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初夏无边际的闷热暴雨玩命似的落着,我开始憎恶起这里来。我甚至在想,如果今天棠翎不愿意和我走,我一定会履行来时的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棠翎回握住了我的手。
心跳起落,仿佛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又重新流转,只在此时汹涌的狂烈情意成了压在深处的蜷缩弹簧,开始凶猛地反噬着我世界里的所有,将一切推进黑巢,只在中心孤零零地供着一个棠翎。
汗水融着血水填上掌心盘错的沟壑,最终这份无隙将我们滞连成一个个体,那是我们第一次十指相扣,在夜奔路上。
第25章
我坐在窗台上打塞尔达,一整个晚上也没推半分主线,就满地图溜达,偶尔做个饭,然后分出注意力去看床上的棠翎。
他始终闭着眼,我却总是觉得他应该是没有睡着的,可能他当时也没有想过我会就这么把他关在家里。
准确的讲,是我自己把我们两个一起锁在了家里。
葬礼那晚我和棠翎沿着公路走了快一个小时才遇上计程车,我生怕棠翎只是暂时宽慰刚刚过激的我而佯装顺从,所以回到家之后我就用钥匙把屋子从里面反锁了,然后神经质地把钥匙当着他的面从窗口扔了出去,再把备用钥匙妥帖地藏进了只有我知道的角落,连带着我们的手机。
我始终没问过他那天和我逃离是真正清醒还是受了我的道德绑架,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结果。
棠翎觉得我不可理喻,那晚上他把我家翻了个遍,结果我还帮他一起砸东西,没过多久他也就放弃了,就像他从来不相信我能喜欢他多久这事一样,他如今也不相信我这个举动其实算不上心血来潮。
我觉得自己总抓不住他,而这种感觉在把他关起来之后竟愈发明晰。
昨天他吃了药睡熟之后我才出了门,本来打算买些吃的,可路过城中心的摄像馆时我又看见了陈列在橱窗的结婚礼服。
他怎么能为了一个死掉的人去穿这身衣服呢?
那天我在街口站了很久,然后进去要了以作备用的崭新一套,还把配套的所有小物什都买下了。回家之后我就把袋子放在了床旁,可他好像却始终没有注意到。
我放下switch,先给他手上的伤口换了药,然后把新郎礼服给他穿上了,一枚枚地扣上那繁复的线纽,仿佛他现在是为了我而穿上的这身衣服。
那样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莫名的,竟会衬得他显出一些春风得意,这种在他身上几乎绝迹的征象。
在窗下微润的光里,我用棠翎那枚打火机点燃了这对龙凤烛,跳跃的火把烛身上的烫金花纹烧得发亮。家里也没烛台,一时我也不知把这蜡烛往哪里放,只好握在手里。
他吃的药有个抑制REM睡眠的辅助作用,算是能够一夜无梦。我总觉得安稳睡着以后的棠翎会显得有点梦幻,虽然这个词语不太恰当,但他在这种时候的确不太像真人。
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我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凑上身去,还没触上时,棠翎却睁开了眼睛。
我被惊得一哆嗦,连忙往后一缩,却被棠翎用大手拽住了手臂,彻底没了退路。
棠翎轻轻眨了眨惺忪的眼,声音低哑:“于真理,你不会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很莫名其妙吗。”
“明明在外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什么总是装出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
“……我没装。”我不知怎么说,杂乱的话语在胸口搅来搅去,过了好久我才重新开口,“因为我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我。”
棠翎抬起袖子,端详着那上面的纹样:“你只在乎我?”
我不答,只是承诺道:“棠翎,明天葬礼就结束了,等到葬礼结束就可以了。”
棠翎竟然笑了一下:“只有你做得出这种事。”
“或许吧。”我说,“……但以前我好像不是这个样子。我一直很听话的,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
“刚十七岁的时候,爸妈都过来看我了,但那天他们吵得很凶,其实我没想过他们还吵得起来,我以为他们已经把对方当陌生人很久了。我听见我妈说现在维系着他们的就只是我拉琴的那只手,不然他们早该各自开始新生活了,我爸难得赞同她的意见,毕竟我一定能有机会站上他曾无法触及的地方。但我觉得他们应该结束了,所以那天晚上我给了街头的混混很多钱,让他往我手上砍几刀,毕竟我自己下不了手嘛,结果没想到他居然也下不了手,砍了两下就拿着钱跑了。”
讲出来我才恍惚地意识到:“好像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不太对劲了……老徐说正常人都做不出这种事,他说那个选择对任何一方都没什么好处。”
棠翎垂眼看着我手里的烛:“后悔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拉琴。”
“……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一点点后悔。”我红着脸亲了亲棠翎的鼻尖,“你该来看一次我巡演的,保准你会更喜欢我。”
棠翎看了我片刻,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拉过我的手,刮开了那些已经在我鱼际上凝固的蜡油。
皮肤被烫出了斑驳的红色浅斑,他摸了摸,有点孩子气地问:“自己没感觉?”
“一点点疼。”我含糊道,“很多的烫。”
虽然这么说会有点夸张,但刚刚看棠翎看走神了,我真的没怎么注意到蜡油都滴下来了。
棠翎靠在床头接过了我手中的烛,倾斜着半悬在空中,那上端崩融的液体簌簌地往下坠,血一样,一滴滴地掉在我的锁骨窝。
大概是这处的皮肤薄一些,也可能是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了,这一次我被烫得先是倒吸凉气,接着又低低地叫出了声。
棠翎拉下了我宽松的领口,任凭蜡油往更深处落,逐一点过,然后坠在了我的乳头上。
烫过、凝结、剥开,他重复了两三次,每一次被烫我都会想最上的那层皮是不是坏掉了,有些痛,有些像新生,然后他还用温凉的指尖抠刮这么敏感的地方,疼痒让我想逃,整个人扭成不自然地姿势,慢慢地,我实在撑不住跪坐着的身体了,只好瘫软地倒在床沿上喘息。
一侧的乳头被弄得红肿不堪,还有斑驳的蜡油屑,而另一侧却还只是乖顺地立在那里,我迷茫地望着上方的棠翎,自己用手掐住了这侧,可好像怎样弄也弄不成那边那样,于是我开始跳跃地笃信有些事只有棠翎才能做到。
我抱住他的小腿,像那条玉米蛇一样紧紧缠着,身体不自觉地开始上下磨蹭,好像哪里都挺起来了,紧紧地抵着他的胫骨。
棠翎扫开我的发尾,热烫的液体又造访了我椎骨上的皮肤,我控制不了自己,眼泪和口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料,不只这些,我还觉得自己底裤似乎也湿透了。
我又往上攀了攀,努力往他肩上挂,可棠翎支起了膝盖,嶙峋的骨头就顶在我的裤裆,然后他开始缓慢地使力,顶弄着那处。我已经没了所谓高潮的概念,处在疼痛和欣快的边缘,我好像已经陷入了一种迷幻的境地,这种临界的模糊比喝酒还要强烈,有种上次被急救注射杜冷丁时的感觉。
哪里都疼,迷糊间我只觉得大腿隙开始淌下一些温热,望着棠翎漂亮的脸,我开始脱力,然后痉挛,意识短暂地完全逃离,都没察觉到现在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一种表情呻吟的。
棠翎凑近了我,在我唇前低声道:“于真理,你把我弄湿了。”
我努力定了定神,眼神发飘地往下望去,只看见棠翎的裤子上染上了一大片深色,而我也逐渐意识到,精液一定不会有这样多的。
第一个吞过我的情绪是难堪,我头一回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很恶心。我从没想过自己在能走路之后还做得出这样的事,并且……还是在棠翎也没做什么的情形之下。
一时间我手足无措,慌乱地起身,却在踩地时一阵腿软,棠翎见我险些摔在地上,环过了我的腰把我揽了回来。
坐在他的怀里,我更加能够感觉到两层湿透的布料相触的柔腻感。看见他把蜡烛吹灭了,想起刚刚它带来的种种,我赧然地用手背遮住了脸:“棠翎,我是不是不正常……”
棠翎偏了偏头,道:“是。”
我开始沮丧:“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在来白玛以前,在遇见你以前,长一点都是一个月弄一次……但现在又过了头,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你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没等到棠翎开口,我张皇地抱紧了他,胡乱道:“好像我一直都拎不清什么选择才是对的,也知道有些时候你大概都想把我杀了……但下次不会了,锁住你也好、刚刚那样也好,以后我都不会再做了。”
棠翎有些轻佻地笑了,他又看了看我的裤子,仿佛在怀疑我的口头保证是否真的能规束好生理反应。
望见他这副模样,我急得想哭,害怕这一桩桩荒唐事砌起来以后,他明天走出这道门就不愿意再回头看了。
大概察觉到了我的焦虑,棠翎捏了捏我的指尖,柔声道:“至少在这里,在你和我之间,一切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他轻轻掐着我的下颌,逼迫我和他四目相对:“但是以后我要你听话一些,明白吗?”
听到他这样讲,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包容这件事好像不常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至少曾经与我关系最亲密的父母无法做到,所以我一直以来以为只有顺从一个选项。
我不会矫情地觉得什么“谁会救了谁”,因为我们都清楚这个词太神圣了,从头到尾我只是想拖着他一起死,腻味总是会来的,就在那之前牵着手离开吧,这是个有点疯狂的念头,但我期望有一天他也能这么想。
租来的这间屋子有个清晰度很低的投影仪,那晚棠翎和我在墙壁上看完了《猜火车》。
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显然是不太合适的,因为事实上以前我根本没有看过多少电影。
有一次我和住家女儿看过一遍,她一直问我,这部电影想表达什么?这些人居然会烂到最后,没有洗心革面吗?我说所有电影都要有深刻意义吗?只有能创造价值的人才配存在吗?然后她说我是蠢货,和我没得聊。
猜火车讲了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没有梦想更没有主旨,不过是几个瘾君子的生活浮沉小事。可那时候我看他们奔跑看他们抢劫,却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熠熠生辉。我想活着大概也就是这样,我清楚我做的事一定不是对的,但很可笑地是,这样才是我真实存在的方式。
棠翎不会像别人一样问些蠢问题,他是特别的,看完的时候他对我说,开心的过一段时间吧,无论以后会怎样。分别以前,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会有分别呢?不会有分别的,我想。
我和雷顿一同扎进马桶,旋涡状的水流承载着一个通道,那些令人上瘾的事物将白玛的星星湾也通向了瓦尔登湖,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溺亡。
第26章
破晓以前我告诉了棠翎钥匙和手机藏在了哪里,本以为他会转身就走,所以我安分地把被子拉了起来,没过头顶,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舍不得让他走了。
可棠翎却在我身边坐了一会,然后连着被子一同把我抱了起来,像摘了一颗巨大蝶茧。
我整个人搭在他肩上,有一种胃快要被顶穿了的错觉,我胡乱地动了动:“你干嘛!”
听见模糊地开门声,我连忙道:“热啊,外面好热的……”
棠翎这才放我下来:“你也知道热?”
把身上披着的被子抖到了地上,我瞧见他手里的钥匙:“说了走的时候不要让我看……”
棠翎扬了扬眉:“跟我来。”
我不解地望向他,只见棠翎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去,然后道:“我家洗手池里的东西,是你弄来的?”
我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几天前我还给棠翎家添了几口壮丁,也不知现在它们怎样了。
“挺乖的吧!”我说,“那种鱼叫鹤顶红,长得像美国小胖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棠翎的脸色不太好看:“给我弄回去。”
“……不是吧。”我跳到棠翎跟前仔细揣摩他微妙的神情,“这是什么个意思呢,觉得恶心?……不会是害怕吧?”
棠翎不答,只冷着脸在后面推着我下楼。
“会不会死了啊……”我突然想到,“你回去的时候是不是没管过它们?”
棠翎好像愣了一下。
我迟疑地问道:“蛇吃鱼吗?”
“吃乳鼠。”
“饿急了呢?”
棠翎没答,但我们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他家还是我走时的模样,一点人活动的迹象也没有。
在路上我买了一个玻璃盅,心想着如果它们全部阵亡了我就拿这玻璃缸做酸奶。
我冲去看那几只胖金鱼,有一只已经翻起了白肚皮,幸亏仍有生还者。我撑在洗手池上,将活着的几只捧了进去,再要棠翎拿个口袋过来。
棠翎遥遥站在走廊,伸长了臂递来一个黑色塑料袋。
我狐疑地回头去看棠翎,但棠翎也一同移开了眼,我觉得好笑,接过袋子将那只不幸儿装了进去,还没拴上就把它往棠翎怀里抛去。
棠翎下意识接了个满当,回过神来时脸都白了,勾着口袋耳朵就扔了出去。
不仅如此,棠翎还把笑得几近断气的我也给扔了出去,给出的理由是我消费死者。
我伸出脚抵住门缝,半个身子就挤了进来:“棠翎哥哥,好棠翎,给个怕鱼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