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爱————载秋

「黄大哥，喝咖啡。」小孟连忙将他喝过的咖啡再度献上。
可疑，非常可疑。既然被挡在门外，黄子烨索性翘起二郎腿，拿过香醇的咖啡，一脸好整以暇：「给我从实招来。」
「喳！」男同事甲打躬作揖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是K.T.的方经理啦！」小孟藏不住话，马上就先招供了。
岂止是贵客，简直是稀客！黄子烨掩不住讶异地又问一遍：「方礼彦方经理？」
「不然还会有哪个方经理啊！」女同事丁双手合十，语气中充满崇敬：「之前在庆生会中因为光线太暗而看不清楚的俊俏脸蛋，这次居然被我给近距离捕捉到了，真的是太帅了！」
「对啊对啊，而且声音好好听哦，从来不知道原来陆老大的名字喊起来也可以这麽性感。」女同事戊的双眼呈现心型，一脸陶醉地模仿方礼彦方才的话：「『请问陆克在吗？』哦！我醉了──」
而扣掉两个老板的「唯二」男职员甲和丙只得一脸又羡又妒，谁叫他们不管相貌或是事业都不及人家方经理的万分之一，只好一个劲儿地猛灌咖啡，看看能不能中和快溢出嘴巴的醋意。
「你们也真是够了。」被这群宝贝员工弄得啼笑皆非，黄子烨缜密的心思却已经拐了好几个弯。
从陆克口中知道，方礼彦是个非常自律而且重视工作绩效的人，怎麽会在这个时间来找陆克？这可是他第一次踏上这间工作室，即使是开幕当天，他也仅是匿名送上祝贺的花篮聊表贺意，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方礼彦这惊人之举还真教人费解。
「是说子烨兄啊，要不是那天陆老大找我们去酒吧，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方礼彦是陆老大的好朋友，你们也真不够意思，这麽重要的事情都不跟我们说。」突然，其中一名女职员不满的戳著黄子烨的肩头说。
「就是说嘛！子烨兄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上次明明还跟我们一起讨论方礼彦的八卦，原来你早就认识本人了！」
「欸！我可冤枉了，是你们没问，不是我不说耶！」黄子烨满脸无辜的双手一摊，一句话堵得众人无话可说。
也......对啦！他们的确没想过要问，可是谁的想像力这麽精采，能将两个表面看起来完全没交集的人联想在一起啊？子烨兄真是太狡猾了！
差点淹死在哀怨的眼神中，黄子烨赶紧挥挥手，「好了啦！别再给我找藉口继续摸鱼，工作工作！」
「Yes Sir！」不到一分钟，所有的人都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效率之好完全不见方才的散漫。
满意的点点头，黄子烨再为自己倒一杯咖啡，目光忍不住移向紧闭的门板，从放下百叶铝帘的玻璃窗根本看不到里头的动静。
算了，肯定不关他的事。说实在的，方礼彦跟陆克这对同志爱人在他这第三者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拼命地追，另一个则死命的逃，但是彼此早就被对方给制约了，方礼彦是被陆克的执著，而陆克则是为方礼彦的冷漠。
咦？这种关系好像有点类似S与M的微妙感觉？眯起镜片後擅於算计的眼，黄子烨窃笑著享受浓郁的咖啡香。

第八章之1

飞往北美纽约市的某航班•商务舱。
冷淡地谢绝美丽空姐第N次的殷勤问候，方礼彦乾脆和妹妹Candice交换至窗边的位置，望著外头的蓝天白云，他只是凝著俊脸，始终不发一语。
「Masahiko，你到底是怎麽了，说要跟我一起回纽约的是你，现在又一脸闷闷不乐！」明明还是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处於零下的极圈地带，旁边这位老兄难道不知道他散发出来的「怨气」有多重吗？
「没什麽。」方礼彦只是淡淡地回了这麽一句。
没什麽才怪！Candice撇了撇唇，压根儿不相信这两天一直处於失魂状态的兄长真如嘴上说的洒脱，但她倒也没再多说什麽，拉起眼罩，她还是趁这麽长的飞行时间睡个美容觉比较实际。
感觉身旁的人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方礼彦真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嫉妒，因为他已经连著好几晚都睡眠不足，自从陆克跟他提出分手那天开始。
事情究竟如何演变成现在的局面，他自己也很想知道，明明他那天去找陆克，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自己想远行一趟，怎知陆克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远行？」陆克楞楞地复诵著这两个砸得他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字。
「嗯，我先陪Candice回纽约，接下来可能会去其他地方，还不确定行程。」与他面对面坐著的，是理应在K.T.办公大楼的方礼彦，一身轻便的休閒打扮，显示他今天连公司的大门都没踏进过一步。
「你这样是什麽意思？」陆克倏地站起身，用著十分不能谅解的口气质问道。
「什麽『什麽意思』？不过就是出一趟远门啊！你反应未免太大了吧！」方礼彦被他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形给微微撼住，更不能理解他为何突然激动了起来。
「如果我说我反对呢？」阿彦又要离开他了吗？又要像上次那样，轻描淡写地在手机的语音信箱中留一句「我要去美国留学」後，就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走了，这样差点撕裂他心的痛苦又要再经历一次吗？
「陆克，你好奇怪，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放个假罢了。」顺便思考一下，那些已经扰乱他已久的问题。
「度假非得到国外去吗？在台湾不行吗？」
「我已经说了！我要先陪Candice回纽约一趟，我很久没见到我爸，飞这一趟也不为过吧！」方礼彦也忍不住有点动气，他以为陆克应该是会笑著说「我也要跟！」或者是「别忘了在国外也要想我哦！」这样的肉麻话，那才是他熟悉的陆克啊！
「可是你刚刚也说了，你还要去「其他地方」，那不就表示你短期内不会回来？」无法压抑的心慌让陆克说话的语气变得急促，「你要去哪里？什麽时候回来？为什麽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该每次都这样啊！阿彦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他难道不知道等待有多难熬，思念是会叫人发狂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又要怎麽给你答案！」用力放下水杯，顾不了擦拭被几滴水花溅湿的衣襬，方礼彦觉得这样下去两个人只会吵架，他可没兴趣让他外头的同事看笑话，陆克要怎麽想随便他了！
再也坐不下去的方礼彦，越过他就想往门的方向走去，没想到陆克硬是箝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半步。
「放手！我不想再跟你说下去！」忍著痛，方礼彦气得直想破口大骂，但碍於门外可能会听见的顾虑，他只能克制住脾气。
「不要，这次我们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他这次是绝对不让步了，他有预感这次方礼彦的「远行」绝对、绝对会为他们这六年来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关系投下致命的种子，他不能冒这个险！
「没什麽好说的！我已经订好机票，公司也请好假了，这趟我是非去不可！」
「又来了！每次都决定好了才告诉我。」陆克顿时很想笑，事实上他真的笑了，一个比什麽表情都难看的笑容。「我们真的在交往吗？不然为什麽会这麽生疏，你什麽事都不跟我商量，总是一个人决定著一切，而我也永远是最後一个知道的人！这算什麽？」
「我......」被他问得无法反驳，方礼彦为这种处於弱势的情况感到不安，「你先放开我啦！」
「我这次一松手，你就真的要离开我了！」
「你到底想说什麽就快点说，不要讲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挣不开紧箍的铁臂，方礼彦气得不顾形象大吼著。
「我想说什麽你还会不知道吗？真的是够了，阿彦。这样你跑我追的游戏还要玩几个六年？我真的累了。」
避开他毫不隐藏的脆弱眼神，方礼彦不是不懂陆克的不安，但他也有他的坚持和尊严，他不想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和陆克讨论这些，他远行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趁机沉淀心情，或许也有试探的意思，假设自己在没有陆克的日子里，也可以过得很自在。
「......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吗？」拜托，他还需要更多时间，所以，不要用那麽哀伤的眼睛看著他，那样会让他动摇。
「那样就太迟了。」
怔了怔，看著陆克放开紧抓自己的手，方礼彦不但没有预期的轻松，反而觉得脖子好像被无形的手给握住，彷佛就要宣判他的罪大恶极。
「陆克......」说啊！方礼彦，快点，说什麽都好，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跟我分手。」
匡啷！心的某一处传来碎裂声，脖子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方礼彦觉得胸腔的空气好像一瞬间都被抽光似的，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彦，我们分手吧......」无力垂著手，陆克只是用著复杂难解的眸子说出这句话。

感觉那熟悉的压迫感又再度袭来，方礼彦下意识将飞机提供的毛毯蒙上头，已经过了三天，他仍无法自那天发生的一切反应过来，胸口空盪盪的，好像有什麽珍贵的东西破掉了。
突然，嘴角嚐到一丝咸味，分不清是因为闷热还是心寒而流下的汗，混杂著另一种更为苦涩的液体，不听使唤地自脸上淌下。
他跟陆克，总是他对陆克说著「放开」、「放手」等话，而今，他真的放手了，他却觉得有什麽东西，也连带不见了。
◎◎◎
最近，陆克和黄子烨合资创立的工作室业绩突然猛冲，不但旧雨新知一个一个送上门，就连钞票也是一张张地将员工的口袋塞得满满。
可是他们并未因此就笑得合不拢嘴，反而叫苦连天。天知道在一头动不动就喷火的暴龙底下工作室是多麽伤身，轻微的话顶多是烫伤红肿，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被烧得连骨头都化成灰，这种「高压统治」所带来的战战兢兢，就算是给他们再多的钱子都无法消除啊！
「小孟！小孟！」
被点名到的女孩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背景音乐瞬间变成莫札特的安魂曲。
「怎麽办，陆大哥在叫我了。」心慌得抓著一旁男同事甲的袖子，泪水已经在小孟的眼中打转。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很英勇的代替美女出征，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男同事甲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这个，小孟，你好好保重。」愿上帝保佑你，阿门！男同事甲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怎麽这样！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哭丧著粉嫩的脸，小孟一想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头随时可能将人拆骨分食的恐怖野兽，脚就重得犹如铅块，怎麽也抬不起来。
两个男职员马上将头摇得像铃鼓一样，宁可没有尊严，也不愿意到老虎嘴上拔毛。
「又怎麽啦？」才一走出自己的办公室，黄子烨就看到气愤的小孟抡著拳头猛捶两个不还手的男同事。
「还不是里头那只暴龙，搞得整个工作室人人自危。」朝「死亡禁地」努了努嘴，女同事乙逮到机会，赶紧像老板之一的黄子烨抗议：
「我说子烨兄，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人都要过劳死了，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我男朋友都要抛弃我了！」呜呜，皮肤也因为睡眠不足而变得粗糙。
「对啊，你是陆老大的麻吉兼合夥人，应该身先士卒才对，怎麽老是我们这些员工去当炮灰哩！」
「我哪有办法啊，那天你们不也看见连我都被轰了出来，」黄子烨爱莫能助的耸耸肩说。
「小孟！你还在外面摸什麽，赶快给我滚进来！」又是一阵可媲美轰天雷的怒吼。
认命地垂著肩，小孟正准备「滚」进去受死，却被黄子烨一把拉住──
「算了，我去就好，你们继续忙你们的。」

「太好了！谢谢黄大哥！」危机一解除，小孟马上笑得比太阳还灿烂。
「谁叫我是老板，要是你们被陆克给吓得落跑，我也得喝西北风了。」拍拍她的肩，黄子烨就在众人崇拜的目光「欢送」下，走进那个被他们视为恐怖地带的个人办公室。
正处於盛怒中的陆克没发现进来的人不是小孟，一手用力地按著滑鼠，另一手拿起一叠文件就往来人身上丢去。
「我要你影印的是室内建材估价表，不是薪工资表！」
「啧，你闹够了没！」及时闪过「暗器」，黄子烨摇著头来到他面前，不轻不重的敲著桌面道：「说要分手的可是你老兄，现在又把一切迁怒到工作上，你这个老板还当不当，员工还要不要啊！」
「我不是真的要分手！我後悔了不行吗？」是的，他在亲眼目送阿彦走出眼前的这扇门後，他就後悔了！可是阿彦已经走了！已经来不及了！
「後悔就去把人找回来，重新来过啊！你在这边跳脚有什麽用！这些还要我来教你吗？亏你们两个这样还能交往，而且整整持续了六年！」他黄子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陆克，早就看出他肯定後悔死了，明明这麽爱方礼彦，再撑啊！哼！
看著抱头懊恼的陆克，黄子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说你啊，人家方礼彦不就说是要放个假嘛，又不是一辈子都不回来，以前你不也由著他，反正你也阻止不了他，怎麽惟独这次反应特别激烈？」瞧，生气时说的话果然会报应在自己身上，看他颓废又憔悴的模样，肯定吃睡都不好过吧！
「你不懂啦！」陆克抓著头发，垂头丧气的模样彷佛世界末日来到。
子烨说的他不是不明白，但是他真的很不安，阿彦选在他们的关系开始产生变化的时候离开只会让他往坏处想，他知道阿彦需要时间去思考这其中的微妙，但却无法忍受阿彦不在身边的感觉。
他真的没想要分手，只是不知为什麽这两个字当时就不听使唤地溜出口，这下好了，阿彦的自尊心本来就高，不可能说任何挽留的话，那天果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人，乾净潇洒，徒留他一个人在台湾嚐著懊悔的滋味。
「我是不懂啦！你们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凉凉得在他的伤口上洒盐，黄子烨一点兄弟爱也没有地投下另一颗地雷：
「不过外头的世界那麽大，同志文化发展得台湾要来得有规模，方礼彦可是美男子一枚，你光是在这边鬼吼鬼叫，拿员工出气，还不如赶快想办法找人。」
啪叽！脑中的思路霎时断电，陆克瞪著好友不怀好意的脸，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句风凉话给彻底冷醒了。
「阿彦才不是那种随便又没原则的同性恋，你少污辱人了。」
「难说哦，搞不好他被『某人』伤透了心，心情极差的情况下，就在国外找别的帅哥好取代那个『某人』......喂！」再次闪过迎面飞来的文件夹，黄子烨一副「好险」地拍拍胸口，「君子动口不动手哩！真没风度耶你！」
「这才是我要说，你如果是君子的话，就不会来落井下石了！」若不是看在他是一同穿开档裤长大的好友份上，他丢的就不是文件夹而是纸镇了！
他有十成的把握阿彦不可能那麽快就另寻对象，那不是他会做的事，可是说到「挽回」，他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虽然辗转从台湾方家问到了阿彦父亲在纽约住处的联络电话，他却没有勇气按下号码......
「可恶！」低咒出声，他真气自己现在这副软弱的模样。
不知道阿彦在纽约好不好？陆克恨不得自己有一对翅膀可以马上飞过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去见心爱的人一面。

第八章之2
然而，其实咱们的男主角只在纽约停留不到一个礼拜就又飞往另一个国度──
他的出生地，日本。
一幢位於东京郊外的豪宅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总面积近三分之一的花园，类似的设计在西方国家或许随处可见，但这里可是地价昂贵的日本，只有财力惊人的人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进入秋天，比台湾位处於更高纬度的日本早已枫红似火，一大片一大片深浅交错的红是观光客目不转睛的焦点，也是方礼彦最偏爱的季节之一。所以他才不管父亲是如何的死缠滥打，还有那多到可以集结出写真专刊的美女照片──美其名是要他对纽约的社交圈多多认识，其实是死脑筋的父亲变相的逼迫他找对象的无聊手段，他来到睽违多年的日本。
十月已经是必须穿上毛衣的时候了，在日本。
一身浅蓝休閒服的方礼彦外披一件白色毛衣，随意自书房抽了一本书便在花园中最高大的树下席地而坐，宅院主人饲养的大型犬毫不怕生地就趴在他脚边，一人一狗构成了一幅好不惬意的图画。
手中的侦探小说正读到精采的桥段，一道遮住光线的阴影使得方礼彦不得不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