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吧,我就想它闭嘴,可它不听我的,所以我把它砸了,我居然亲手把它砸了……就用的棒球棍。然后我发了一个下午的呆,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把它抱去扔了。它估计真的死了,也可能是彻底不想理我,之后那些声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你肯定把我当傻逼……拉琴也拉不好,现在追人也追不好。”我紧紧拽着头顶的衣服,把自己整颗脑袋都缩了进来,“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烂人,什么也做不好也不招人喜欢。”
棠翎也没掀那层衣服,只是就着这样把我转了个向,用上身体和双腿把我围在了一个看似坚固的避难所里。
搁着单薄的衣料,我的额上传来一触的温热,然后我又听见他平静地说了句,“挺招人喜欢的。”
果然是这样。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果然还是会在这种时候讲起温柔话,而我每一次都想要动用一下以前拿来学数学的理性脑袋仔细分析一番,可结局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受用。
我在衣服底下哭得很狼狈,虽然用尽了全力来不让自己出声,可是那些含糊的呜咽最终化成了嗝一阵阵地反上来,于是我又努力憋紧嘴巴不让那些声音逃出来,最后呈现出了一种形似于断气前的可笑哀呼。
棠翎估计真怕我把自己憋死,揭开衣服端住了我的下颌,好看的眼在我脸上扫了又扫。
我愧疚地无法抬眼直视起棠翎,哭得直打嗝,“……我果然、真的很、很恶劣吧,连刚刚、刚刚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听你安、安慰我而已。”
“我也是知道你想听才说给你听的。”
然后我光顾着去遮自己涕泗横流的丑态去了,恍惚间感觉到棠翎好像往我脸上贴了什么东西,却也没能多分出心来在意,后来在吹风机嗡嗡轰响的镇压之下就更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这场吝啬的地震没头没尾地什么壮举也没能完成,只把许多人的心搅得焦乱,无处可纾解的烦闷让他们在楼下院子里高谈起了自己刚刚的心路历程。
见我情绪稳定了以后棠翎就把吹风机扔回了我手里,望着他捡起杂物将其复原的背影,只能腹诽一句这也太看碟下菜了吧,早知道多哭一会儿了。
也没心思自己吹头发,我摸了摸半干的发梢,跑去窗台趴着看了会儿热闹,回头的时候才注意到浴室里积的水已经快要越过那道槛奔涌而出。
我喊道:“棠翎,浴室还堵着呢。”
其实我说这话就是在陈述个现状,觉得解不解决也没什么所谓,可棠翎却径直朝浴室走去了。
我拖着步子跟了过去,于是得幸瞧见了他赤着上身垂眼修水槽的一幕。
好像真有什么成套的知识体系那样,不然棠翎怎么会表现得如此熟练自如。
他摘下了淋浴喷头的花洒,将水管对准了那个道洞,用抹布压住了四周,高度集中的水柱很快就把糟乱的杂物疏了开来,四周的积水一如找到了宣泄之处般欢脱地奔向了道口。
我蹲在他旁边,眼睛发光地盯着他,这回终于弥补了我上次在白玛没能亲眼见着他修电风扇的缺憾。
他注意到我的眼神以后又险些用高压水柱来浇我,我忙着逃到他背后,解释说因为你帅嘛。
人和人果然难以互相理解,棠翎估计无法想象为什么能修下水道也能被划归于帅的版块。
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些我做不好的事他能做好,很难不让人萌生倾慕心,修水道当然也是正经行当。
“帮你叫十个管道工上来陪睡。”
“屋子太小了装不下。”我温吞地抱住他的手臂,“一个就行了。”
棠翎觉得我吵,试图把我赶回床上睡觉,一拽被子拉过了我的天灵盖,我只能在薄被下大吼,你给我出殡啊。
好像是手上还有洛桑委托的一些工作,我从被边露出了一双眼,看见棠翎坐在门边的桌前打开了电脑。
工作重要,我只好克制住继续骚扰他的心,可这么横躺着我也觉得嘴里不舒服,老有种还含着草莓的错觉,于是我一个挺身起来就跑回浴室里刷牙了。
撑住盥洗盆抬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我脑门正中有了一枚指盖大小的贴纸。
我对着镜子把贴纸撕了下来,是艳丽的桃红色,好像是从哪个包装盒上随手揭下来的,还粗心地带着毛边。上面明明有着用来填保质期的空,却并没有任何日期数字,只有正中间一个粗粗的“优”。
捏着这枚圆贴纸,我还闻见了上面模糊飘起的草莓味。
第53章
大吵大闹也大声呻吟了,我的喉咙这下算是彻底罢了工。压根没让我拉通睡个懒散觉,天蒙蒙亮的时候居然就被疼醒了,只觉得里面干裂着好像被人灌了硫酸。
我觉得有点冷,下意识想往棠翎怀里钻,结果偌大一张双人床只由我一人享受。虽然仍然困倦不堪,我还是着急地直起了身睁眼去找,直到看见棠翎才彻底放下心来。
棠翎可能处理完事情就直接在桌旁的长沙发椅上靠着睡了,鼻梁上还松垮地款住一副粗粗的黑色大框眼镜。
我没见过他这副摸样,记忆里他也没提过自己近视,其实我很想犯花痴,可我实在太困了。我揉了揉眼睛,裹着被子就爬上了沙发椅,蜷成一团窝在了他腰边,给我陪嫁的是一大张薄被。
“于真理……?”
好家伙,我又把他吵醒了,刚刚我的动作明明已经轻得堪比詹姆斯邦德躲红外线了。
我强打精神,“今天我要少说话”,又指指喉咙,“痛。”
棠翎应了一声,让我继续睡,我盘算着不能白醒,于是开口问,“为什么这么土的眼镜你戴上还挺好看。”
后来我仔细想想,还能因为什么呢,不过以棠翎的性格估计也说不出“当然因为老子长得好看”这样的狂妄话。
结果我听见棠翎平静道:“嗯,因为我长得帅。”
我一时语塞,却也实在无法反驳。
抱着好奇心,我只是把眼镜摘来戴了一下,可也没觉得视线有什么波折,但视野里好像暗了下了一个调。棠翎解释说是防蓝光的,没度数。
为了体验新产品,我努力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这才发现整张窗几乎全敞,纱帘摇动,大把的稀薄天光洒了进来。
戴上棠翎的眼镜之后我才真正有了直视日出的勇气,四处奔逃的光线被慢慢地聚拢了起来,开始把天揭得越来越亮堂。
今天的潮州黎明和那天白玛的格外相似,橙意不浓,红好像更占上风。
我取下眼镜,抬眼看向棠翎快被曦光熔断一样的浅色发梢,这样的情景总让我觉得……觉得我和他兜兜转转一大圈,可最后还是回到了相遇时的原点。
我干涩调笑道:“潮州的天一直这么红吗。”
棠翎仍然闭着眼睛:“哪里都有。”
“为什么以前我没见过呢。”
棠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以前住美国哪儿?”
“北费,后面去了新泽西。”我趴在棠翎腿上昏昏欲睡地开口,“我妈当时一听说这事儿马上就想要找人协调,要给我换个住家,说那边黑人那么多治安肯定很差。我那时候只听他们话,所以每次撞见黑人都躲瘟疫一样掉头,可是好人烂人不是哪里都有吗?而且后来我才发现,除了门口超市收银的黑人大姐,整个地球就没人叫过我sweetheart!”
努力掀起半只眼缝,我又拖着嘶哑的声音道,“……反正我是小棠哥哥的甜心。”
棠翎说:“你是我的破锣。”
我不满地往他腰上埋了埋,心想我成这破锣还不是你招的。破锣就破锣吧,是你的就行了!
“以后呢?”我又问,“那你以后想要住在哪里?”
“为什么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
我迫切地向他要起了答案,同时又没出息地思索起了北上广深到底会不会相信我的眼泪。
“都一样。”
我有点失望地把自己掰正了。
想来想去还是得摆正立场,于是我抓来柜上的裤子,拎着抖了抖把两个裤兜掏了个干净,从散乱的杂物里摸出了那张银行卡,然后把它递给了棠翎。
棠翎半支着身,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张卡片,抬眸对上了我的眼睛。
“买房子。”我说,“我想买房子。很早就给你讲过了……”
棠翎怔了一下,突然飘忽地笑了,“你知道国内各种各样落户买房的规则吗。”
实在没想过这茬,我只能懵懵地哑了声和他四目相对。
“买房子做什么。”
我避重就轻道:“我在这边只和你熟,住得近一点比较好。”
虽然说完我就意识到这个理由对于棠翎而言根本没有逻辑。
“住得近,”棠翎重复,“然后?”
我被他下瞥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本想随便讲些什么搪塞过去,可大脑深处又响起了棠翎那句“最讨厌听谎话”,所以最后只能冒冒失失地开了口。
“我想……把你关起来。”
我喉头发涩:“户主是你的话,就不会有人来抓我了吧,因为你本来就该住在里面。”
棠翎生硬的发梢来回搔着我的眼睛,我痒得半眯起了眼,无法瞧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很不在乎地把那张卡扔到了旁边的桌上。
“于真理,你觉得我会被你关第二次?”
我侧过了脸,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知道上次你其实也可以走的。”
抓着什么裂口一般,我拽着他的手链把他往跟前拉近了些,“揍我一顿逼我给钥匙就行,冲着窗户大声求救也行,你为什么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甘心被我关?”
“烂好人。”我说,“活该被我缠上。”
伏在他的腰边,等待回应的过程里困意把我的眼皮砸得越来越沉。恍惚间我记得自己最后好像还是开了口,我问着,“……那为什么,现在不愿意了?”
想到这几天可能是我和棠翎最后的相处机会,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怎样度过这段时光才真正算得上无悔。正当我烦恼着这事而露出满面愁容时,棠翎直接为我做了决定。
“去见你朋友?”
下午三点的早饭吃得我毫无头绪,连去理解棠翎的一句话都要费上些精力。
“这儿吗?”我问,“是做什么的?”
棠翎看了我一眼,我估计此时他的潜台词会是:废话问来做什么,去了不就都知道了。
小桌上全是芋头粿咸水粿这类用米面黏成的小食,又被油润得亮晶晶,吃多了难免发腻,老板娘生意做得久了,基本平衡理还是上道的,于是晃着腰就给我们拎了一壶凤凰单枞茶来。
澄亮的茶水在细杯里晃,我不太会喝茶,只顾着摸杯沿看了。老板娘还以为我心里存着什么多余顾虑,不满地卷起了隐隐的骄傲,开口对我道,“这里的茶都很好喝的。我们潮州那个最有钱的李先生噢,住在美国都要专门跺屏抬菀节家熘釟⑦侮嶙亩杞尔异找人带茶过去。”
我扭头看向棠翎:“李先生是谁?”
“李嘉诚。”
“他不是香港人吗?”我只依稀记得在美国妈讲述的豪门秘史里听说过这个角色。
老板娘又抱肘用起黏腻的潮普对我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和常识普及,听得我感觉自己在这里也没能突破得了language barrier,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还在学校里念人文课的错觉。
我见她神采飞扬地介绍起自己的家乡,便也没出声打断,只是后来也没再细听了,眼珠子就跟着她搭在手肘上下点动的镶满碎钻的长指甲来回游荡。
我发着呆一直忘换下个目标就算了,可棠翎到底是为什么盯老板娘盯那么起劲?
后来老板娘被新客人打断去招呼下一桌了,可棠翎还是将眼神有些滞顿地贴在了她忙碌的背影上。我实在是忍不了了,撑起身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魂儿都要飞啦!”
我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因为不喜欢年纪小的所以才老赶我吧……”
棠翎这才像是回神一样对上了我的视线,他有些不太自然地举杯喝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抬头回应我,“吃完没?好了就走。”
隐约感觉他的样子有点奇怪,我下意识道,“棠翎,你怎么了?”
耐不住我接连的发问,棠翎淡然道,“没什么,想起我妈了。”
顺着他的视线移上了那个细瘦的背影,我又听见棠翎最终还是有些轻松地开口说了,“她以前卖衣服的时候就这样,表情动作都像。”
我半晌没憋出什么回答,只是局促地调起了坐姿,也不知道有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介意我问吗?”我迟钝地开口,“阿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令我意外的是,棠翎并没有回避任何。
“说是烧炭自杀的。”
“意外?”
“故意的,我妈受不了他在外面养很多人。”棠翎顿了顿,“可能也因为我。”
“他?他是谁?继父吗?”
“没结婚。”棠翎说,“他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离婚,原配去世之后也没答应结。”
“那他呢?”
“也在里面。”
我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以前我讨厌她只想要钱。”棠翎的口吻仍然平静,“现在才觉得只要钱是好事。但是后来她为什么还想要其他的东西,就凭她,要的起吗?”
棠翎盯着手里的杯子,有些反常地讲起了一些琐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