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抽签结果,齐晚是第二组出发,第一组先出发的是安颂。
一声令下,安颂冲了出去,出发即是陡坡,条带在树干间圈出的小路宽度不到两米,容错空间非常小。
一路疾行,速降的平均速度一般在每小时50-80公里,按照赛道设计,单人大概二十分钟骑完全程。
大家盯着屏幕,齐晚做着热身运动,摄影机拍到安颂已接近终点,他开始准备上车。齐晚朝大家笑着摆摆手:“待会儿见啦。”
丁凡递过水让他喝了一口,又轻轻敲敲头盔说:“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齐晚笑着放下护目镜。
这是一项争分夺秒的极限竞技运动,从出发就要全力以赴。
当计时哨响起时,齐晚用全身的力量嗖一下飞了出去,只一瞬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只有同样飞着的无人机能追上他的脚步。
解说员激动握拳:“开始了!齐晚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我们可以看到不远处将出现第一个急弯,选手们在这种情况下都要减速,啊!齐晚第一个过弯就这么急,我收回刚才的话,他不是箭,是追踪导弹!”
速降的速度虽然比不上F1赛车跑得野,但完全贴近大地完全依靠自身力量的极致感觉也是机械助力所无法比拟的。
每一次飞跃台阶带来的颠簸都让齐晚感受到生命的振动,热血和心跳在沸腾,每一处危险都近在眼前,他要在极端条件下快速做出判断,这种自由和成就感让齐晚肾上腺素飙升。
解说员:“我们的赛道采取速降加越野的模式,飞跃这片林地后齐晚将进入公路赛道。”
“看,树下有一群麻雀!是齐晚的车轮快还是他们的翅膀快?”
“齐晚从鸟群中穿过去了,麻雀表示当时害怕极了!”
“齐晚已进入公路赛道,看上去平稳的公路是否就更安全呢?”
“NoNoNo,我们要和老朋友见面了,危险的回头弯。”
第一期长板速降时齐晚一次次贴近极限地惊险过弯让人记忆犹新,大家又紧张又期待齐晚这一次又会带来什么突破。
第一个回头弯将至,解说员皱起眉头,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个速度绝对超出了安全阈值。
“我们都知道自行车的抓地力是极其有限的,这种速度下单靠侧身过弯来抵消离心力是根本不够的。齐晚他到底想干什么。”
“长板速降时他可以高速入弯是因为手上有滑块可以稳住漂移,但自行车上没有——”
“有了!”解说瞬间瞪圆眼睛。
齐晚在入弯的瞬间向内侧压身体,侧压角度之大甚至平行于地面。
齐晚的整个侧身随车身都贴在地面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摔车?
但齐晚就是没有摔,他带着一串火花极速过弯,像划过的彗星。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齐晚的速降服是特制的,在膝侧肘侧都装有滑块,刚才的火花就是这样来的——
磨肘过弯!
滑块既提供摩擦力,也提供向上使车不翻的支持力。
解说直拍大腿:“这是什么控车能力?都已经平到地面上了还能再起来,这是真正的人车合一啊!”
接连几个惊险过弯,大家直呼受不了受不了,又忍不住透过指缝去看,就当观众心跳骤增到要喊急救车的时候齐晚终于慢了一点。
不是他没劲儿了,而是路段进入到公路爬坡阶段。
增大的阻力让身体开始疲惫,整个速降过程齐晚都是站在车上,精神高负荷,体力也是高负荷。他身体素质再好,也耐不住不遗余力的爆发。
身体消耗至极致便进入意志的对抗,所幸齐晚的半程马上就要结束,终点有等着他的人。
公路的一侧依然是悬崖,齐晚余光是当年坠落的地方,心里却是远处的大海,邵知寒带他看过的大海。
今天过后,这里再不是他坠落的地方,而是他飞过的地方。
齐晚嘴角轻轻勾起,向着更高的地方前进。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
咚。
咚咚。
心脏剧烈跳动。
一瞬间,齐晚冷汗直下。
因为这种感觉过于熟悉,密密麻麻的痛,像被针扎一样不正常的心悸,又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高负荷的运动本就让大脑空白,齐晚一时恍惚,竟分不清眼下何时何地。
三年前,他高考完刚拿到驾照,满心欢喜和丁凡还有另外两个同学一起来青牛山玩。
乔竹馨本不放心给他买车,但齐晚说也许这就是他一辈子唯一能掌控的速度。
他们四个人三辆车,齐晚开车的时候丁凡就在旁边把着关,一路稳妥地开到山下。
胎压不稳,他们只能临时去一个小店面给轮胎打气,丁凡犯了胃病,齐晚不想让他折腾便硬是给安置在旁边一个小旅馆,让丁凡等他下山。
倒不是齐晚贪玩,而是他们来这儿一趟就是想去青牛庙求签,尤其是齐晚,他想给妈妈和丁凡都求个好签,大家都说这儿的神灵验。
可许是齐晚跟这位青牛大仙犯冲,上山开到一半,原本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突然就阴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
丁凡打电话说什么也不答应他继续上山,齐晚只好掉头回来。
就在下山的路上,齐晚开始生理性地心疼、心慌,视野也开始模糊。
丁凡在手机里叫他,问他到哪儿了,齐晚不知道,只知道前面有个回头弯。
他用尽力气去踩刹车,但车却没有反应。他能想起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自己掉进了深渊,周围一切都在远离。
那种无助的窒息感像刻在了骨子里。
是这座山对他的诅咒吗,让他三年后依然逃不掉同样的命运。
他突然想到那张邵知寒最后也没让他知道的签言。
算是命吗?
但他还想到邵知寒对他说的一句话——
小晚,不要信命,要信事在人为。
齐晚咬破舌尖,握着车把的手臂青筋暴起,清明和勇气回笼,齐晚露出带着血腥味儿的笑。
同样的心悸,但他已经不是当年无能为力的小孩了。
齐晚敛下心神,向回头弯冲去。
解说员语速也越来越快:“齐晚在上坡加速,他在剧烈地摇车加速。”
“摇车是一项常见但也技术含量很高的动作,尤其在高速下,如果稍有失衡,或者遇到意外状况……”
一句话未说完,解说的声音忽然消失,像信号被掐断,但大家却同时听到令人毛骨悚的声响。
只是啪嗒一声。
像玉石碎裂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看见齐晚侧飞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齐晚也来不及想为什么,他正站姿骑行突然一脚踏空,摇车时车子往两边的惯性巨大,齐晚像被踢出去的石子摔车后有飞速向路边滚去。
几米之外,是同当年一样的悬崖。
砰!
一记闷痛,齐晚头撞在路边缘的石墩上,身体绕过石墩继续向下冲去。
心脏骤痛和后脑的眩晕已经让齐晚失去平衡,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抓住了边缘。
整个身体挂在悬崖之外,齐晚想用力爬上去,却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掌和指尖,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不是他的失误,是车链断了,车链怎么会断?
齐晚再次被压顶的无力感笼罩,他自出生便一身病痛力不从心,后来也只能看着自己坠落悬崖,像是他走不出的噩梦轮回。
即使他自己不出错,也总有别的事在出错,一次又一次。
气力在飞快流逝,齐晚太熟悉这种感觉,像吃饭喝水一样伴着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齐晚头抵着岩石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车胎碾过地面的风鸣声,是有人来救他了吗?
可是,他真的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哈 1个;
还有浇水的小天使:黑球吖 1瓶;
贴贴老板,老板吉祥如意~
第62章 永远唯一的宝贝
齐晚很疼,很累,他很想妈妈。
小时候妈妈的怀里就是最舒适的地方,可以止痛。
听大人们说,小孩子来到世上第一件事就是哭,齐晚觉得自己哭了好久。后来他才知道别的宝宝出生不久就会被妈妈抱,而他在保温箱里住了三个月才知道外面的样子。
再后来,家里每天都有老师来教他学习,齐晚也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老师说,挽,取挽留之意,爸爸妈妈都很努力地想留下他。
挽留,听起来好美啊。
那时候齐晚还不懂什么是孤单,笔画再多一点的寂寞就更不懂了。他只知道,有个叫幼儿园的地方,很多小伙伴都在那里,但他还不可以去。
有时候站在窗边,能听见小伙伴哈哈玩闹的声音,他眼巴巴看着又闭上眼,感觉自己也在那里面。
追着追着又听见哭打起来,齐晚的小脑袋不明白,能跑能跳还能一起玩多开心啊,为什么会哭呢。
老师见他跑神会温柔地告诉他:“小挽只是上学晚一点,但家里有最疼爱你的爸爸妈妈,也很好对不对。”
齐晚用力点点头,妈妈很爱他和爸爸,爸爸也很爱他和妈妈,那是他最早懂得爱的时候。
老师第一次讲到这个字眼时,齐晚还不明白,老师便拿着全家福的相册告诉他,这就是爱啊。
相册里面还夹着一张更早一点的照片,那时候爸爸妈妈穿着很像的衣服,老师说这叫做校服,爸爸和妈妈相爱了很长很长时间。
老师还说,爸爸妈妈对小晚的爱是一种,爸爸和妈妈之间的爱又是另一种,小晚以后也会遇到。
照片里爸爸和妈妈对视的眼神好温暖,词汇贫瘠的齐晚抚过照片,心里只能想到真好。
以后,这是多诱人的一个词语,以后他就可以和小伙伴一起去上学,以后他的身体也会慢慢好起来,以后他还会遇到另一种这么好的爱。
齐晚乖巧地等啊等,终于在六岁那年等到了第一个以后。
他偎在乔竹馨怀里撒娇:“妈妈,我肯定不乱跑,也不乱动,听老师的话,好好对同学,你就让我去上学吧。”
“妈妈,家门前那棵树小鸟修过了三次巢,每天中午吃过饭路那边的小朋友会出来喂猫,夜里的星星有时候亮有时候不亮。”
“妈妈,我想有朋友。”
乔竹馨转身,无声地泪流满面。
她何尝不知道小挽的心思,齐晚小心翼翼懂事着跟她商量的样子让她心都碎了。
她怕自己的宝贝哪怕受一丁点的伤,他的免疫力那么脆弱,像一阵风就能吹翻的纸娃娃。
但她也不能让这么好的宝贝一辈子都困在这一寸天地里。
家里的阿姨郑雯其实是乔竹馨远房的亲戚,亲缘很淡薄的一种,但来了之后这么多年,两人意外合得来也处成了好朋友。
乔竹馨怀上齐晚那年,郑雯刚好也生育不久,一直周周到到地照顾着他们母子,对齐晚更像对自己小孩儿一样好。
丁凡小时候就不哭不闹懂事得很,乔竹馨提过把丁凡接过来,让郑雯住家里不要来回跑,郑雯一直觉得太过打扰,直到齐晚需要一个能保护他的哥哥。
此时丁凡已经上了二年级,但郑雯想小孩子早一年晚一年上学也不算太大问题,有个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比什么宝贵。
丁凡被迎进家门,齐晚第一次见到丁凡的时候开心又害怕。
开心终于见到了和自己一样大的小伙伴,他也要有好朋友啦。
害怕的是,自己这么糟糕会不会很令人讨厌。
他捧着自己最爱吃的糕点怯生生叫着:“小凡哥哥。”
丁凡应了他。
那是齐晚小小六年生命里最开心的一天,丁凡收下他的软糕笑着说:“谢谢小挽,我很喜欢。”
丁凡给他准备了小礼物,是一个孙悟空的模型,后来《西游记》成了齐晚最喜欢的故事。
丁凡还把自己书包里的烤红薯偷偷分给他一块,后来那是齐晚最喜欢的人间美味。
丁凡转学到他的学校,成了他的同班同学。齐晚从此有了小伙伴,有了小哥哥,有了每天一起上学下学写作业的人。
可他也有了心事。
原来学校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同学会喊他一起玩,他很开心,可他拒绝几次后,却发现那些男生都不理他了,他笑着打招呼也没有人回,他很难过。
有漂亮的女孩儿折纸给他,他很开心,可是接着又有男生说他是娘炮是废物,他很难过。
齐晚不明白,老师说人生而平等,可他生来就令人讨厌。
草稿本上面被人拿水彩笔歪七扭八地写着三个字,大姑娘。比他高出两头的丁凡拿起来就要去找人算账,齐晚扯扯袖子说算了。
丁凡每一次都护着他,别人骂他丁凡就骂回去,别人想动手丁凡全拦着,体育课他不能去,丁凡就陪着他一起看书,还给他讲笑话。
齐晚不觉得自己倒霉,讨厌的人那么多,但加起来也不及他小凡哥哥一个人的好。
齐晚想,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第一个“以后”已经实现了,那第二个第三个也不会远了吧。
唯一让他有点不放心的是爸爸工作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尤其是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就连总是笑意盈盈的妈妈也看起来更加疲惫。
齐晚不敢问,他莫名开始害怕,是不是自己近期的检查结果不好,是不是他要等不到第二个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