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翎狠掐了一下我的脸颊肉,疼得我眼泪花直飙,“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他离开的时候估计也不过十三四,早熟也不是这个熟法。
其实我也不是担心他,主要是觉得一位成熟的火爆女性,估计也瞧不上毛还没长齐的初中生,这世界上只有小他四岁的小学生才会看上初中生。
“那到底为什么啊?”
棠翎皱了下眉:“她骂人很……恐怖,碰到过就知道了。”
我想了想:“比起陈无眠呢?”
棠翎面无表情地评价道:“陈无眠得进她门派修炼三十年。”
待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难免不会碰上听见后门动静前来察视的伙计,所以在简单探了下巷口的动静之后,棠翎就带着我走了出去。
不过也不需要担忧大姨会不会在几条巷口交汇的重点来个守株待兔了,棠翎在路过一间撑着蓝绿色雨棚的小门时就驻了足。而栅栏上的铁锁只是装模作样地随意搭绕在一边,他只是在我面前轻轻一搡便推开了这道铁门。
我倾身一看,是一条水泥筑成的下坡道。
“学校停车棚。”
棠翎向下走着走着,注意到我落远了便转身过来放慢了步子。他笑了下,说:“我的七点三十五。”
我下意识跟问:“什么是七点三十五?”
他指着车棚尽头的白门:“那道门通学校一楼清洁间,如果要迟到就会走这里,不会被拦。”
我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望住他。
棠翎扬眉:“不是想听我说?我的生活。”
于是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把窗台作为起点带我走起了这一条路。
“这么近也能迟到?你到底几点出门?”
棠翎眨了眨眼睛,闪过一些狡黠的神采:“七点二十八。”
“怎么那么晚?”
“你学校离家这么近你也会这个点起。”
我不服气地说我才不会,毕竟以前的我不比现在。
地下室凉飕飕的,让我决定用上“阴风阵阵”来形容,这不禁让我重新考虑起了“梦居得是地下室”的设想是否可行。
我见棠翎直往白门走,忙道:“不会要进学校吧?”
棠翎强调:“周末。”
被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是失掉了时间定向力,我小跑着跟上了他,这条路果然没几个人知道,或者说是没被大人逮过现行,不然哪会十年都没人往门上挂把锁。
迈过几阶湿滑的楼梯就能到中学一楼的清洁间,我出来的时候还险些被乱扔的拖把棍绊倒。
泛黄的白瓷墙砖、木质的细瘦栏杆,这是一个不太规整的学校,布局混乱,更像是随便把住宅的几堵墙推倒就投入使用了一样。
棠翎讲他以前的教室在二楼的尽头,我们走近一看,门边挂的牌已经成了初三毕业班。
或许是临近升学,争分夺秒到大家都没心力做黑板报,后面黑压压的一片,真是有些匮乏生气。
桌椅已经从曾经的木制换成了金属,棠翎可能以为早找不见过去的踪迹了,直到我们在教室后方的窗台上看见了一盆茁壮的芦荟。
棠翎盯着那盆芦荟发了怔,我凑近发现盆子下面还压着一张荧黄便利贴,上边写着:记得浇水!已经请了一盆新的,别再把成绩下滑怪到养死芦荟上边了!封建迷信!
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特有封建迷信,问过棠翎才知道这迷信的起源主竟是他,我说班级第一,拜芦荟如同拜你对吧。
棠翎向来都会无视我的烂话发射,这次也不例外,他没搭我腔,只是抽开最后一个位置的椅子坐了上去。
我也如愿以偿真正意义上地和他成了同桌,坐在了他旁边,眼前忽然好像已经闪过了很多零散画面,像是棠翎做题发愁的样子、棠翎偷看漫画的样子……棠翎,在课上望同桌的样子。
棠翎趴在桌上,一双细眼柔柔地盯住我。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低声道:“我的整个上下午。”
我的眼神不知为何不自主地飞开了:“……就算你这么看我也不会给你抄作业的。”
哈,我又想到人考第一的哪用得找抄我作业,我估计最多只能是个移动的英语词典。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树立起第一神话,我在楼道的表彰墙的荣誉校友一列望见了一张棠翎在课上的照片,下面写的“棠翎同学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
我说怎么不把美院打上啊,棠翎说小地方的哪懂这些。
我不怀好意地仔细打量起了十年前的棠翎,柔顺的黑发、脸稚气未退,比现在圆润一些、校服也拉得齐整,还抬头认真盯向了前方……虽然我隐隐觉得他应该也不是在看黑板。
我想这一定是校领导的抓拍,显得棠翎这人异常的三好学生,仿佛下一秒就会举手回答问题,你不请他他还会嗯嗯直叫的那种。
结果棠翎说他记得这天,而且也不光是他往前看这么认真。
我定睛一瞧,果然他的同桌也撑得笔直。我笃定道一定是在上装模作样的公开课,可事实却是这一节课他们前桌的林聪把语文书立了起来,又在中间掏了个大洞,为的就是把MP4嵌在中间,好在课上放视频,而照片上的这个时刻,屏幕上播的是POKER FACE的MV。
有几个小学生借操场踢球,在我们刚走到球门时就目睹了一颗乌龙的发生,球还跟漏网鱼一样戳破了大洞滚向了我们。
棠翎从容地抬腿抵住,把球送了回去,还得了小孩颇甜蜜的道谢,居然让我这种相较下上了年纪的人感到清风拂面。
我们从后门离开了中学,站在后门的岔路口时,棠翎对我道,“最后一节不是数学的五点三十。”
我用手指点过三条岔路:“你的五点三十一会在哪条道上?”
“都有,你选。”
为保公正,我闭着眼转了十圈,最后实在站不稳当了,几乎是砸进棠翎怀里的。然后我遥手一指,结果听见棠翎说指回学校了,无奈下我又奋力对抗起这份目眩神迷,努力把手臂往后面掰了掰,摇摇晃晃地定在一处。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往来如织的天使梦歌厅。
第58章
我原以为歌厅的职能和夜总会差不太多,毕竟听名字就是灯红酒绿的主儿,可从艳光四射的闪字地毯踩进天使梦歌厅以后,我才发觉两者之间真是差远了。
首先这受众群就不大一样,我在自由国里看见的都是中青年,而在这天使梦里举目一望还能见着老年人。
实在是有点无措,我和棠翎就像误闯永无岛的啰嗦人类一样,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歌厅不算大,正前一个方形舞台,酒桌从舞台边往外发散地摆开来,局促到找不见几块完整空地,可尽管这样也无法抑制住中青年的热烈交谊心。
刚进来时台上的舞女正挥着拍手器唱起闽南语的《爱情一阵风》,干脆的节拍从歌厅四面的音响打出来,弄得我走起路来的步伐都险些和拍子合上。
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我只能问:“棠翎,你怎么放了学还会来这儿啊?”
棠翎似乎也有些意外:“这里以前是街机厅。”
都没等我受好奇心驱使而讲出挽留话,一旁路过的阿伯便握着酒瓶凑近了我们,他先是用大酒杯往酒瓶细颈清脆地敲上两声,才提声道:“欸,来都来了。”
我在棠翎耳边低语道:“不会是酒托儿吧?拉人有提成?”
谁知背景如此嘈杂都能教阿伯把话全听了去,他竖指隔空戳了戳我的鼻梁,似乎已经准备好借着酒劲训上我几句了,中途却被前来找人的舞伴拉离了现场,很快我和棠翎就被迫观赏了一场胡乱转圈的中年恰恰。
舞步全凭心情,背景音乐是什么又哪有什么紧要,哪怕已然将爱情一阵风换成了心太软,众人的舞步都没多上一个停顿。
望着台上夺麦豪唱的大姐,我终于意识到这舞台是可以随意上的,不过是宽舒版的公共KTV,要唱的话直接去机器上点歌就是了,届时舞女姐姐会自动退居幕后,做起主持的活儿,帮忙串场或是谢礼物。
天使梦里的气氛实在过于散漫了,从踏进来到现在根本没人出来招呼,我们只能依葫芦画瓢地就近在舞台边上的酒桌前坐下。
棠翎斜斜靠在软沙发,抬眼望向台上,圆润的指尖轻盈地合节拍敲在我的指盖,而只是这样细微的震动都荡得我心痒难伏,于是我耍狠地下死手捉住了他的食指,又带有威胁意味地捏了捏。
他飘忽忽移来一支询问的眼神,我又觉得自己一定把话讲不清楚,只能吃下好大一个闷声亏。
我别开眼,又觉得在里面一味干坐确实有些不体面,于是去吧台端了份什么“夏威夷”套餐,接过托盘我才看明白上边摆着的不是果汁,又是该死的鸡尾酒,四周还缀一些开膛破肚的夏威夷果,正贱兮兮地在两支玻璃杯之间躺着。
我抓起一把夏威夷果,把它们放进棠翎手心,以胡闹撒泼为要旨,开口道,“我没指甲。”
棠翎也没说什么,在沉郁的光线里垂眼剥起了坚果,而我满心满眼都去欣赏大妈大爷爱的华尔兹了,过了好一会扭首回来看见棠翎竟只剥出两颗,寻根溯源才发现这是因为他指甲修得比我还短。
“不吃了,我不吃了。”
“于真理,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我不答,赔好脸地咧开一个笑。
见他正要端起那杯艳丽的鸡尾酒,我才记起这茬,忙不迭地伸手将杯子揽入怀中,“都是我的。”
讲完又觉得这话定会显出我这人过于的蛮横不讲理,于是我又补道:“好棠翎,出去之后你于哥给你买旺仔牛奶。”
为了以绝后患,我在他的注视下将一口闷表演了两遍。
动作利落到连味道都没怎么感受仔细,只模糊尝到甜与辣。
不知什么时候大妈又把舞台交回给了那个留着公主切的舞女姐姐,渐渐地,放出的前奏好像也变了味,缺少强劲鼓点的调调倒显得有些旖旎了。
扭动着扭动着,她忽然转身过来,好像朝这边打了个招呼,千娇百媚得五官都快飞出来了。
起初我还以为我被大姐姐看上了,毕竟在自由国的时候就有姐姐朝我发出爱的请求,我正想装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成熟模样,却发现那眼神直直越过了我,而黏在了我身旁的棠翎脸上。我知道棠翎一定看见了,但他没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再次垂眼剥起了坚果。
莫名其妙的烦躁又把我击倒,我盯了盯她那缠着一圈玫红毛绒的话筒,心想着不就是唱歌吗,谁又不会呢,于是一个打挺就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点歌上台抢话筒,一系列动作连贯无比。
其实我原可以更有气势地直接上台夺走话筒,可我那贫弱的华语曲库根本不支持我省略掉第一步,这也导致我登上台时气焰也消了大半,最后只能磕磕绊绊地靠着朗诵那些滚动在周董故作伤痛脸庞上的歌词,完成了这首一路向北。
人工喝彩十二、礼炮二十、花环二十五,天使梦这物价我还是在台上唱歌的时候知道的。
估计是揣着文明观猴的心态,许多大哥大姐都凑近台子来赏了脸,更有大姐购入了花环支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像她远走读书的儿子一样“一路向北离开有她的季节”。
舞女姐姐根本不顾我正唱到痛情处,朗声道:“谢谢珊姐的三份花支持——”
于是三项扎着丰盈假绒的花环就被献礼的大姐套上了我的脖子,又由于叠得太满甚至都有些影响视线了。
我在绒毛间暗暗瞥眼看向左侧的棠翎,他正撑着下巴笑得眼睛弯弯,唇间浅浅露出齿面,可爱极了,而我就只是在这时候错掉了一个拍,可这导致了我在结束时都没能把节奏拉回正轨。
从长辈视角出发,另一个大哥以为我这表现全是紧张所致,为了以示鼓励,他先是跟着我吼了两嗓子,又鼓掌替我打起节拍来。掌声起初稀落,没过多久前排的众人就都拍起了掌。
于是我又听见:“追加莫哥的礼炮一只——”
大哥的礼炮对准了我脑门,“轰”的一声,轻盈的彩丝涌了我一脸。
确实被这些不知缘由的热情吓到了,不孚众望的我最后也只能草草退场,几乎是逃窜地弯腰坐回了棠翎旁边。
谁料棠翎见我的第一句便是:“你还是适合拉琴。”
我惊诧道:“瞧瞧这话术,您这情商真高啊。”
棠翎又说上一次看见脸边这么多毛的还是在狮子园,急得我脸都红了,一个劲地把脖子上的花环往他身上套。
我怀疑我是一战成名,刚刚在门口碰上的那阿伯又朝我们走来了,哪怕我们互相不清楚彼此姓甚名谁,他还是自然地在我们对面落了座。
他先是从怀里摸出烟盒,试图朝我们分烟,我说我不抽,而被他误解为我现在不抽,于是他还贴心地帮我把烟别在了耳上。
他自顾自地喝酒,好像又对我们说起了话,主旨似乎是很羡慕我们这种年轻人,又讲起了他当年登山做考察队时候的事情,可背景音实在太大声,我压根儿没听清他的故事究竟是怎么荡气回肠的,只能一个劲点头。
而这一回应就更顺了阿伯的心,他用白酒斟了三个杯,端起酒杯就朝我们敬酒,我匆忙拎着杯子去碰,又被阿伯教育说敬酒是要用两只手的。
虽然经他口的那遍我没能听懂,全靠棠翎给我同声传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