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几眼,程宇注意到了他,然后带着程阳走了过来。
“你是、小月?”程宇注视眼前的少年,迟疑地说。
“真是越看越像。”程宇感慨说,“上次见你才到我小腿。”
许月敷衍地“嗯”了声,瞥瞥程宇拎着的包,说:“慢走,不送。”
此时二楼传来几声轻微响动,许月望了眼,踏上楼梯。
“诶,你等等!”程宇阻止他。
已经上了几级台阶,许月俯视他,问:“还有什么事?”
“一点小事。”看见许月的那刻,程宇忽地回忆起程阳说的那张照片,跟许月商量说,“你们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上次你弄伤阳阳的事就算了,但是照片我留了多年,突然找不到有点不适应,能不能还我?”
“不。”许月想也不想说。
程宇不肯罢休,说:“未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不好。”
“到底谁是贼?”许月直言不讳,“我妈只在自己的东西上写字。”
“围在楼梯口干什么,又上哪鬼混去了?现在才回来!”许建成不知何时站在了二楼楼梯口。
许月下意识挪动身位,完全遮住程宇,对他说:“照片物归原主。”
许月不肯给。程宇心思被看穿,也不好再说,默然带着程阳离开。
明明答应让许月道歉,却出尔反尔。小时候也是,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让许月先挑,自己总在捡剩,还要遭到别人嘲笑。
上次失败了,这一次.....
程阳陡然回头,捅破窗户纸:“爸爸你不是说让许叔叔带许月跟我道歉的吗?你、你说话不算话!明明是他先动的手,他偷的照片......”
“——住口!”
“——闭嘴!”程宇和许月同时呵斥。
“怎么回事?”许建成一边下楼一边问。走到和许月并排,才看到程宇也在。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脸上虽然没带笑意,但深锁的眉头舒展了些。
不过对程宇还是不友好:“你来干什么?”
程宇:“许大哥过寿,请我来的。”
想起大嫂跟他提过一嘴,许建成心下了然。他酒醒了些,刚刚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刚才你......”许建成看了眼程阳,“你儿子,说许月打他,还偷东西?”
程宇不置可否:“没有这么夸张,不过小孩子打打闹闹,他俩小时候还一起玩。”
“我俩小时候不也一起玩?”许建成玩笑说,“小时候你程叔叔对你特别好,一开始街坊四邻还以为你才是他爸。”
“说笑而已。”程宇低头说。
楼上又传出声响,许建成抬腕看了眼表,对程宇说:“天色不早,我就不多留了。”
随后,又对程阳说:“我常年不在家,没有管束好许月,如果是他不对,我代他跟你道歉。”
一时间,在场四人中三人都傻了眼,许建成从未有过如此彬彬有礼的时候。尤其是在许月眼里,他喜怒无常,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就可以发火摔东西。
不得不相信,彭梦梦——也就是许月妈妈,对许建成有巨大影响力。也是是她忽然归来,让许建成看到了希望,他慢慢学着像个正常人,拥有正常的婚姻和家庭。
客气作别,各人步伐迈出去几步。轰隆一声,二楼陡地一记重响,砸得楼板震了震。几人同时看向二楼,许建成快步跑上去——和刚砸开门冲出来的彭梦梦迎面撞上。
“怎么出来了?着急找我?”许建成温柔地抚平彭梦梦杂乱的头发,说,“我们这就回去。”
“滚!”彭梦梦厌恶地挥开他的手,对挡在面前的人咬牙切齿,“让开!”
许建成置若罔闻,用力握住彭梦梦手腕,对许月招招手,轻声说:“过来,你妈妈想看看你。”
许月站着没动。
许建成往前一步:“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而就在此时,门外汽车报警器乍然响起,夺走了众人注意。彭梦梦灵巧一钻,趁许建成不注意,刹那间跑下楼梯。
“月月,跟我走!”彭梦梦拉起许月,看也不看在场众人,直接往门去。
许月这才注意到,她散了头发花了妆。素白连衣裙被撕坏一角,脚上甚至没有穿鞋。
“不准走!”很快,许建成跑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许家大哥许建兴拿着车钥匙,出现在门口。
“这不是、这不是弟媳嘛。”许建成又惊又喜,见他拉着许月,又说,“怎么刚回来就要走,无聊的话,让你嫂子陪你说说话。”
彭梦梦怒声说:“让开!”
许建成:“大哥,别让他们走!”
“大伯,让开。”这次换成许月拉着彭梦梦,护在她身前。看到彭梦梦出现全程木然的程宇,指指邻居家敞开的门,这时候也跟着劝道:“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说,别给邻居看笑话。”
程阳的胆子在刚刚全用了,看到这副阵仗,在他爸跟前小声提醒:“我们该走了爸爸。”许月他爸好像把他妈关了起来,好可怕......
然而程宇却在想:十几年不见,她一点也没变,要是错过这次,再想见到她就再不能了。
“放我们走,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我改天找时间。”门口的对峙还在继续,许建成和许建兴一前一后包围住母子俩,彭梦梦坚持离开。
许月背上还背着包,许建兴不动声色扣住他肩膀连同肩上的背带,安抚说:“有孩子在,你放心。”
许月拍拍肩上放的手,也说:“你们先让开,我们不走了。”
肩膀上的手缓缓松懈下来,许建成也慢步往边上靠。“月月!”彭梦梦话音刚落,许月手腕骤然绷紧,拽住背后手腕就是个反扭,再用力一推,摔向许建成。
然而许建成早有准备,一手扶住大哥,另只手抓住了彭梦梦头发。许月的背包拉链也因为巨大的拉扯撕开,甩到大厅中间。
铃铛清脆,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紧接着,那张旧照片就这样显露出来。
第22章 噩梦
所有人都看向那张照片。事情太猝不及防,连照片里的当事人愣在当场。
“爸爸,这、这不是许月从你那拿的照片吗?”只有程阳即使惊惧,也不肯放弃机会,像没事人一样,过去捡起来。他状若无意地翻了个面,一字一句念道:“彭梦梦与程宇,200X年8月20号。那年,我、我好像还在幼儿园。”
彭梦梦瞥了眼照片,波澜不惊说:“我和他没什么。”
“呵,没什么?抱得这么亲密?我就说,这么急着跑,原来是老相好在这啊。”许建成故作轻松,手上却暗暗使劲把彭梦梦往他身边带,“这十多年,你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啊?”
“不过初恋嘛,白月光嘛,我懂。”许建成呲笑,“那又怎么样,你最后还不是跟了我,生下我的种?”
“是。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她。”程宇收起手机,抬眼看许建成,“你说你们有了孩子,你会对她好。”
“——不是”许建成说,“是我强行让她有了孩子,强行和她一起。”
“你说什么!”程宇身体陡然绷紧,一拳挥向许建成,“你他妈混蛋!”
许建成擦擦嘴角的血,得意地笑:“哈哈哈,来来来,许月,快劝劝你程叔叔,让他别动气。”
许月:“你们的事,和我们无关,放开我妈。”
“怎么怎么不懂事!我能害你们,害自己老婆孩子?”许建成不放手,“你们今天哪也别想去。”
“倒是你,程宇,是你自己走,还是要我赶你?”
程宇从手机上抬眼,向许建成投去尖锐的目光。“你错了,许月不该叫我叔叔,而是该叫我——爸爸。”程宇举起手机,呈至众人面前。亲子鉴定证书最后一行赫然出现:支持被检父亲程宇是许月的生物学父亲
“如你所见,你帮我养了十八年儿子。”程宇张大嘴,夸张的感激他,“谢谢!”
许建成夺过手机,逐字逐句再看一遍:“好!很好!你们...你们的孩子....”
餐桌上还摆着小孩子用水果刀划过又没吃的水果,乱七八糟堆在一起。许建成缓步过去,颓然坐下,疲惫地说,“算了,你们走吧。”
许月把外套给彭梦梦披上,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许建成,没有告诉他,有记忆以来,今天是第一次见程宇。
外面汽车鸣了几声笛,许建兴才想起刚刚擦了一下别人的车,车主还等着他拿驾照出去。他叹了口气,拍拍弟弟的肩膀,上楼拿驾照。
一场闹剧结束,所有人疲惫不堪。许月扶着母亲,迎面走来何迎寒熟悉的身影,来不及愕然,就听何迎寒向房子里喊道:“许先生,驾照找到了吗?”
“等......”
“许月——!”“梦梦——!”“哇——!”
“噗呲——”世界骤然安静,尖利水果刀刺进了柔软的腹部。
许月拨开何迎寒遮住他眼睛的手,挣开桎梏,奔向彭梦梦。
“妈妈!”许月跪在彭梦梦身边,血汇聚成血泊,浸湿他的膝盖,他手足无措,“妈妈,我、我帮你按住伤口,我、我给你止血,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再坚持一下。”
然而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何迎寒也跟着蹲下,说:“大动脉出血,等救护车来不及,我送你们过去!快!小心不要碰到刀!”
剩下的人在慌乱中惊醒,赶紧过去开车门。何迎寒帮忙把人搬到后座,血很快染红他的衬衣。
许璐本来由他妈领着出门,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地上血迹刺目的红,她大哭出声:“哇——,叔叔,叔叔杀人了,叔叔杀了叔母,我害怕!”
“别怕,月月别怕。”彭梦梦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妈妈会、会好起来的,我还没有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下去......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淹死你,我只是......真的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本来想带你一起走,但是被、被他发现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许月轻轻帮她擦去,说:“不,我不原谅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补偿我。”
时钟指针一圈圈转动。手术室外,许月身体缩成一团,靠坐在墙边,何迎寒陪他坐下,试图去牵他的手,说:“阿月,我在这,别怕。”
许月想也不想地抽开,头深深埋进身体,说:“何迎寒,你为什么要制止我,我离她那么近,肯定能救她。”
“......”何迎寒沉默,半晌后摇头,笃定说:“你救不了她。”
“我可以!”许月不甘心。
“阿月,我和你妈妈都是在保护你。”
“你还知道她是我妈,那是我妈!你不让我救她?”许月抬起头,面无血色地望着他,沙哑地质问,“保护我?!”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保护!何迎寒,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弱特别无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可怜我吗?哈哈哈......”许月笑得停不下来,“可怜我从小被家暴、被抛弃,长大了自闭还自残?”
何迎寒按住许月,看着他的眼睛,说:“阿月,你冷静点。”
话刚说完,手术室灯灭了。
掀开彭梦梦头上的白纱,许月无力地跪在床边。最后还是没能留下她。
“何迎寒,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许月木然地说。
嗡嗡嗡,何迎寒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我不走,我......”接通的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何迎寒惊呼一声,“什么?!”接着准备走,走前又回来蹲在许月面前,说:“抱歉,在这个时候离开,等我处理完事情就来找你。”
时间滴答作响,许月在窗前守了一夜。窗外不知何时细雨濛濛,行人上班,来往匆忙,各自奔向各自的归宿。而许月在昨日过后,终于也再没有了归宿。
雨一连多日,殡仪馆外,迎接最后的告别。许月跪在他母亲身前,做着未竟之事:“我知道,我不怪你,我早就不怪你了。那些年,你走之前,都是你在保护我,许建成的拳脚一次都没有落到我身上。我知道,是因为你。”
整理遗物的时候,许月发现彭梦梦手机居然还没关机。他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那么巧,彭梦梦会在许建兴生日那天回来。
试着输入彭梦梦生日,没有解锁,再输入自己的,打开了。通讯录里全是陌生号码。许月再点开微信,何迎寒的头像映入眼帘。
【你的照片对他造成了很多困扰,还有他小时候的事.......让他情绪总不稳定。】
【希望你能回去看看他,刚好他父亲也在,你们要不好好谈谈。】
自始至终,故事的绳结原来都绕在同一个人身上。命运之手最浓墨重彩那一笔,落下了许月自己身上。他忍不住拨通何迎寒电话:“你到底是来拯救我的,还是来摧毁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对不起。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许月:“不用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天以后,许建成被逮捕,程宇被带走配合调查,一场寿宴荒诞落幕。从那天起,所有人都不知道许月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把彭梦梦带去哪里。
芦苇疯长的池塘,和一座高山对望。许月带着彭梦梦的骨灰,登上山顶,迎着灿烂的晚霞,把骨灰洒在庙里那颗直入云天的松树下。
后来,元宵那天,许月回了自己家,在彭梦梦的房间呆坐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