路择远一根指头上串五六个鲨鱼钥匙扣,在不大的屋子里找地方晾,这些小东西非常不好弄,哪儿也挂不住,最后他撕了两个罩演出服的防尘罩铺在桌上,才把它们排着队一只一只放好。
“我也去。”他摆完了转过身,对着夏夏道。
夏夏回应:“翟老师还不知道你提前跑回来了。”
“唔,”路择远想了一会儿,用几个夹子夹住那只大一点的鲨鱼鳍,挂在上铺凸起的床柱上,“我回趟家而已。”
我端着盆子进洗手间,用清水把衣服和床单漂洗干净,费劲吧啦的在那儿拧,心里怦怦乱跳,他们俩又在外面聊了些什么听不太清,总之比起要去接受最终审判,我更在意的反而是要去路择远家里了。
宿舍里肉眼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鱼,地板上是溢出来的水花,黏黏的,屋子里实在放不下,衣服和床单我都挂去了洗衣房,再回来的时候,路择远成功说服夏夏带上他一起走,搞得好像我才是能堂堂正正回家的那个,作为主人之一的他还得偷偷摸摸。
夏夏先行去开车,我翻着自己并不太多的几件私服烦恼穿什么好。
“随便穿,”路择远挨个去戳那几排趴在桌上的鲨鱼,“他不太在乎这些。”
翟宗耀不太在乎你穿什么,我心想,未必不在乎我,我总不能穿着活结T恤敞着膝盖就去见他哥。我挑挑捡捡,扒出来了一件比较白的短袖,和唯一一条没洞的浅色牛仔裤,胸前印的是铁壁阿童木。
我对着镜子,把睡翘的头发压下去,又觉得太服帖好像不太好看,扒在门框上问路择远:“要不要带个发带啊?”
“不用,”他把我拎出来,“又不是去相亲。”
“不行,不行,”我抓住门框不松手,跟他扯皮,“万一是去订婚呢?”
什么都干了,这种话清醒着说出口我自己还是觉得害臊。我知道我在拖延,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紧张什么,也弄不明白,反正不是担心会被退赛,虽然我并不想和路择远分开,哪怕只有半个月也不想。
但我不怕分开。
我不会再觉得如果我不在,他会被别人吸引,也不怕我会拖他的后腿,更不会再去纠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或者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事,或者别的人突然出现来试图把我们打断。
好像不管一切如何发展,只要我们俩都活着,就都不会太糟糕。
虽然我还是紧张。也许是和路择远一起去见他的家人,这个场景在我的想象里过分正式,我的人生很少会经历这么正式的场合,大多数时候都过得相当随性,即使是在节目里,也因为周遭几乎都是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并不会觉得特别拘谨。
当然,我没有暗指翟宗耀年纪大的意思,哥哥在我心里永远年轻哈。
最终还是放弃了发带,路择远推着我出门,坐上后座的时候夏夏及时夸奖我今天看起来特别乖巧,感觉很讨人喜欢,我才稍微松懈下来。
路择远不满,撞我的膝盖:“别人说就有用,我说就没用?”
“当然啊,”我又撞回去,“你对我的评价太不客观了。”
就像我对他的评价一样不客观。虽然完全没有必要客观,我对象宇宙最好。
夏夏在前面开车,这个时间段哪里都不太堵,一路平平稳稳,我撞完路择远最后一下,两个膝盖就贴在一起没再挪动,偶尔开过稍微颠簸的路段,一晃一晃的,也还是贴着,好像粘上了,什么也分不开。
路择远不知道我在看什么,凑过来说还得等等才能到,问我要不要睡一会儿,我说不困,他便就着我的肩膀枕过来。夏夏也不管,专心开车,后座发生什么权当看不见。
夏夏刷脸进了小区,去车库停车。这儿距离市中心并不特别远。路择远先带我过去,路上我的脑补才逐渐落到实处,他家远不是我想象中那种从卧室到餐厅都得开车,恨不得拿金子贴地砖的盛况。我在电梯里跟路择远这么讲,结果他回我:“跟我爸住一起的时候确实差不多是你说得那样。”
我......我算了,我自卑,我配不上他。
“但是我不太喜欢那种,从外面回来就跟我哥搬到这儿了,”他在电梯里扣着我的手指,映在四周的墙壁上模模糊糊两个人影,“我还是喜欢房子小一些,东西摆得很满,挤挤的,更像家一点。”
路择远这几句极大程度扫掉了我残余的紧张感,他所说的这些似乎是都我们家的长处。电梯停稳,他拉着我走出去,按开指纹锁,开门之前我侧过脸亲在他的嘴角,“那你可能会喜欢我家,回头带你去。”
他就低头说,好。
然而打开门,路择远口中的小房子也是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的跃层,设计非常好看,亮堂堂的,漂亮的地砖和漂亮的墙壁,永远都是崭新的,没洇过水也没起过皱,猫窝快比我的床还大,里面跑来跑去三只毛球,翟宗耀正蹲在那儿给它们分罐头。
我内心默默流泪,心想大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早。
路择远给我拿拖鞋,跟他的款式一样。翟宗耀喂猫喂得专心,余光看到我们进来,招呼道:“来了就随便坐吧。”
我换好拖鞋毕恭毕敬凑过去逗猫,同时犹豫再三还是称呼道:“哥......哥哥好。”
显然他对自己突如其来又多了个弟弟有些不太适应,听到路择远坐进沙发里轻笑,才发觉哪里不对,应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录节目呢么?小夏呢?”
“停车,”果盘里只有橘子,路择远就拿了一个起来剥,“我发烧了,就回来了。”
翟宗耀站起来,两步走过去,手往路择远额头上探,探完又推了他脑袋一把,像在训不爱上学的小朋友:“烧个屁,你就给我找事儿吧。”
路择远手里的橘子剥完,人往旁边儿躲,“刚摸过猫,能不能别摸我,一手毛儿。”
我很少见路择远和谁相处能如此自然,甚至跟我一起的时候也不太一样,对我来讲这种状态的他新奇又好玩,总觉的身上有探索不完的可爱之处和宝藏。
翟宗耀去洗手,路择远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坐过来,手里的橘子递给我一半儿。我没接,冲他摊开手:“我也刚摸过猫。”
他收回去又掰成小瓣,往我嘴里塞,看我吃完一瓣就再塞给我一瓣,橘子很甜,汁水充足,牙齿偶尔蹭过他的拇指,他就会坏笑着顺势抹一下我的嘴巴。
就这么分着吃完一个橘子,夏夏摁响门铃,翟宗耀去应的门,趁夏夏换鞋的空当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我俩,催促道:“差不多得了,赶紧洗手吃饭。”
我连忙拽着路择远站起来,问他哪里是厨房。
午饭是阿姨做好的,七八个菜还有一个汤,都是家常味道,我还挺喜欢的,就是他们家吃饭的时候过分安静,没人讲话,满屋子只能听见猫叫,然后就是碗筷磕碰的声音,我这儿瞅瞅那儿看看,如坐针毡。路择远在我右边,伸了左手到餐桌下面顺我的腿,试图让我放松一点。
之后他告诉我,这是他们家之前的规矩,但是翟宗耀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早已成了习惯。
这顿饭熬过去,大家重新恢复话语权,我便积极主动要求洗碗。翟宗耀也不拦,一副愿意抢活儿你就干呗的架势。阿姨特别当回事儿似的给我找了新的围裙和新的塑胶手套,弄得我洗个碗还洗出了种罪恶感。
路择远凑过来帮忙,让阿姨去休息,哗啦啦的水声也盖不住翟宗耀的冷嘲热讽:“这小兔崽子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他主动洗过碗?”
之后传进来的就是夏夏若有若无的笑声,藏在水流里,路择远本人毫不在乎,一脸坦然,从我手里接过碗擦干净,再摆进橱柜。阿姨也在外面,声音尖细:“哎呦,年轻人体验生活嘛。”
这边刚关了水,那边就听见翟宗耀轻描淡写道:“嗯,放着洗碗机不用。”
路择远正帮我脱手套,又捉了我的手到水流下面冲洗,我瞅了一眼水槽下面的把手,瞬间脸红,极端窘迫,小声跟他抱怨:“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别听我哥的,”路择远挤了洗手液在我的手上,搓起一把泡泡,搓着搓着上了瘾,跟在洗手间搓钥匙扣似的,好一会儿才把它们冲走:“喜欢和你一起洗东西。”他把我的手上的水擦干,又亲了一下我的手心,无比满足地说了句“干净了”,再推着我往外走。
等我面部温度恢复正常,磨叽着出去,阿姨早就离开,翟宗耀和夏夏坐在沙发闲聊,灰黑色的石面茶几上摆了几打文件,看样子是正事儿终于要摆到台面上来讲。
夏夏招呼我过去。翟宗耀心情还成,从桌上把其中一份合同拿起来,大致给我看了一眼,就当着我面儿撕了。
“这是你原本公司的合同,”他说,“你自己的那份儿回头自己处理掉就行,我就不盯了,我估计你也不会打算留着它当纪念品。”
“嗯嗯嗯。”我原地点头,无比感恩,差点热泪盈眶。虽然我的那点儿违约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还挺天文数字的。
“坐啊,站着干嘛?我还得抬头看你。”翟宗耀指了指茶几另一边的位置,又推了两份新的合同给我。
我坐在路择远身前的小脚凳上看合同,甲方既不是青芒也不是鳄梨,那边翟宗耀同我解释:“我能看到你的决心,所以我尊重你不想公关的决定。”
“但是我同时也得尊重为我工作的这些人,明白吗?”翟宗耀接着说:“也要考虑他们的决定,不管怎么讲,都是你在节目录制期间违规在先,而且还被发现了。”
我低下头抠手指,轻轻“嗯”了一声。路择远一只手扶在我的肩膀上,稍微用力捏了捏。
“我要求他们让你尽可能低调体面的从节目里离开,所以导演组规划了新的公布排名方式,来转移粉丝的注意力,你会根据流程自然淘汰。”翟宗耀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口水:“这两份新的合同是今年我重点在忙的一个项目,打算做一家音乐厂牌,虽然刚起步,但是资源和待遇都很不错,想聘请你来做制作人,也许会很辛苦,但我认为是比做偶像,或者说做明星更适合你的工作,也是很好的成长机会,你觉得呢?”
“没有问题的话,看一看合同就可以签啦,”夏夏递来一支笔给我:“当然,如果不喜欢也可以再聊,或者做回自由人也不错。”
“嗯,”翟宗耀补充道:“但是不管你签还是不签,我都会帮你和GB沟通,澄清抄袭的指涉是他们当年误判,算是我个人对你退赛的一些补偿。”
我的耳边是嗡嗡的声音。觉得高兴,但是又想哭。
合同捏在手里没翻,有些事情似乎终于对了,心里像是有一台停滞已久的火车,但是面前没有铁轨,我听翟宗耀和夏夏讲话,脑子里伴随的是几声“咔哒”,如同有人把这辆火车扳回了本该存在的轨道,它的轮子锈在一起,走得很慢又很艰难,但是终于可以走了。
我可以有一份堂堂正正的工作,可以靠写歌养活自己,虽然走上舞台的机会少了很多,有些遗憾,但是说真的,已经太好了——
“我签,”我捏着笔,相当坚定,“我没有什么问题。”
“你呢?”翟宗耀似乎早就猜到我的答案,又去问路择远:“你有什么问题吗?”
“扬扬觉得没问题就行,”路择远说,“我能也退赛吗?”
翟宗耀忍了我俩这么久终于爆发:“你退个屁!你给我把流程走完!你知不知道重新弄这些要多花多少钱多少时间?我做节目是要赚钱的!是让你俩谈着恋爱过夏令营去的吗!”
路择远这才乖乖“哦”了一声,又来继续捏我的肩膀。
合同我已经签完了又推回去,翟宗耀的火好像还没发完似的,又冲着我道:“不看就签?都不怕我在里面写一条拆鸳鸯条款?”
“......啊?”我原本是觉得翟宗耀不会坑我,被他这么一讲登时就慌了,夏夏正准备收合同,又被我慌慌忙忙抽回来一顿翻。
翟宗耀:“......”
“别找了,没写,”他站起身,右手撑住额头,一副快被我气绝身亡的样子,“瞧你俩的出息吧。”
我放心下来,合同交回去,小嘴倍儿甜,忙说那是那是,我们家就哥哥最有出息。
翟宗耀不想理我,喊了夏夏一道回公司,特许我俩可以留到明天再回厂,到时候夏夏来接,等我录完第三次顺位发布就可以离开。
随便还专程交待了路择远一句,明天走之前记得帮我录开门的指纹。
第77章 第三次顺位发布(一)
时至今日,我总算是睡了几个月以来最为舒坦的一觉,床这个东西果然还是越大越好。
甚至昨晚梦到接到一个纸尿裤的代言,拍摄场地铺了几十厘米厚的棉花糖,拍摄内容是要求我本人穿着他们的产品在上面打滚。我刚开始不同意,谁家拍纸尿裤广告这么变态啊,结果一看,金主爸爸是路择远,然后就从了。听话地滚了两圈儿,没撞着墙,接着就醒了。
睁眼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牛奶和夹了一堆料的贝果,才反应过来昨晚没住在宿舍,而是在路择远家里。
薄被几乎全被我卷走,窗帘堵得严丝合缝,路择远坐在我旁边,垫着几个枕头,怀里抱了一台ipad跟人聊微信。我又原路滚回去,脑袋顶在他的腰那儿磨蹭,问他小路小路几点了。
“还早,”路择远伸过右手贴着我的手臂,拇指挑起我的短袖袖筒,好让其余几根指头顺理成章地溜进来,“起来洗脸?我去帮你热一下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