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你怎么看?”穆棋生看他转着手里的魔方,眼里掩着戾气。
手里的魔方很快拼好,组长抬起头,“先转移吧,避避沈家的风头。”
好不容易在国内站稳脚跟,又得走,他不甘心。穆棋生放下双脚,点燃桌上的雪茄,
“都到了啊!”张全马也来了,穿着花衬衫,大步走至客厅。
抽一口雪茄,“就等你了,大哥!”穆棋生看向他。
“这次怎么露了马脚?”张全马双手叉腰,看着两人,奇怪地问。
“还不是顾庭深那事没解决好。沈明澜查着查着,查到我们头上来了。”拿起桌上的透明烟灰缸,抖落手里的烟灰,穆棋生吐出一口云雾。
“这次大概洗了多少?”张全马走过来,坐到他旁边,也从桌上拿起一根根雪茄,放在鼻子底下嗅嗅。
“一半。”穆棋生示意他走进些,半只手围成圈,兜火给他点上。
“嗯。好烟。”两根烟一起点燃,一时间整个别墅烟雾腾天。
组长闻不惯这味道,咳了几声,破风机似的把咳嗽声从脊骨里抽出来,再灌回去,风一刮就漏气——他打开了窗。
坐在沙发上的人眼里多少有点揶揄,调侃他:“跟我们多久了,到现在都还不习惯。实在不行,你也来根?”
他转过身摆摆手,拒绝穆棋生。身子靠在窗户前,压着很低的嗓音说:“这样吧。穆总把钱转移到国外,我去销毁账本。等这段时间过去了,重头再来也不晚。”…至于张全马,帮不上什么忙,他也使唤不了。
穆棋生没摇头也没点头,到底听进去了,微眯着眼想事情。他长时间不说话,给组长一种错觉,他在想法子做掉某人。
就在他以为听不到答复的时候,一句“行。”飘了过来。穆棋生已经按灭烟蒂,正捻着手上的黑灰。
“行什么行?治标不治本,要我说,杀了这两只烦人的蚂蚱,以绝后患。”张全马按耐不住,以往他看不惯谁,都是直接动手。
可这次不一样,“大哥。那沈家安安静静,实则跟军政两界都挂钩,你以为他们沈家出来的人都是吃素的?就近一点,现在就在本省的沈君耀,缉查组组长,外号:心细如泥赛菩萨,咬住犯人活疯狗。”
一想到这只疯狗他就心惊,当初一件陈年老案,线索不全导致犯人逍遥法外,证据不够且证人已经去世,这些统统加大了办案难度,上上下下查不下去,就他紧追不舍、死咬不放,最后居然还给破了,破格纳入缉查组。那会沈君耀很年轻,才20岁出头。
时间带给他的只会是越来越多的经验和沉淀,谁也不知道现在这个人走到了哪一步。穆棋生不能冒这个险。
随意惯了,对于小弟担心的这些,张全马嗤之以鼻。一辈子待在金钱和权势堆积起的宫殿里,让他长时间被利欲熏心的人捧在高处,根本看不清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他此刻心里涌上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反正迟早都要走,不如先尝尝顾庭深的味道?”显然,还记着上次李贯帆事前说好了结果鸽他的事。
好东西才值得这么多人惦记,毁灭起来也更有价值和成就感。
张全马看着眼前瞻前顾后、如履薄冰的两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天亮的越发的晚,初冬的薄雾罩在清棱棱的空气里,树叶毫无生机,满眼肃杀。
这几天沈明澜都留在顾庭深家里,晚上洗漱完就抱着他窝在一起追剧,或者弹钢琴给他听。
找人把家里那架英国制造的古钢琴抬了过来,线条流畅,优雅贵重。琴声亮丽,乐声迷人。
房子隔音效果没那么好,好在沈明澜提前跟楼上楼下打好招呼,又送了不少水果表示歉意,换取了一个小时弹奏时间,独属于他们二人。
每到这时,顾庭深就搬个椅子坐在对面,眼都不眨,直勾勾看着修长双手落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专注地弹奏乐曲的爱人。时间半路下车,为琴音停留,沿着优雅的弧线荡起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美得像幅画。
精神和灵魂随着音符的滑过变得放松起来。顾庭深之前一直有养猫的冲动,苦于没有时间照顾。猫猫跃进阳台晃动的躺椅,伴着频率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温暖的阳光下昏昏欲睡。而现在他就是那只想象中的猫,惬意地想敞开软乎乎的肚皮。
用完晚饭,夜晚宁静下来。沈明澜为了防止他半夜做噩梦,成宿成宿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卧室里陪着,开一盏散发着莹莹光亮的小台灯。黑夜里,远远看过去,让人莫名的心安。
繁杂的事情蜂拥而至。连着几天不停地熬夜,沈明澜的眼周滞留下黯黑的阴影。顾庭深心疼地触摸他的眼睛,狮子十分温顺,纵容地闭上眼睛,随着他的抚摸睫毛颤动,飞起一只只蝶。
顾庭深好几次想拖着他一起睡,可狮子总是用干燥温暖的大手,揉揉他的脑袋,用商量的语气哄道:“宝贝,你先睡好吗?我还有事要处理。别怕,我就在这陪着你。”
于是拐人上床的计谋还没成功,顾庭深就迷迷糊糊地陷落到猎人引诱的棕色眼睛里,不知不觉点了头。他一次又一次在沈明澜饱含笑意的催促下懊恼不已。
沈明澜这几天一直在追查影音娱乐的金钱走向,他之前敲打组长,就是为了打草惊蛇,逼他们行动。只有敌人自乱方阵,才会露出马脚。
眼下他已经查到了流向国外资产的账户所在,只要查清楚穆棋生与其利益关系,还有他们的金钱来源方式,就能够全面击溃影音,顾庭深将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他一想到之前盛长渊拿自己的软肋耀武扬威,就控制不住心里弥漫的怒气和阴暗。
我无法让我爱的人忍受黑暗,哪怕是挡住他一点点阳光,我都恨不得啖其血肉,除掉这片不合时宜的阴影。
第四十九章 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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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熬了好几天,实在有点撑不住。沈明澜凌晨四点醒来,电脑还亮着,身后披着的衣服顺势滑落。
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睡着的人不翼而飞,被窝空空如也。
他立马站起来,循着开了一条缝的房门找至客厅。
城市还熟睡在梦乡里,黑夜拉长了路灯的影子,阳台边靠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他靠着门栏边抱着双膝坐着,全然不顾冷意席卷全身。
沈明澜轻轻走近,发现他身边放着一个白色的画本。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他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月亮,抱的紧紧的,试图把身上的热量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浑身冰凉的人。
顾庭深还是满怀心事的看着远方,一声不吭。
就这样两人一起静坐了很久。五点起床的闹铃从房间里不断传出呼喊声,沈明澜这才如梦初醒,想回去掐断铃声。
他站起身来,衣角却被拽住。于是他又弯下腰,耐心地询问:“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吃,早上有特别想吃的吗?”
顾庭深沉默看他一眼,眼神干净,夹杂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他无声地摇头,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画本,有意地揭过前面几章,往后翻,翻出一页写了字的内容,递给沈明澜。
打眼一看只以为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实则是许多当红艺人的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名。整整一页,从上到下,写尽他们的罪名。
再难走的路也有尽头的一天,顾庭深考虑过这一点,交出这个画本很可能会对他们的感情造成巨大的打击。可是他需要告诉爱人,路的方向是正确的。
他要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为自己、为别人,张开血迹斑斑的舌头,将告状一一诉出,还那些怀揣梦想的人清净之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情色交易网。它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影音,将那些茫然无知的和被欲望蒙蔽双眼的艺人困在其中,然后残忍的统治者在最后一刻束紧这张蛛丝,将陷落的人统统兜住,兜牲口一样送进金钱的屠戮场里。
沈明澜盯着这些看了很久,他心里蹦出一个心惊肉跳的疑问:“为什么他的月亮知道得这么清楚,他是经历过吗?他看见过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拒他所知,顾庭深进入影音也就今年的事情,没有多久,似乎签约之后就来试戏,进入剧组,其他的时光自己都在。所以那些人怎么有机会下手,又是在什么时候?
这一次顾庭深没有哭,他目光如炬,清透的眼神里让这个世界的阴暗原形毕露。
这些事是上一辈子经历的,沈明澜永远不会知道,有个奴隶在名为“影音娱乐”的塔底哭泣,四面八方是碰壁反弹的回声,他每次都会声嘶力竭喊上一句:“放我出去。”
可是终年见不到阳光,他的眼睛已经视线模糊,最悲哀的是,就算此时打开塔门,他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是的,这句话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放我出去,短短四个字,概括了顾庭深一生的劫难。
顾庭深,生于秋,死于冬,那年他30岁。
第一年进入影音娱乐,他被签在李贯帆手下,李贯帆将他送到张全马的床上,以此来谋求和鼎荣集团更紧密的合作,加强纽带关系。
这是他们一贯的手段,利用更多的艺人去换取巨额利益,在国内敛钱洗钱,再把钱运往境外。
不过顾庭深是个硬骨头,他不服安排,加上那时候他有男朋友,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爱人,就果断拒绝了李贯帆。
谁知道李贯帆居然以谈合作的理由,让他事先去见了张全马,在他毫无防范的时候下了药。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了别人的床上。千钧一发,恢复点力气的顾庭深拿床头的花瓶打伤张全马,逃出酒店。
张全马的手下也不是吃醋的,四处搜寻。于是他就唐突地拽着一个刚准备出电梯的男人,脸抵着他的胸膛将人按回去,推至电梯最深处,埋在男人怀里。
“抱歉,有人在追我。”他听见自己从胸膛咬出这一句话,药效还没过,顾庭深接近脱力。
那人什么也没说,手揽过他的腰,无形地传递力量,将顾庭深又抱紧几分,咬着他的耳朵,用清冷的嗓音说:“没关系,收点利润。”
这是顾庭深和沈明澜的初见。
毁了李贯帆的计划,他被封杀和冷藏。来不及露脸、被世人知道,就成了永不见天日的假人,鲜活地封存在石蜡里。
他没有办法,生活还得继续。顾庭深就去影视城跑龙套、当群演,干最累的苦活,谋求演戏的机会。
第二年,顾庭深和男朋友分手,林知清将他送上总编的床榻,得到了作品出版和荣誉地位。
与此同时,萧肖捅了他致命一刀。李贯帆下药,萧肖报道颠倒黑白,被张全马侮辱肉体精神。
心灰意冷,他几乎找不到继续对抗的理由,磨难像海水一样朝他暴力挤压过来,几乎要将他溺毙深渊。
也是在这一年,他在电视上真正认识了大放异彩的沈明澜。沈明澜因为《瀚海传》这部剧流量攀升,名气跃迁,揽下最佳男主角奖项。
他说了一句获奖感言,顾庭深至今印象深刻:“我演戏是为了成就自己,而不单单演给观众。”热爱本身就是一项奖项,颁给自己的荣光。
顾庭深是来追梦的,也许现在苦一点,累一点,但他总有一天能熬出头,像电视上这个星光加身的男人一样,站上属于自己的舞台,让聚光灯为自己喝彩。
很快他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在影视城磨炼演技,琢磨技巧,学习经验。就这样默默无闻四年,直到那天摄影棚出事,沈明澜救下他,盛长渊上门签约,才迎来转机。
盛长渊签下他后,资源逐渐好起来,李贯帆顾忌盛家,不与人硬碰硬,也就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自己找到一个真心的经纪人,不想这个经纪人拿自己当追求心上人的跳板,试图离沈明澜更近一些。
哪知这一年,他们与沈明澜毫无交集,盛长渊逐渐认识到自己的想法误区,为了纠正错误,又把顾庭深推回李贯帆手里,丝毫不顾他即将面对什么。
盛长渊说:你是个假清白、贱骨头,既然已经不干净了,就别装出一副贞洁样。你们不都是这样吗?为了资源、利益,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回到谁的手里,都可以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顾庭深没权没势,斗不过这些掌权人,他只能在李贯帆手里艰难求生,即使这样,他的天也早就灰暗、崩溃,临近毁灭。
因为李贯帆用尽办法,将他送给不同的人,他千防万防也难免疏漏,最后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那些尝过他身体的人,露出垂涎的、令人作恶的目光,期待下一次的光顾,他们抖抖手指缝,施舍着漏出房子、车钥匙、钱、资源。他全都存起来,希望有一天能存出解约费,去沈明澜所在的公司。
现实告诉他梦想不一定都能实现,等他存够钱,李贯帆钻合同的漏洞再次给他续约。顾庭深拿影音干的那些非法勾当,作为把柄换取自由,李贯帆就把他的情色照片洗出来,一一摊在桌上。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他快挣扎不动了,可是神明看不到顾庭深。
李贯帆将影音的真面目藏的太深,将他的存在瞒的太好。以磨炼的名义,踩碎顾庭深一身铮铮傲骨。
他快撑不下去了。顾庭深发现自己心脏生病,是在最后一年。
这一年他没法集中注意力,整夜整夜地失眠,伴着白色的安眠药和头痛欲裂在深夜哭泣,对这个世界的爱如夏天的蝉鸣,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