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年长的警察离开了。又过了很久才回来,嘱咐他说:“考虑到许月没有对你造成实际性伤害,除了拘留和罚款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你要是感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记得第一时间报警。”
何迎寒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把许月当罪犯预备役了。还没来得及为他说话,谢媚带着许月跟在年轻警察身后出来了。
考虑到许月还是在校学生,通知学校记过处理,处罚金小惩大诫,事情了结。
“学校那边......”谢媚不确定地问何迎寒,“你会为他说情吧?”
“不会。”何迎寒冷着脸说,“他自己闹出来的事要自己承担,更何况,我勉强也算个受害者,对我提出这种要求你觉得合适么?”
“不去就不去。”谢媚嘟囔,“凶什么凶嘛,上次见面多可爱......”
紧接着,谢媚回头对许月说:“算了!不管你的破事了,姐回去睡回笼觉了。”
许月:“下午五点,睡什么回笼觉,这个月账本什么时候给我?”
谢媚变挥手边上车,说:“有空再说。”
待谢媚走后,许月趁何迎寒不注意抓住他手臂,说:“迎寒,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们谈一谈。”
何迎寒深深看他一眼,说:“你要找我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传回学校流言会很难听。”
许月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比这更难听的我小时候都听过。”
“我确实在经常去那里。日复一日,窥探你出现的痕迹。可惜一次重逢前一次也没有。”许月无奈地笑,“迎寒,你看,你离开这些年,快让我变成个疯子了。”
何迎寒听完后久久沉默,心里的弦乱了节拍,耳边杂音不断。
夕阳斜照,何迎寒站在逆光里,影子被拉得颀长。他说:“给我一点时间。”
电话、微信拉进白名单。何迎寒虽然不见许月,但开始接他电话。才开始只是静静听,次数多了,也会接上两句。
几天后,许月罕见地收到了何迎寒的求助。
【今天我车限号,方便的话来滨江疗养院接一下我。】
许月捏着便利贴一角,另一只手拿出手机:今日周六,限行尾号为5和0。
通途路直通城外,不断有大货车驶过,整个路面都在震动。路上扬尘大,行道树蒙上层灰。
路上除了何迎寒坐的出租车还有辆私家车,一路上和他们走同一个方向。
何迎寒在司机小声的车载广播里昏昏欲睡。他很久没有这么疲倦过了,浑身骨头像被抽走了,完全使不上劲。
今天何老太太精神不济,没和他说上两句话要休息,倒是没吵着要见刘阳夏。何迎寒本来想跟他提一嘴许月,想想还是算了,不要惹老人家心烦。
等老太太睡着了,何迎寒从疗养院出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个熟人。车窗露了条缝,来人半躺在驾驶座上,似乎睡着了。何迎寒走上去敲敲窗户。车里人一下惊醒,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哑然失笑,“你吓我一跳。”
何迎寒向车窗抬抬下巴,“还好开了条缝,不然就不只是吓一跳了。”
林景从车上下来,“我没开暖气,怕睡着了碰不到你。”
林景的话说得直接,何迎寒也不拐弯抹角。
“什么事?”
“听说你和那个小朋友在一起了?”
何迎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朋友是许月,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监狱预备役?
一阵风过,又扬起一片尘土。
何迎寒一早来得匆忙,穿得单薄,林景让上车何迎寒也没跟他客气。
“你没开车?”林景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回去?”
“嗯,限号,有朋友来接。”
“你车尾号不是6么...”
何迎寒没接他话,转头问他,“来这儿看病人?”林景“啊?”了声,说:“对!朋友家里人在这,我刚好顺路过来看看。”
“嗯。”何迎寒抬手看看表,说,“那你去吧,我不耽误你了。”说完,何迎寒就要下车,林景手臂横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林景认真地说,“跟我出国吧,带上奶奶,我认识个教授,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我们团队在研发新药,离成功...”
“——我等不到。”何迎寒无奈地笑笑,推开林景的手臂,“好意心领了,不过太麻烦你了。”
“你跟我这么客套做什么。”见何迎寒不松口,林景只好无奈地说,“那不然我先麻烦麻烦你?咱们就扯平了。”
何迎寒挑眉看他,林景想了想说:“我年后入职,在这边无亲无故的,怎么着,过年收留收留我呗,老同学?”
这人还是还是吊儿郎当的最让人习惯。
何迎寒笑了声,拿出手机解锁:“那怎么着,我过年也不在家过,要不给你订张机票?”
“行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何迎寒斜了他一眼,“你家哪里的?”
林景正想讲话,何迎寒手机响了。他看了眼,顺手挂断,临下车前回头说:“一天天正事不干,多大个人了。”没等林景接话,何迎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以后别跟着我。”
何迎寒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林景微微一怔,接了句“知道了。”
车上的许月等了五分钟,看到人下来,打了下双闪。何迎寒坐上副驾驶,许月无意间碰到了何迎寒手背,默不作声地车里温度调高。
一人不说去哪,另一人也不问。下了环城高速,许月转过头示意旁边的人。“回去吧。”何迎寒一直手遮住眼睛,声音有点沙哑。
许月在楼下药店停了下,再上车时发现何迎寒已经睡着了。许月把外套盖在他身上等他睡醒。
等何迎寒睡醒天已经擦黑,他张张嘴,发出了几个沙哑的音节:“怎么不叫我?”
许月听着他粗粝的嗓音,跟被沙子磨过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感冒了。”
何迎寒伸手探探额头,说“好像是。”
刚刚吹了冷风,最近又一直睡不好。何迎寒烧到了39度多。
许月让他吃了药。他想煮完粥再走,煮完粥又想何迎寒醒了说一声再走。最后等到何迎寒睡醒了也舍不得走。吃完饭,何迎寒瞥了眼许月身上的衣服,从衣柜拿了套睡衣给他。
衣服上有很淡的青柠气息,像沾着冬日里的太阳,穿在身上很暖和。
卖房子的事被束之高阁。一个没问,一个也没让走。许月就这样住了下来。
第37章 密雨
博古架上装酒的陶罐不知移去了何处。许月每天路过时总忍不住瞄几眼。
寒假档上映的电影有恐怖片,国产恐怖片票房一向不好。主演是刘阳夏朋友,接她的光拿到了几张赠票。
刘阳夏送票的时候特意嘱咐要何迎寒多带些人。何迎寒都送了学生,最后剩了两张放在茶几上。
许月故意把水杯放在上面,察觉到压住了东西又连忙拿起,问何迎寒是不是要出门。
电脑还亮着,何迎寒在帮学生改论文,说:“桌上还剩两张票,你可以叫上个朋友一起。”
“我没有朋友。”
“陆潜和汪舟不是?”
“一个闹翻了,一个回家了。”许月眉眼低敛,笑着说,“算了。”
何迎寒回身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地说:“一起。”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午夜档,电影院情侣三三两两,基本都占着后排座位。他俩的票位置靠前。女主独自深入黑不见底的洞穴,手里的手电筒光幽幽地射在屏幕上。
何迎寒突然想到,许月怕黑。于是他的头轻微偏移,想看许月现在的表情。许月似是注意到了,装作没看见,说:“女主要遇到鬼了。”
话语间红光一闪,一缕黑发缠上了女主脖颈。许月坦然地偏头,距离何迎寒耳边不到十公分,说了句“你看。”
比这更亲密的接触之前也有过,却比不上此时此刻。像是干旱许久的土地,突然降下的雨。才沁进去的时候还有龟裂,湿润后裂缝平整愈合,却贪心地想要汲取更多。
想要一场漫无天际的雨,如同电影里那样。如珠如串的雨,把主角笼进雾里。
有一瞬间,何迎寒想进入这场电影,借着层层叠叠的雾,借着眼前人不识的机会,说些痴妄的话。
奈何后排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何迎寒低头笑了,笑自己刚刚奇异的想象力。
听到他的轻笑,许月又偏过头,“笑什么?”
“没有。”何迎寒敛却笑意,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只好瞎编一个,“在想女生的最后会查出来得了哪种精神病。”
许月也乐了,说:“我还以为你听见后排有人在接吻才笑的。”
“嗯,是听到了。”何迎寒说,“还不止一对。”
“你说他们亲完,一回头屏幕里女鬼突然窜出来。”许月凑过来坏笑说,“会不会吓软掉?”
何迎寒瞥他一眼,“那要看女鬼扮相了。”
话音刚落,女鬼的脸印在大屏幕上。一只眼睛只有眼白,另一只眼睛粘连在眼皮上。嘴巴撕裂到腮边,头扯断了堪堪挂在脖子上。
何迎寒指指屏幕,说:“这种有可能。”许月趁他不注意,拉过他的手放在大腿上,意有所指,说:“那也不会。”
何迎寒默不作声收回手,结束以上话题,说:“后面没什么可看了,我先回去了。”许月拉住他毛衣衣摆,说:“一起。”
凌晨街上寂而不静,无边的雨幕笼盖。时而有车驶过,听不见引擎声,只见地面水坑掀起一阵水雾。
雨幕潇潇,雨刷来回摆动,可见度只到跟前。前方临时施工,道路禁行。一场暴雨,把两人困在了车里。
许月把窗开了个缝隙,拿烟盒在何迎寒面前晃晃,说:“不介意?”有雨丝顺着飘进来,点了几次才点燃。许月吸了一口,心里躁意减去几分。
烟味在小小车厢逸散,伴着浓烈的焦油味。何迎寒扫了眼未燃尽的烟丝,喃喃说:“云烟啊,我爸很喜欢。”
“......”许月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讪讪地说,“那我送他几条。”
何迎寒摇摇头,前言不接后语:“不喜欢雨天。”云低雾绕,像藏着自然的阴谋。
身上沾上了烟味,何迎寒闻闻指尖,向他伸出手,说:“给我一根。”许月整盒给了他。吸入第一口他皱了下眉,像是不习惯这么冲的味道。很快,他身上自带的青柠味和烟味均匀混合,自成一调,勾得人心猿意马。
“很早之前就想说,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许月手指在方向盘轻点,这时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我去香水专柜闻过很多次,碰到过特别像的,不过细闻又不像。”
“入骨之钉。”何迎寒告诉他,“我也是用了好几年才知道它的中文名。”
“哦。”
车里的人同时沉默,只剩窗外淋漓大雨。
“你心情不好。”半晌后,许月转过头说。何迎寒从自己的世界抽离,低低地应了一声,拉开他这侧的窗户,雨丝瞬时湿了半个座位。
脸边的凉意让何迎寒清醒,抽出手机说:“我看看雨什么时候小。”趁他看得专心,许月摁关两边的窗户,抽了张纸巾附上他的右脸。
细细地擦干每一滴水珠,手指情不自禁地滑到了那个伤疤。面前是何迎寒错愕的脸,许月轻柔地滑过,问他:“还疼不疼?”
“不”字卡在喉咙间没有出声,因为眼前的人低头吻在了自己额角。
起身时他的眼神清光流动,不带任何情欲,只是虔诚地望着他。
咫尺距离,何迎寒能看清许月脸上每一根绒毛。软塌下去的,沾了水珠的,顺着呼吸道进入身体,化作缠绵的痒意。
不知道是谁先吻了上去。许月梦境里的场面悉数出现,枯枝断裂处沾着的白色汁液移到了眼前,等待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尽数冲洗。
略去不知道多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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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味道贼冲,许月一看就是老烟鬼了。
第38章 嫉妒
雨下了整夜。翌日清晨,云收雨歇。两人无言地望了许久,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有想象中的温情,何迎寒下床离开许月卧室。在房间里呆了一早上。再出来的时候,恢复如常,对昨夜的事闭口不谈。
那些脆弱又真实的情绪只在夜里包裹下才敢探头。许月隐隐感觉何迎寒瞒了他很多事。至今他也没想明白,当初何迎寒离开他的真实原因。直觉告诉他:肯定不全是因为那些话。
然而每次许月想问,何迎寒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转移话题。
兜兜转转,马上就要过年,许月和何迎寒的关系比之前亲近很多,有肢体接触,会拥抱。
但也有些时候,聊着聊着天,就会陷入诡异沉默。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到了小年,何迎寒起了个大早。客卧离厨房近,锅碗瓢盆撞在一起,声音很清晰。
许月从客卧出来,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白粥油条和小菜。旁边还放了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炖好的鸡汤。
简单地吃完早饭,何迎寒把保温桶装上保温套,说:“我今天要去趟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么犹豫,应该是想避开我。许月想着,顺势说:“不了,我还有事。”
“好。那...”何迎寒顿了顿,从鞋柜上快递袋压着一角下抽出钥匙,递给他说,“记得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