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目眦尽裂却极力克制住,徐耘安脸上那红印够吓人的,他怕自己再动手恐怕就是拆骨剥皮。他收敛起自己的怒气,一字一顿说:“给你一天的时间做个了断,明天跟我回家,六月份给我乖乖出国,定下心给我走职业画家这条路。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必要时我会采取手段帮你了断。你自己给我好好想清楚了。”
“爸,你不可以这样独断专行,我也应该有权利去过我的人生!”深知徐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徐耘安慌乱地扯住徐初的外套衣角。他从来没像今天那样顶撞徐初,内容是掷地有声,声带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徐初狠狠拽回外套,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还有脸跟我谈这些?你枉费慎心十月怀胎,拼了命也要把你生下来,现在的你已经配不上她的牺牲。”
这是徐耘安第一次在徐初嘴里听到妈妈的名字,他只知道徐母身体底子差,好不容易才怀上还打了好些保胎针,最后在手术台上大出血抢救无效。他的生日即是徐母的忌日。
一个从未有过的可怕念头甫一成型,徐耘安几乎同时开口:“所以你一直觉得,当年死的是我就好了,对吗?”
徐初脸色青了又紫,以哐地摔门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霍长隽好不容易赶出修改版本的编曲,林臻很是满意,拉他去一个去饭局放松一下,早就将他当成自己的半个徒弟来给圈内好友介绍。同他一起被林臻相中的还有唱demo的方霓,两人跟在林臻背后跟别人拼酒。
方霓眉头紧锁,满脸写着对这种虚伪的你来我往的厌倦,霍长隽对这种酒肉饭局也不甚喜欢,但他深知这是林臻的力荐好意且惯了在社交场合表现得体,于是帮她挡下了大部分的敬酒。酒席进行到一半,徐耘安来了电话,当时有个退居幕后当老板的过气歌手喝多了正拉着他忆往昔峥嵘岁月稠,霍长隽没法抽身跟徐耘安好好说说话,只能随口说“待会再给你打电话”后挂掉电话。
整个晚上徐耘安在等霍长隽的电话,他在极度惊惶的状态中倦了麻木了,呆呆看着从光荣榜海报上抠下来的照片,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唯独照片上霍长隽的笑脸是鲜活闪亮的。他从忧虑彷徨的状态中渐渐抽离出来,甚至想,只要霍长隽给他一个承诺,或许他就有足够的勇气离开那个活了二十几年所谓的家,他们可以一起生活,一起对抗那些不看好他们的目光。只要是两个人能始终在一起,好像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想法很傻很傻,可徐耘安真的只能想到这个了,未来的路怎么走,违背徐初的意愿会有什么后果等等这些统统不在他思考范围内,唯一清楚的是,他离不开霍长隽,很想很想跟霍长隽在一起。
叮咚一声的短信提示铃划破深夜沉闷的寂寥,拉住了即将坠入梦境的徐耘安。他半靠在床头差点睡过去,急迫地拿起手机查看,挡不住猝不及防泼来的一盆冷水,瞬间冲击力之大震得他眼前模糊,体内脏器裂缝丛生,凉意从外至内渗个透彻。
彩信来自霍长隽,没有半个字,只有一张照片:昏黄暧昧光线之下,霍长隽脑袋陷进枕头里睡着,光洁的胸膛上趴着同样赤膊的方霓。
霍长隽在饭局上喝了个烂醉,方霓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拖回酒店,扒下他一身沾满酒气的衣服并塞进被窝里。
方霓起身想离开,霍长隽突然挣扎着起身四处乱翻出手机,大着舌头喊:“手机……手机……”
“找手机干嘛?你喝醉了,睡觉!”方霓将这酒鬼按倒在床。
“我要手机……”霍长隽没再起身,眯着眼解锁了手机屏幕,手指哆哆嗦嗦快半分钟也没按下电话,“我要打电话……”
方霓问:“打电话给谁?有什么电话不能等明天再打?”
“安安……他在等我电话……在等我……”霍长隽手卸了力气没再执着于打电话,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知什么时候断了,进入深度睡眠。
巨大的酸楚在方霓心里翻江倒海,早在来A城那天的火车上,她瞄到霍长隽正低头跟谁发短信,眼角眉梢都饱含春风笑意。
“跟谁发短信呢?”方霓装作很随意地问,可事实上她就没见过霍长隽跟谁发短信能发成这个状态。
霍长隽头也没抬:“安安。”
方霓诧异:“徐耘安?你们还没分?你认真的?”三年是霍长隽跟其他前任在一起的时间的总和了。
“算是吧,”徐耘安说他到家准备煮饭,霍长隽回了句“乖乖吃饭”后,以徐耘安一个笑脸结束对话,才抬眼看方霓,语气里尽是无奈的宠溺,“我要是跟他说分了,他会哭鼻子的。”
我大概也会哭鼻子吧。霍长隽在心里补充了这句。
这回答,这坠入爱河的神态如晴天霹雳直直劈中了方霓。她不懂,为什么偏偏就是徐耘安,而不是更早认识霍长隽,且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她?
而现在霍长隽他妈的喝醉了,神志不清还想着给徐耘安回电话。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这个问题夹带妒忌情绪埋在方霓体内,在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她把手伸向了那屏幕常亮的手机,做了这辈子她最为自己感到不齿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用不着徐初派来的司机和助理动手,徐耘安很配合地收拾好行李,跟房东李阿姨交代了下,按合同给足了剩下半个月的房租就跟着离开。那些画像、日记全被锁进书房里,徐耘安本想让李阿姨全都扔了好,可话至唇边却转了个弯:“李阿姨,如果一个星期内我还没回来,麻烦您替我扔了吧。”
一个星期,就算是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吧。徐耘安不无悲哀地想,他似乎在心里默默“原谅”了霍长隽好多回了,都习惯成自然了。
回家路上,徐耘安接到霍长隽的电话。手机铃声一响起来,徐初的助理从副驾驶位上转过头来看他,眼里带上询问之意。
“普通朋友而已。”徐耘安解释后接起电话,痛了大半夜的心脏刚平静了没一阵子,在听到霍长隽声音那刻再度剧烈跳痛起来。
他先说了个好消息,他终于得偿所愿受人赏识,歌曲被天王收录在新专辑里,已经签约東博当制作人了。
徐耘安沉默着,霍长隽似乎意识到他不对劲,便敛起自己过分喜悦的情绪,说:“耘安,昨晚我醉了,没来得及回你电话。你要跟我说什么?”
徐耘安语气平静:“没,没什么了。”
没什么了,你还是骗了我,我所以为的温柔原来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施舍而已。
我爸知道了咱俩的事情,可到底只有我一个人愿意为这段感情扛下所有,也许你从未真正地喜欢过我吧。
到底他还是没勇气问霍长隽昨晚跟方霓怎么回事,更别说提出跟他一起私奔。
车窗缓缓下降,疾风刮得徐耘安眼眶阵阵疼痛。
第四十章 于心有愧
脚一离到北城的火车,霍长隽就立马奔去医院看望林冬怡,跟她分享签约東博的喜悦。
林冬怡却在担心另一件事,徐耘安已经有两三天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发了好些短信没回,电话也打不通,霍长隽急忙赶去小公寓找徐耘安,结果却是人去楼空,只有房东李阿姨在收拾东西。
“耘安啊,他前几天走了,临时说不续租了。”李阿姨如是说。
霍长隽被重击了一下,呆愣在原地,疑心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可问了几遍,李阿姨还是这说法且不知道徐耘安去哪了。
他拜托李阿姨先别收拾,飞速下楼到马路上拦截一辆出租车,赶到徐耘安的学校。
站在美院校门口那瞬,他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徐耘安学什么专业,平日里跟谁玩得好,有哪些老师和同学……这些他一概不知。
霍长隽心底生出了悚然的念头,只要那个人不主动来找他,他就可能永远失去那个人,比如说现在此刻。
找遍了所有跟徐耘安可能搭边的地方,直至暮色四合,他灰溜溜地回到那公寓,李阿姨早就把书房那堆画像打包好搁在客厅里。这是霍长隽头一回认真欣赏这一幅幅画像,每幅画像背面或左下角清晰记录了日期和事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个关于暗恋和守护的故事就这样终于被故事的另一位主角了解。
那个人喜欢人就像小孩子兜里揣着糖果,走在路上既想撒开腿跑回家里锁上房门悄悄品尝,又怕颠簸动作大了点。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藏在心里。
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那个人每天尽力让他沐浴在爱里,可他到头来却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他总想着等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音乐事业有了起色再来一个郑重的告白,可还是晚了。
徐耘安在春天时就早早为他开好的花,他却偏偏要等到冬天再想起来看,结果就生生地误了这仅此一次的花期。
看着那些被温柔抚摸过的油画、素描和日记,霍长隽嘴角几乎没耷下来过,眼尾却不知怎的渗出点湿意,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霍长隽就守在那小公寓里,每晚被细细密密的悔意搅动得无法入眠,总是疑心徐耘安下一秒就回来,以至于夜间的一丁点声响都能惊得他跑去门口处查看。除了照顾林冬怡他就是在打听徐耘安的消息,可进展全无。他不无悲哀地发现,徐耘安真的不见了,无影无踪,就像从未来到他的世界里一样。
这天他颓然地回到家中给林冬怡拿换洗的衣服,开门即看到了就未露面的霍怀进。
他没心思跟霍怀进纠缠,拿上衣服就准备离开,他从房里出来时,没想霍怀进在抄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往他额头上砸,瞬间见血。
“你今天又发什么疯?”霍长隽火冒三丈。
霍怀进火气完全收不住,手指戳着他就骂:“霍长隽你个混账东西,好学不学,他妈的给我去搞男人?”
霍长隽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
“呵,我怎么知道,你还有脸问?”霍怀进气不打一处来,“人家老爸都找上门来,说你勾引他儿子,让我好好管教你。昨天晚上还打电话来说他儿子离家出走了,结果一看是偷了护照从英国飞回来找你。你说,你是不是把他藏哪儿去了?”
“英国?安安怎么就去了英国?那他现在在哪里?”霍长隽焦急问道。
霍怀进觉得他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开口就问人家行踪,一声“安安”就坐实了人家老爸的控诉。
“他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安安,安安……你真给我长脸,好搞不搞去搞男人?你最初选音乐我都忍了,这次居然还去当同性恋,丢不丢人啊你?”
他反驳:“霍怀进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跟男人在一起怎么了?你随便搞女人就不丢人吗?”
“你你你……”霍怀进被一句话堵回去,半晌才回答,“你搞男人该不是存心为了气我吧?”
霍怀进这满嘴的“搞搞搞”气得霍长隽太阳穴直跳,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接住了霍怀进的话头:“是又怎样?我就是玩玩而已,就是为了报复你。现在你生气了,我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我说完了,请你给我滚出这个家,这里不欢迎你!”
霍长隽抬手指门,冷眼睥睨表示根本不想听你废话。霍怀进恨不得拆了这孽障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净是跟他唱对台戏。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霍怀进怎么也不肯走,霍长隽没眼看干脆自己先离开。
他自然不知道,好巧不巧门虚掩着,他们吵架给门外的徐耘安碰上了。他被关在徐初在英国购置的别墅里,每日梦里不可避免地跟霍怀进相见,果不其然没一周他又软骨病发作,想霍长隽快想疯了,两次出逃被撵回去暴打一顿,最后不得已求着赵书瑛给他偷护照,开门放他出去。
徐耘安从机场到霍长隽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一定要问清楚方霓的事情,也许是个误会。即使是真的,只要霍长隽承诺不再犯,他可以原谅,可以的。
他们还是能在一起的。徐耘安心如融化仅剩丁点的蜡烛,唯独那火苗不死心地燃着跳动着。
直到霍长隽说他们的感情只是玩玩而已,他只是霍长隽用来对付霍父的工具。
这么残忍地剪掉最后一点灯芯,彻底灭了,一缕白烟还未成型就消散在空气中。
北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没有一处藏得了他——徐家容不得他跟男人厮混又没大志,霍长隽从未真正接纳过他。徐耘安茫然地站在人群熙攘的十字路口,不远处的音像店陪他播了十七次《黄昏》。
“原来,他不爱我,他不爱我……”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积压在心头的情绪一下子缺堤泛滥将他淹没。下一个绿灯适时亮起,徐耘安随大流向前迈步,眼角的泪如断线珍珠似的落了下来。
深夜电台有失眠的人点播《黄昏》,霍长隽坐在车里半梦半醒,很多往事从心头掠过。他又爱了一遍,失去了一遍。
在他看来,跟徐耘安这段感情似乎就在那一通电话后永远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他们俩就再也没前进过,不过是绕圈儿重复活着。事业、年龄、容貌往前走了,心还搁在那里。没想徐耘安却在他对父亲说出气话的那刻按下了清除键,彻底删掉过往好不容易存储下的数据。
他跟霍怀进流着相似的血液,长着一副金玉皮囊,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总能排除万难获得成功,却又同是感情上的失败者。以前他总在怨霍怀进的该请薄幸,可到头来却成了跟他一样的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