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怔忡接过。两人分头出门,最后还是在医院碰了面。原因无他,老教授来电话了,说想见许月。估计是林景在他跟前说了什么,说得何迎寒没法拒绝。
“林景跟你说什么你别理,他一直这个德性,别放心上。”何迎寒边走边回头跟许月说。
“你知道他是林妙意哥哥么?”许月问他。
何迎寒:“林妙意是?”
“刘阳夏她朋友,那天在欢娱你见过。四年前和我们一起去过云桥。”
“是她。”何迎寒眼前浮现出样貌,“我记得那时候她俩非要玩刺激项目,把你折腾得够呛。”
“嗯。”许月说,“后来我们吵了一架。”因为那只铜铃。
何迎寒联想到它沾了血的样子,不作声了。倒是许月还在说:“想玩的话改天陪你去,我现在不恐高,也不怕黑。”
语气轻松,说话间还对何迎寒耸耸肩,何迎寒刚想说话,林景迎面走来。
许月对林景这个人和他的名字都很敏感。前几天刘阳夏带着林妙意约何迎寒吃饭,许月也在场。有林妙意在,就不可避免的提到林景。
在场的人都知道何迎寒和林景是同学,还是室友。林妙意就一口气说了他哥不少糗事,大多数何迎寒都知道,会顺着话茬补充两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妙意突然感慨起来:“你俩那时候是真好啊,好到旁人都羡慕。”
何迎寒不接话,用明亮的眼神和她对视。林妙意微微移开视线,还是没有噤声。
“他俩那会儿是吴老教授门下最得意的弟子,SCI一篇又一篇。所有人都看好他们,又闪耀又般配...”
许月这才确认她说的“好”是他以为的那样。这事儿连刘阳夏都不知道,就在林妙意还要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刘阳夏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
林妙意装作没看到,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湿巾,拉着刘阳夏的手擦干净她手指沾上的油渍。
林景自称是何迎寒初恋,还是十八岁一见钟情的那种。当然,是林景对十八岁的何迎寒一见钟情。何迎寒不排斥,但也谈不上喜欢。他以后一定会回国,不可能留下。而林景一开始就是不喜欢国内科研环境才出来的。
何迎寒寝室有个空位,林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换了过来,强行成了他室友,天天在他眼皮子地下晃。有时候何迎寒跟他妈视频,林景也会过来混个脸熟。
时间久了,何迎寒他妈徐思也会主动提到他,甚至还乱点鸳鸯谱。她觉得儿子的室友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能力还出众,比起她以前看到的照片上那些肌肉男好出不少。
再后来因为什么答应他的,何迎寒有些记不清了,好像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
林妙意边说边吐槽他哥:“啧,追人追得轰轰烈烈,分手分得无声无息。”
何迎寒笑了下,说:“你知道的挺多。”
对象像吃了连珠炮一样滔滔不绝。刘阳夏东瞟一眼何迎寒,西瞟一眼许月,吃个饭吃得心惊胆战,在林妙意说完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一直在她视线里的许月却像个局外人,目光越过何迎寒落在他身后的绿植上,全程不置一词。
“我以为你那天会问我点什么。”何迎寒看了眼林景发过来的病房号,缓缓地说。许月唔了声,“都是过去的事。”
何迎寒关聊天页面的手顿了下,回头讶异地看了眼许月。许月迎上他的目光,在“叮”地一声中,提醒道:“电梯到了。”
比起上次,老教授又憔悴了几分。满头白霜,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像秋日里的枯树。两人进去时老教授半眯着眼睛,看起来等了很久。
“来,离我近点。”老教授一看见何迎寒就叫他过去,等何迎寒到他身边,又向站在后面的许月招手,“孩子,你也过来。 ”
“这么多学生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老教授握着何迎寒的手,颤声说,“林景要是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四年前何迎寒回来后执意不再回去,甚至想放弃即将完成的学业,老教授以为是林景的原因,年轻人意气用事,连前途也不顾。那段时间没少发邮件,恨铁不成钢地骂他,说不回去就不认他这个弟子。
何迎寒也不反驳,只会一遍遍说抱歉,什么解释都不给。
如今这次说抱歉的人反了过来。他拍拍老师的手安慰:“都过去了。”
老教授瞬间红了眼,别过头去不看他。许月听着他们打哑谜,找不到机会插嘴。这时老教授抽出只手拉住他,说:“孩子你多大了?”
“22。”
“好,毕业了没啊?”
“明年毕业。”
“家住哪儿啊...”
“......”何迎寒无奈了,“老师,您别,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老教授还想拉着他们再说会儿话,奈何精神不济,勉强喝了两口水躺下休息了。躺下前支开何迎寒,单独跟许月聊了两句。走出医院何迎寒问他。许月说左不过就是那些。
感觉到何迎寒的紧绷,许月以为是何迎寒猜测两人谈及了林景,试探说:“四年前,你离开我的真正原因是林景?”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呵......你刚说我和你也是普通朋友,你会和普通朋友上床?”许月顿了顿,补充说,“那应该怎么形容?炮友?”
何迎寒立即冷了脸,“你非要把我们的关系形容得这么不堪?”
许月“哈”了声,“那抱歉,玷污了你们的关系。”他的目光在何迎寒冷峻的脸上扫视一圈,手抵着下巴说:“就是不知道你在林景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柔情似水。”
“啪——”耳光落在了许月脸上,何迎寒忍着怒气:“滚回去!在这里发什么疯。”
医院人来人往,人声杂沓。一记耳光声音不大,但周围还是有人听到了,用猎奇的目光打量他俩。
许月被一巴掌打懵了,耳边嗡嗡响着,是老教授刚刚的话。他告诉他,林景才是能帮助何迎寒的那个人。他说相信许月在未来某一天能功成名就,大有作为。但是何迎寒等不到,也等不起。
嫉妒的江水就这样决了堤。林景拥有过他不曾认识何迎寒的那几年,见过他没见过的他,抢先进入了他的生命。凭什么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就要白白让出去?
一时冲动下,许月说出了那些话。再想收回时,何迎寒早已拂袖而去。
行人熙来攘往,红路灯交替闪烁,许月不知站了多久,才发现何迎寒连背影早已消失了。
绿灯即将转红,斑马线前,男生抓住身边想往前走的女生的棉服帽子,“过不去了呐,等等嘛。”女生任由他拉着,说你别把帽子上毛扯掉了。
飞絮一般的绒毛飘到了许月身上,他恍惚想起从前许月也有件这样的外套,白色短款,毛茸茸大帽子许月每次都想上手。不过那时候他总小心翼翼,只敢想想。
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可以说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许月安慰自己:
没关系,多加几分厌恶罢了。反正他不爱我。
自欺自人的心理疏导后,许月的不安减少了几分。
回去后,两人碰面,谁也没有提医院的事。就像上次那个雨夜,好像都不提就会自动过去。
何迎寒似乎很忙碌,每天起早贪黑。在许月起床前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
渐渐连礼貌性问好也不再,偶尔碰到一次居然会尴尬。
他和何迎寒的关系在莫名其妙的突飞猛进中急转直下,连表面的客套都快要难以维系。
终于在过年的前几天,许月想找时间把事情摊开谈谈,一回去发现何迎寒在茶几上留了纸条:去趟外地,归期未知,勿念。
第39章 咀嚼
许月反复回想他和何迎寒这段关系,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从四年前到现在,一直在给何迎寒带去很大困扰。为了减少困扰,何迎寒只好态度缓和下来。都是在他死缠烂打下做出的妥协,都是不得已。
自何迎寒走后,偌大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许月像是进了个死胡同,进退维谷。他不搬走,也不打听何迎寒去了哪儿,就一直住在这里。
直到大年二十九晚上,何迎寒还是没回来。
许月习惯性地去楼下川菜馆吃饭。走到一半,他才恍然想起,昨天老板告诉他今天要回去过年了,本来早几天就该走了,东忙忙西忙忙拖到了今天。明天都大年三十了,老板笑得和善,说该回家了。
往回走远远遇到老板。老板拖着两个行李箱,媳妇牵着儿子跟在后面。下楼梯时他媳妇脚扭了一下,还好扶住了扶手。老板放下行李过去看,不知说到什么,两人争执了几句。
刚巧许月走近,听到他媳妇儿说:“好好好,我不看手机了。”
老板又说了句什么。俩人抬眼看见许月,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随口向他拜了个早年。
饭馆老板是这一片有口皆碑的热心肠,谁家有点难事都乐意帮忙。有时候懒得做饭,大家都会去光顾他。所以看见许月天天一个人去吃饭也没好开口说“你别来了,我要回去过年了。”
这不就拖到了最后一天。
许月明白他的好意,勉强扯出个笑,朝老板娘点点头。
走出去一公里,许月也没找到尚在营业的饭馆。门上皆贴着——过年歇业。
超市处处是大红色的装饰,进门就是春联,年画,和各种鲜亮包装的年货。左弯右拐到了生鲜区,售货员卖力推销礼盒装的车厘子,许月不由得想到了个人,拿了两盒。
许璐和陆潜性格有点像,喜欢的东西也差不多。说起陆潜,自从上次闹翻过后,他俩没再见过面。正想着,陆潜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月,我在你家巷子口。”
许月怔忡,陆潜肯定知道他不在。这货小时候明明是个胆小鬼,可是不知道去哪儿学了一手,溜门撬锁特顺溜。有次许月被许建成关起来,最后也是许璐带着陆潜去救的他。
这么明显的示好,许月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他没打算回去,说:“别等了,我不回来。不如你有空来我找吧,一起打球。”
另一边的陆潜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你和他和好了?”许月正想否认,陆潜抢先道:“恭喜恭喜,终于得偿所愿。”
许月张张嘴,把“没有”换成了“谢谢。”
挂断电话,许月拎着一小袋食物回去。每到过年,大城市的街上变冷清,车水马龙开到了小城镇的双车道或单行道上,换成另一幅拥堵不堪。
不远处的地铁施工前几天停工,各处一片寂静。许月看了眼公交站牌,上了车。
“753路公交,开往云州大学...”
坐错了,算了。
车上几乎没人,许月坐在最后一排,感受着时不时的颠簸。可能是没人上下车,很快到了终点站。见许月坐着不动,司机提醒他下车,自己要下班了。
学校门开着,对面的情人巷——也就是小吃街全部关门了。许月上次去还是和陆潜,讲黑巷子闹鬼,笑自己求而不得。
现在求仁得仁,和何迎寒的关系反而陷入了僵局。
他苦笑着摇头,过马路到对面的公交站。回去的公交等了二十分钟还没来,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汪舟的微信弹了出来:
【我刚问了陆潜,说你没回,帮我宿舍开下电脑,把论文初稿发我呗。】
【...为什么不带?】
汪舟发了个讨好的表情,说:【我忘了...】
【......】
宿舍楼大门已经上锁了,许月扫了眼摄像头位置,把刚从便利店要来的黑塑料袋套了上去,接着单手一撑,踩着门闸翻了过去。
他边拍手上的灰,边开了宿舍门。里面还是离开时乱糟糟的样子。许月跨过门口陆潜床边上一袋撑满的黑色垃圾,到最里面开了汪舟的电脑。
文件显示发送成功,许月低头关机,余光瞥到自己的抽屉没有完全合上,里面的信封露出一角。许月打开抽屉,一沓粉色信封露了出来。这是他重遇何迎寒后忙碌一晚上的成果。
每个信封都有信,封封内容不尽相同,但是每一封的开头都是:你好哇。
许月暗笑他当时为这份小心思洋洋得意,结果别人根本看都懒得看。颓丧隐隐冒头,远没有想象的平静。何迎寒走了十来天,虽然许月刻意避免想到他。
然而在此时此刻,粉饰平静的水面还是被暗流和漩涡打破,更深处的东西趁机冒出了头——如果他明白就好了。
争吵那天许月原本想心平气和地问何迎寒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可林景这个人和这个名字无孔不入,生生地在他们中间撕开条裂缝。
下车时夜色已深。市里过年禁止放烟花,又少了过往车辆声,显得格外静谧。许月收起桌上的宣传单,摆上今晚的晚饭。
傍晚时物业来过一趟,嘱咐过年回家要断电断燃气。确认单上要业主要签字,许月忖度着签了何迎寒的名字。
恰好物业认识何迎寒,说:“何先生要是不在可以签您自己的。”
许月把笔还给他,问:“他经常不在么?”
物业发了张宣传单给许月,“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也没见你们家来过别人。”
“我们家?”
“啊,何先生之前特意交代过,说家里人在这里,如果忘记带钥匙就帮忙开一下。”
家里人......
许月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完全没注意到米饭已经冷硬结块。就着凉透的饭,吞下一截黑溜溜的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