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的时候,徐耘安正跟赵书瑛说说笑笑,师姐邀请他一起去世纪广场倒数。
霍长隽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不喜欢徐耘安的视线不落在他身上,以及他对别人也笑得那么好看。
“安安——”霍长隽板着脸,故意挑了个最亲密的称呼来喊。
聊得火热的两人齐刷刷转过头来,徐耘安脸上藏不住欣喜若狂,脆生生地喊“师哥”,也顾不上赵书瑛还在一旁,两三步蹦到霍长隽身边,就差没挽上手臂。
霍长隽明面上双手插裤兜装酷,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以最小幅度扬了扬下巴,心里早就天青雨霁好不晴朗。
“你怎么来了?”这是霍长隽头一回主动找他,徐耘安心头不禁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期待。
在对上徐耘安快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的瞬间,霍长隽有原因不明的片刻词穷,磕磕巴巴道:“那个……今天是最后一天,世纪广场……要,要去吗?”
霍长隽只想就地扇自己一巴掌,心想明明不是头一回谈恋爱的新丁,我究竟紧张个屁。
“你是想约我……去新年倒数?这算约会吗?”徐耘安不确定地问,过去霍长隽几乎没开口主动约他,这是头一回。
他眼睛故意瞄向别处,微微点头权当作答。下一秒没管徐耘安跟没跟上,自己先迈步走出去。
徐耘安忙不迭答应,随手背上画板和书包踏出门,甚至来不及回头就说:“师姐我今晚还有事儿,你玩得开心。”
“弟弟——”赵书瑛还没弄清状况,跟着跑出去却看到霍长隽从背后伸出手,徐耘安笑眯眯地把手搭上去。
她被吓一跳,久久说不出话。
他们在小店吃了顿饭,徐耘安陪霍长隽在电玩城玩了会儿,一起踱步到世纪广场。
广场上人山人海,他们挤不进去,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离新年倒数还有不到五分钟。
十二月末寒意已浓,霍长隽见徐耘安鼻尖被北风冻成小丑的红鼻头,略鼓起腮帮喷出圈圈白雾,小酒窝不经意地透出点童真。他顺着徐耘安的目光看向几步之外,一对身穿校服的笑情侣共享同一条红色围巾,相拥在一起取暖,如一对将柔软肚皮展现给对方的刺猬,场面很是温馨。
瞎子也能看得出他有多羡慕人家。霍长隽这样想的时候不禁泛起浅浅的心酸。
徐耘安不禁呢喃道:“真好啊。”
可转念一想,虽说现在他跟霍长隽不论在明面或暗地里都做不到这般甜蜜蜜,可最近霍长隽温柔了许多,方才似乎还为他吃醋了,这应该算是在乎吧。自从心里揣了人,他变得异常胆小且容易满足,一点小恩惠就感谢天地,一点挫折又能让如坠冰窖。
神思离家出走中,一条藏青色围巾夹杂柠檬香的余温从背后绕了两圈,围得徐耘安只露出一双铜铃大的明眸。
“快倒数了,看屏幕。”霍长隽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连同围巾一起将徐耘安团团裹住的,还有霍长隽从背后的拥抱。
他很不合时宜想到了一句歌词:“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起/壮观得有如悬崖上的婚礼……”
这不,他的世界现在就将他包围。
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只剩最后三十秒,全场沸腾涌动,徐耘安有生之年第一次在人群放声呐喊。
“10、9、8、7、6、5、4、3、2、1——”
“师哥,新年快乐!”徐耘安转身凑到他耳边说。
霍长隽扯开他的围巾,脑袋钻进去后又绕了圈挡住他们下半边脸,在温暖的狭窄空间内一下下地啄吻着徐耘安,直至双方嘴唇濡湿如一片温暖的水泽。身后的天空绽出朵朵璀璨烟火,霎时点亮了整个夜。四周是互道“新年快乐”,真情相拥的人们,霍长隽与徐耘安久久拥吻,就像天幕下万千寻常情侣那般。
那晚,两人自然而然就在巫山上看了好几场云雨。霍长隽温柔得足以抹去他们俩之前那场不快的欢爱,徐耘安鲜少在**中体悟到生理上的愉悦。
他完全放松地享受霍长隽在体内长驱直入深 顶抽 插,修长的双腿勾住霍长隽的腰间,整个人被冲顶得几乎陷进床里。那种疼痛、欢愉夹杂悲伤的滚烫感觉让他几近落泪,喉间发出声声呜咽的呻吟,裸露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个广袤无垠的空洞,又冷又深,只想与霍长隽这个热源贴得更近更近。
霍长隽想抽身时又被他掐住腰,左右撩拨折腾了好一番,他在暗夜中摸索着迫不及待地吻上那唇,摆出欢迎的姿态引领对方横扫自己的领地,最后又像个初生儿挂在霍长隽身上,抓住那么丁点凭借,咬着手指低声抽动鼻子。
霍长隽没想徐耘安这么主动,手掌不住地抚着他光滑的后背,连声音都染上了盎然笑意:“之前弄疼你了,这次还好吧?嗯?”
徐耘安累得脱力,脑袋埋在霍长隽颈脖间,一手蹭了蹭他的侧脸,小声地“嗯”了句。
他沉浸在霍长隽广袤无垠的柔情之中,心中缓缓升起一丝侥幸:他是不是终于让这顽石点头了,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次失望了对不对。真想给自己的幸福盖个邮戳,直接一夜白头,寄到垂垂老矣的暮年就好。可这凡事最怕盈满则亏,如手握海沙,越是握得紧就越流失得快。他终究没问出口。
“以后……”霍长隽往徐耘安那胡乱挥动的手靠近了些,好让他摸得顺手点儿。这身上的重量,以及胸膛晕开的一片暖意让他感到很踏实,心房有个终年灌着寒风的缺口,如今却被恰恰堵上了。他不禁情动想说一句“以后会更好的,咱们就这样一直下去好吗”,情绪是酝酿好了,怀里的人却呼呼大睡,于是话就这么咽回去。
霍长隽觉得自己这紧张情动欲告白的状态像极了没开苞的愣头青,亲了亲他的肩膀,揽着人钻进被窝里睡去。
这一晚睡得很安稳,无梦安好。
霍长隽免了弃音乐找份安稳工作的想法,白天在不知名的唱片公司当音乐助理,晚上到相熟的酒吧驻唱赚钱,踏踏实实写歌积累。
这天下班后,手机邮箱有了消息提醒,一查看,原来是广投给各家公司的demo石沉大海终于有了丁点声响。邮件的发送者是一名自称是林臻助理的人,里面说林臻对他的歌很感兴趣,可是最近在A城有事耽搁,希望霍长隽能在近五天内亲自到A城面谈。
林臻是业内鼎鼎大名的音乐制作人,新闻报道他这阵子或加盟新建不久的東博唱片公司。
在如今的小唱片公司工作时霍长隽辗转要到了林臻的邮箱地址,并不抱什么希望把自己的作品集发过去,没想居然收到的终于不是拒信。走在人烟了无的大街上,压抑已久的他忍不住喊出声,在某户居民亮灯准备泼他水之前赶紧溜人。
凌晨三四点回小公寓里,徐耘安窝在沙发里酣睡,还奶气吧唧的锅巴蜷在他胸前入梦。他每次在电话里发誓说绝不熬夜等他,结果次次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霍长隽脱了沾满寒气的外套,先把锅巴安置到锅里,正打算抱起徐耘安时脚一滑却吵醒了他。
徐耘安艰难地站起身来揉了揉朦胧睡眼,无意识地哼唧几声,脑袋抵在他胸膛含混地说:“师哥,给你煮碗番茄鸡蛋面好不好?”
“不了,乖,睡吧睡吧……”霍长隽拍拍他的肩膀安抚,把人揽回卧室里。
给掖好了被子,他嘴里还不住地呢喃:“师哥,师哥,你真的不要吗?我煮面……很快很快的……你不饿吗?我起身,起身给你煮去……我就起身……”可人还抱住霍长隽的手,闭着眼往被窝里拽,说着扯上被子蒙住脑袋,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霍长隽快笑出褶子,拉开被子侧身躺下钻进黑蒙蒙的被窝里,循着暖热的气息找上徐耘安温软的唇又舔又亲,柔柔地堵住了这人的念念有词。
晚安了,安安。霍长隽在心里说。
第二天是周日,徐耘安醒得很早,陪霍长隽去医院看林冬怡。在一旁削苹果时,他听到霍长隽跟林冬怡报备等下要去A城几天,温存不过半个月就要分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离开医院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徐耘安没怎么说话跟在后面。霍长隽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他愣愣站在不远处,眼望马路对面的教堂。
“怎么了?”他走上去问。
徐耘安欲言又止片刻,才开口:“我们进去一下,好吗?”
霍长隽想了想离发车时间还充裕,便答应了。
教堂里坐着零星几人,一群教徒在清唱赞美诗,肃穆的声音回荡在拱廊之间,一缕冬日暖阳透过背面的彩色琉璃窗斜照进来,瞬间雾化了周遭的一切。
“男人不可与男人同寝,像与妇女同寝一样。这是可憎的,”徐耘安闭眼祈祷,睁眼后静静地说,“这是利未记里的一句话。上帝似乎一直不赞同男人与男人相爱。师哥,你说我要是向他祈祷,他会不会答应我?”
霍长隽起身到他跟前,伏身凑前时却挡住,于是就保持前倾的姿势握住了那抵在胸膛的一双手。
他问:“你刚刚祈祷了什么?”
徐耘安摇了摇头没说,他忍住了索求太多的冲动。霍长隽给多少他就收多少,不能再要太多了。
额头被烙下如蝉翼沾水般的一吻,霍长隽眉眼也被那折射进来的暖光柔化了几度,他说:“等我回来时,告诉我,不论是什么我都帮你实现。”
方才看着徐耘安,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一直没有好好对他说一次“喜欢”。等他这回找到了登上未来的天梯,一定要郑重地说一次,一说就要说到徐耘安心坎上。
而徐耘安几乎就要说出,自己刚刚怎样擅自在神灵面前贪求霍长隽的余生。
直到送霍长隽进高铁站,他还是没说。
恨不得下一秒霍长隽就站在出站口等他,然后他们一拉手就瞬间白头,度完那无忧无悲的余生。
徐耘安游荡在空中飘下今年第二场雪的北城,视线在路过的对对情侣上逡巡片刻,百无聊赖之中又开始思念坐上高铁,踌躇满志奔向未来的霍长隽。
神应该会答应我吧。他想。
作者有话说
“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要一起/壮观得有如悬崖上的婚礼”歌词来自我个人很喜欢的《飞女正传》。
第三十九章 撕裂
霍长隽一走就差不多一周。林臻在A城的私人音乐室里为天王凌川的新专辑选歌,正值创作瓶颈期的他渴求新鲜的东西,霍长隽寄来的demo部分细节还有待修改,但旋律和风格确让他眼前一亮,希望能当面跟霍长隽讨论一下。两人在音乐创作上有很多相似的看法,见面没多久就聊得火热。
那几天霍长隽就待在音乐室忙着改曲编曲,几乎通宵达旦赶成果。能得到业界巨头的赏识可谓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隐隐看到有一个堂皇美好的世界正在向他招手,为此忐忑不安又异常兴奋,于是也顾不上跟徐耘安交流,每天唯一不变的是跟林冬怡通话。
实际上徐耘安也同样忐忑,一半是因为他毕业在即,一个新的但也是晦暗未明世界正在向他张牙舞爪,一整天塞得满满的,边准备毕业作品边到各种设计所或者美术教育机构面试,哪怕林冬怡自有人照顾但他还是每天必到医院探望。另一半则是因为霍长隽的冷落让他那患得患失的心情又死灰复燃,他不知道霍长隽在忙什么也怕打扰了他,前两天是霍长隽离开后唯一一次打电话来,徐耘安一时没忍住说多了,却发现话筒那边的人早就睡过去,有轻微的呼吸声。
又在画室里熬了一晚,白天在一家美术教育机构试讲,颇受好评。徐耘安照常回到小公寓却发现门虚掩着,小跑到楼梯间抄起一把公用的扫帚,慢慢开门踱进去。玄关处的小灯亮着,徐耘安瞄到沙发上的人影后松了口气搁下扫帚。
徐初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紧裹的长款大衣黑得近乎要跟客厅的昏暗融为一体。
徐耘安觉得很不对劲,徐初向来不管他更别说主动来看他。他换鞋时试着喊了声“爸”也没得到回应,直到走近瞥见茶几、地毯和沙发上垒起了他藏在另一间房里的画,以及一个木箱。画清一色都是霍长隽的画像,木箱里放着他的日记,清晰记录了他从暗恋霍长隽到与之相恋的全过程,也有霍长隽批改过的高中数学试卷、霍长隽请吃的冰棍的棍子、糖果的糖纸……全部是他多年来小心藏好的秘密。
而现在徐初全都翻出来,让这一切赤裸裸地见了光。
惊慌在体内升腾,徐耘安腿颤抖不止,不知所措地看向徐初,眼里满是哀求和害怕。
冷得跟冰雕似的徐初终于有了反应,他起身瞪了徐耘安好一会儿,猝不及防挥起手给了狠狠的一巴掌。
在得知徐耘安主动放弃出国后,徐初来这边了解情况,表明身份后让房东李阿姨开门,在屋里踱步结果就看到了这些孽障玩意,第一反应是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自己栽培了多年、平素乖巧听话的儿子居然跟个男人厮混,还甘愿自毁前程?!在徐耘安回来前,他就被愤怒、痛心等复杂的情绪来来回回凌迟了百遍,直到这刻找到了爆发出口。
“你放弃出国,就是为了这男人?”这是徐初哑着声音质问,这是徐耘安进门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徐耘安听到这话后却突然脱力地笑了,徐初最关心的果然还是他的成绩,其次的其次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徐耘安却没来由地倍感痛快,他像个一丝不挂的犯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处以极刑,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凉爽,不知哪来的勇气驱使他说:“爸,我喜欢他,喜欢了七年了,而且还会一直喜欢下去。我也不会当画家,以后的路我自己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