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棠翎揪着袖口就把我往人堆里拽,“都要做。”
我特无语地望向陈醒,但陈醒只回报给我一个天然又充满希望的笑容:“画室传统,小于,入乡随俗。”
什么小于,大于等于约等于都入不了俗!
我一点不会,哪怕他们打得再慢我的手脚都扭不过来,揽雀尾的时候我想天津大麻花可能也不过如此了。由于被挟持,我还得站在队伍最前、棠翎的旁边表演,虽然打的是一团踩过的牛粪,但我的目标只是表现出我的虔诚与努力而已。
甚至听见后面传来细碎的笑声我都没有退缩。
音乐停止后我稀里糊涂地定格在一个全新的动作,我偷偷瞥向一旁的棠翎,心里正盘算着要手机的说辞,却听见他朝凳子上坐着的女班主任说了句“好了吗”。
好什么?我跟在棠翎屁股后面一路走向她,只见她举起了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我单人直拍的自创麻花操教学视频。
然后还被补充了一句:已经在备份了,不用担心一删就没了。
“哈哈。”我接过棠翎还来的手机,“谢谢啊。”
吃早饭的时候我都不想和他们坐一桌,硬是在蒲卫旁边挤了把凳子。蒲卫问我为什么生气,我说为了被现实折断的天使翼和寻不到的自由而无能狂怒。听了我这番话,蒲卫咬着花卷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蒲卫变成熟了,或者说是他在线上线下是两个人,如果我是在网上对他说这些话,他下句句首必来个“呐”。
放下被吸到干瘪的牛奶盒,我这才注意到桌对面那几个学生一直用着一种诡异又火热的目光盯着我,弄得我心下一紧,难道我睡了他们老师的事情已经众人皆知了?
她们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真理,你太厉害了吧?”
确实,毕竟棠翎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睡。
“你还会说俄语啊?”
我被问懵了,卷着舌头说:“不会啊,好难。”
逐渐我才理清头绪,这群学生竟然把我的油管频道给扒出来了,通过范安垣的社交账号。
而由于学生中只有那个小潮妹会科学上网,所以昨晚是在她房间举办的大型观猴会。
仔细回忆了一下到底传了些什么东西上去,我只觉得大脑主机真快烧断了。
或许是之前一个人过得比较憋屈,好像拍过一个蟑螂实验,就是计时蟑螂能在冰箱里活多久那种,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的这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棠翎竟然走到了我的背后,我生怕他听见我们的对话,于是特别生硬地转了话头,好在那群小孩最后还是懂了我的意思,配合我开始聊“白玛的土适不适合种大豆”的致富经话题。
结果我被棠翎抓去拿器材的路上他对我说了句“你唱俄语歌时的表情好像在骂人。”
“什么啊……”我脸烧的快要红转黑了。
棠翎笑了一下:“现在我信你昨晚不是乱编的了,你中学的时候原来真的穿尖头皮鞋。”
对着茫然的我,棠翎只是说:“FrankieC Channel,今早上我们已经订阅了。”
像是补充说明似的,他拿出他的手机播放了我四年前抱着低音提琴弹唱Battalion Scout的视频,光看那个封面我就懂了棠翎说的骂人是什么意思。
而视频里,我一直皱着眉持弓砸羊肠弦,天知道是不是皮鞋尖儿被美国妈撅了才这么苦大仇恨。
“没什么有意思的。”我说,“你全看啦?”
棠翎却没回答,盯了我一会儿才又低声开口道:“视频下面有人在恭喜你被柯蒂斯录取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也没想好该说什么:“嗯,同学。”
棠翎融进树荫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糅了好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该去的。”他说,“柯蒂斯是好学校。”
我觉得这世界上最没资格指点我的人就是同样过着烂泥般生活的棠翎。
“我三岁学小提琴,六岁跟着乐手学低音提琴。每天我妈都掐着表让我练够十五个小时,当时不是我坚持她连正常学校都不会让我去上,我不该得到这个结果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这么激动,“每天,每一天我睁眼都听得到她用一种极其哀怨的语气说‘十五岁以前拿不到奖项根本没好学校要你’,说我就像我爸,除了拉琴反正都一无是处,作为她的儿子,至少得在这个方面比我爸混得更好,她花那么多心思不是看我当废物的。”
“就是不想过每天吃饭练琴睡觉的日子了,不可以吗?”我说,“……我就自己做过这一个选择。”
说完我就意识到过了火。为什么要把不好的情绪施压给一个其实并不熟络的人,明明平时我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有点不敢看棠翎,只是大脑一片混沌地微垂着头。
棠翎就只一言不发的站在我跟前,我以为他一定又生气了,可他却拉过了我的手,往我手心里放了颗我最讨厌的太妃糖,也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含着的太妃糖。
“楚楚,吃糖。”然后他开口说,有些干涩,有些困难,就像从来没讲过这几个字一样。
这个称呼让我像是浑身都烫了一遍火电,抬头和棠翎视线交汇的瞬间不知为何他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下视线。
半晌他扶起了我的脸,拇指蹭过我的颧骨:“楚楚……是这么叫的?”
第13章
“没其他人这么叫我的……”
我不知道叠字称呼听起来竟然会这么嗲,一时有点晕头转向。心里又犯痒痒,下意识还想听棠翎在这么叫我一次,都没发觉自己一直愣愣地盯着他。
或许是我目光过于炙热,我看见棠翎轻轻拧了拧眉。
渐渐地,他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平静,解释说:“第一个视频,你女朋友这么叫。”
此时此刻就算我再云里雾里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不然我干嘛要天天上赶着去招眼前这个怪人。
唉,那是我小姨妈。
最先她想我叫于楚,结果被我妈一票否决,所以只好捻着“楚楚”这个小名叫,可我们家里都是木头,除了她也没人使用小名这种东西。
我别了别嘴,也没多解释,只是极没诚心地为刚刚神经质的失言道了个歉。
棠翎往前走着,淡淡说了句“没事”。
我跟上去,把手伸进了他的卫衣兜,摸摸索索掏出了好一把糖来。
“我不爱吃这个,有没有别的?”我仔细拨了拨,“怎么全是这个?”
棠翎接过那几颗太妃糖,又冷着脸从兜里摸出来一支不二家换给我。
那个瞬间我在想他可能是哆啦A梦版仿生人。
我咬着棍儿跟在他屁股后面:“陈醒说你牙都蛀了。”
“不关你事。”
“烟也别抽了,半夜好几次我都听你在咳嗽。”
“说完没有?”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棠翎,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不主动也不拒绝,你一定把每个扑上来的人都当傻子。”我愈发苦闷,“……可你明明说过我是不一样的。”
今早起床的时候其实我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工作,我以为棠翎会沉默地避嫌,或是甚至继续那种熏心的骚情,可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我们的关系还是这样,没有进一步,甚至连退一步也没有。
明明他内心仍然淡漠无比,却还是偶尔会给出令人犯恶心的温柔,就像是自诩善良的路人在可怜一只流浪狗,丢完骨头拍拍手就一去不回头,也不去想这样做会不会让狗每天都来原地干巴巴地等着。
棠翎慢慢转过头来看我,目光三分滞顿七分不解,他问我现在为什么要这么缠着他,是真的有多喜欢他吗。
我突然有点崩溃,没有回答任何,只是又沉默地走到了他身边,心想那就这样吧,或许一直追不到他我就一直会这么亢奋,也不怕像原来那样无聊到天天东想西想了。
周末的写生结束时陈醒自我反省了很久,在回程的大巴上一直在问我要意见建议,只是我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怎么回答他的话。
可能是来去两趟我的温度差有些大了,陈醒意识到也许是话题比较无聊,于是叫我把手伸出来。
我朝他摊开手掌,只见他一阵细细端倪,然后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
这副表情可能是从古装剧里的那些江湖骗子脸上学来的。
“真理,你事业线分了叉,生命线也细浅,婚姻线几乎没有。”
我觉得有点搞笑:“要这么说不还挺准的。”
陈醒又试探着说:“小时候生过病吧?我看还不少。”
我点了点头,小时候是经常生病,消停几年之后还被人砍了一刀,这么想来从小到大确实给医院交了不少钱。
旁边坐着的老师们也来了兴趣,凑过来道:“我们老板这么神啊?真理怎么这么命运多舛,有女朋友没有啊?要不我把我妹介绍给你,她教小孩拉小提琴的,你们得有共同语言了。”
我望了一眼棠翎塞着耳机的背影,答道:“谢谢姐姐,不过我是同性恋。”
我想应该有不少人听见我说的话了,整个车厢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虽然白玛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地方,可好在这车里坐的几乎都是搞艺术的,包容度还是要高过普通岛民得多,只是短暂的尴尬后就把话题岔开了。
有人对陈醒道:“看着也不像封建迷信的呀,怎么还懂看手相?”
陈醒叹了口气:“我妈信,老是给我们神叨叨地念各种听来的迷信,连佛经都没读过也说自己信佛了。”
那我妈应该也差不多,只不过她是基督教徒。
大概也是那种偏执的半吊子,过分解读“人生而充满罪孽”,不然怎么会总是用一种嫌恶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我呢?
车在三林广场停下,陈醒本来要所有老师去吃饭的,结果之前老徐说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对岸一趟,所以叫我回去顶班,现在我只好和他们告别。
沿着河边小径走去蓝莲花,在路灯光下我一下瞧见我身后不断缩短的黑影,我回过头去和蒲卫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你啊。”
不得不说,我刚刚真的有点头皮发麻了,也不知道棠翎当时发现我跟踪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蒲卫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加油,我不觉得有什么的”,我当时还真没懂什么个意思,直到走到蓝莲花门口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鼓励我这同性恋怪胎。
我埋头在手机上和蒲卫说了声谢谢,结果一下撞到一个铁一样的后背,我边骂着边抬头,就瞧见张勇脸上青春期和性欲一同蓬发的痘。
张勇可能是有一阵子没和我碰上面了,兴冲冲地跑到蓝莲花来找我炸金花。
我还说两个人炸来炸去有什么意思,结果他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咸湿地对我一阵狂笑:“你猜我昨晚碰见谁了?”
我想起他小卖部墙上的海报:“范冰冰?”
“那是我爸喜欢的类型!”他火急火燎道,“是陈无眠!我昨晚碰见她在酒吧喝得烂醉,也没个人管,我总不能就这么把她撂那儿吧,多危险。”
“所以……?”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我未成年开不了房,只好把她背回我家了……”
“你爸妈不也在家吗?”这难道不是自杀式行为吗,这样一来不是又暴露去酒吧又带女人回来。
张勇点点头,又朝我把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条青紫斑驳的手臂:“当然被揍了。”
被打成这样也能笑得出来?可能是笑出强大了吧。
“我跪在卧室门口被打的时候朝他们说陈无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把她随便丢在原地。本来只是骗我爸妈的,结果今早上陈无眠对我说她听见了,还说我是个好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她可以和我试试。”
我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鬼才信喜欢棠翎的人看得上张勇。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于啊小于,你把我扔到自由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也能泡到陈无眠?”
挺好的,我看比起其他喜欢陈无眠的世俗男人,张勇可能纯粹得过分了,于是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张勇电话响了,瞧了来电后又邪乎地朝我使个眼色,然后大声接起:“喂?是眠眠啊?”
“嗯嗯,我在店对面的书屋呢,找朋友,诶你应该也见过一面的,就和我一起去自由国的那个小子,是,是叫于真理。”
我沉默地打开了电脑里的蜘蛛纸牌,结果张勇对我说陈无眠说要来看他,吓得我鼠标差点飞出去。
迫近傍晚下班时,多日不见的陈无眠就拎着鸡爪啤酒就走进了蓝莲花。见我的时候,她甜蜜地笑了:“眠眠还记得真理哦。”
我冷汗直下。
我不懂她出于什么目的,竟叫张勇拉下了卷帘门关了灯,又轻车熟路地找到遥控器点了一部美国家庭片。
“……小陈姐,你怎么这么熟悉?”
“我高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离家出走的时候徐安还让我在这上班呢。”
我有点微妙地和她对视了一眼,只在她玻璃似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
三个人里没一个人认真看那部电影,张勇沁着酒劲大肆吹嘘自己在三林中学书写的旷课传奇,陈无眠漫不经心地喝酒,我专心啃鸡爪。
我本来还嫌张勇吵,可等他抱着陈无眠小腿倒在地上昏睡之后,整个蓝莲花就又重归尴尬境地,我啃着鸡爪的动作都开始发僵,直到陈无眠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棠翎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