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为首的守卫斩钉截铁,“殿下吩咐过,这段时日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实在问不出来,便将他交由丛侍卫……”
那守卫话未说完,他口中的“丛侍卫”便恭顺地替宁既微打开了府门。
守卫:……
丛清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他委实拗不过宁既微,毕竟连自家殿下都要捧着的人,自己如何敢违逆?便只得将人带了过来。
守卫收起了长.枪,冲丛清施了一礼,“回丛侍卫的话,是这个疯……”守卫往后看了一眼,顿了顿,又道:“这人不知为何,午时之前一直在府门外瞎晃,瞧着很是可疑,我们便将人扣下了,想问个究竟。”
守卫说这话时低下了头,在他低头的间隙里,他身后那人脏乱的模样便显了出来,宁既微一眼便瞧见了。
但瞧见之后……
宁既微看着守卫包围圈中那一张令他颇为熟悉的脸,心下立时揪了起来,面色苍白。
那个人!为何那般像死去的王公公?
听着“可疑”二字,丛清神情略显警惕,“可有问出缘由?”
“没有。”守卫摇了摇头。
丛清正准备回话,他余光瞥见了宁既微的面色,被骇了一跳,却是不敢去扶,只关切地道:“公子,您怎么了?”
“我……”宁既微按了按心口,过度的震撼使得他声音颤抖。
他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情绪,抬眼,瞧见不远处那人原本畏惧,躲闪的视线朝他这处而来。
那人视线之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那人的视线使得宁既微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猜想,他摆摆手,回了句:“无妨。”
宁既微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这人……我看着疯癫得很,大概不是什么可疑之人,一个老人家而已,你们别为难他,将人放了吧。”
“这……”守卫有些犹豫。
丛清也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面相,看着确实不像神志清醒之人,左右宁既微都开口了,公子善心,他亦是无法拒绝,只得朝守卫颔首,“公子说放,便放了吧。”
“府外风大。”丛清瞧着宁既微单薄的衣着,诚挚地道:“公子……还是先回府吧?”
宁既微拢紧了外袍,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那人连滚带爬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好。”宁既微道。
他这厢答应得爽快,等到回房之后,借口将丛清支开,他立时便悄然出了府。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只怕那府门外闹事的不是别人,当然也不可能是死去的王成,很大可能便是王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王成的双胞胎弟弟,王功。
只是昔年前朝覆灭,宁既微以为前朝的旧人也该死伤殆尽,便不曾刻意去寻,未曾想,竟能在皇子府外瞧见那人。
宁既微脚步匆忙,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一路走入了街巷尽头。
在角落处,却被那人拦住了。
“殿下!”王功很是激动,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他随意捋了捋,露出一双苍老而不失明亮的眼,“原来当真是殿下!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许是觉得自己脏乱,王功始终不曾触碰宁既微的衣袖,只深深地朝宁既微行了一礼,“此处不便谈话,请殿下随老奴移步。”
王功将宁既微带离那条街巷,转而入了一拐角处,那里有一间极其简陋的木屋。
甫一入木屋,宁既微再也忍不住,也不顾王功手上的污渍,转而颤抖地握住了王功的手,“王公公,我……我……”
太急切了,以至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宁既微很想问他,当年前朝覆灭之时,他是怎样躲过反贼兵马逃出皇宫的?又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想问的话太多,每一句话都卡在喉间,急得宁既微眼眶微红,眸中染了雾气。
“殿下还是这样……”王功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宁既微的手,替他擦净这木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又替他擦了擦手,好让他坐下。
“老奴昔日是侥幸,皇宫被破那日,老奴恰巧在宫外,便躲过了一劫。”
前朝之时,王功和王成本都是皇帝身边的人,只是后来宁既微降生,王成年长些,便被皇帝派去伺候小皇子,而王功则被留在了皇帝身边。
反贼入宫那日,王功恰巧因了皇帝的吩咐出宫办事,因而躲过了反贼。
“老奴这些年一直都在皇城之中,为的便是暗中找寻殿下。上天垂怜,昨日路过洇荷楼,老奴瞧见了殿下的身影,这才寻到了皇子府……”
说着,王功感慨般红了眼,他弯着腰,擦了擦满是细纹的脸,看向宁既微的眼神很是和蔼。
“王公公……”宁既微眼中含了泪,哽咽着道:“是我不好,应当早些来皇城的,我都不曾想到,您还在……在皇城寻我。”
王功摇了摇头,“殿下至尊之躯,如何能向老奴认错?”王功说着便跪了下去,“老奴这后半生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再见殿下,现如今见到了,见到了便好!只是可惜,老奴无能,这么多年以来,都不曾伺候殿下。”
“不是的……”宁既微拉着王功起身,眼泪掉了下来,“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倒是王公公,一直都住在此处吗?”
住在这个……宁既微一眼便望见了尽头,且破烂不堪的木屋之内?
“老奴一条贱命,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王功抹了抹眼泪,“只是这些年,老奴时常梦见先皇和皇后,总想着,若是老奴那时在宫中,陪着先皇一道去了也是好的,总不像如今这样,活得浑浑噩噩。”
喃王功说得悲切,满是沧桑的脸皱了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老奴还有些疑惑之处想问殿下。老奴见殿下像是住在皇子府中,这是为何?是不是那贼人逼迫殿下的?他知晓殿下的身份吗?会不会害了殿下?”
闻言,宁既微的神色僵了一瞬。
宁既微错开视线,他收回搀着王功的手,指尖处不知为何有些钻心的疼痛,似是在提醒着他什么,只得随意编了一句,“我是被请进皇子府的,不日便会离开。”
“离开就好。”王功松了口气,“殿下可千万不能同贼人为伍,不能被贼人所惑啊!当年前朝惨状,老奴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些年梦见先皇,他总向老奴传话,说什么死不瞑目。”
王功提及此,涕泗横流,“老奴恨啊!恨自己无能,不能替先皇手刃仇人,只能躲在这种肮脏之地!”
第55章 提前回府
王功后来说的话宁既微已然听不进去, 他满脑子只留下那句“不能被贼人所惑”。
那句话兜兜转转,如钝刀般搅弄着,刺得他呼吸困难, 意识迷离。
贼人……慕容筵是贼人!
宁既微屏住了呼吸,面色更为苍白了。
他又想到了自己和慕容筵一道的日子,心揪得死紧, 那些回忆与前朝之事重叠, 来来回回地提醒着他。
宁既微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木屋的, 只记得离开之时, 便连那木屋的门槛都未曾瞧见,踉跄着险些要跌倒。
还是王功将人扶住了,一路送宁既微到了皇子府前的那条街巷。
“老奴便送殿下到此吧。”王功低下头, 掩去了视线, “再往前便是皇子府,恕老奴不能陪殿下一道了。”
“嗯。”宁既微应了一声,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再也不敢看王功的视线,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像是落荒而逃。
而宁既微离开之后, 王功瞧着宁既微逐渐远去的背影,面上的恭敬终是收了起来,那张沧桑的脸不再溢满悲伤, 反倒是浮出一丝冷笑。
眼眸中几分不屑。
王功转过身, 离开那条街巷后直往皇城郊外去,到了一处人烟罕至之地这才停下。
那处树木稀少,唯有一颗榆树枝繁叶茂, 而那榆树底下, 有人在等他。
“事情办妥了?”那人裹着一身黑衣劲装, 转过身时是蒙着面的,只一双眼额外凌厉。
“办妥了。”王功低下视线,“想必那前朝皇子现下正懊悔呢,断然不会再与三殿下一条战线了。”
“呵。”那人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你不也是前朝中人?现下怎的,唤三殿下倒是顺口。”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功讪笑着,又道:“若不是承蒙钰王爷相救,我也不会留下这条性命。”
昔年皇宫被破,王功并不像他同宁既微说的那般运气好,他确实恰巧在宫外,但不巧的是,他听闻反贼入宫,急匆匆逃离皇城之时,在城门外被人拦住了。
那时宁既微已出逃,慕容长晟苦于皇城内遍寻不见宁既微,想着王功到底是一条线索,便留下了王功的性命。
这些年不咸不淡地养着王功,也是多亏王功提供了许多关于宁既微的线索,他们才能搜查至洇荷楼。
王功苍老的面容上有些拘谨,又道:“就是不知……钰王爷说的,此事的报酬?”
钰王曾同他说过,只要他能让宁既微与慕容筵离心,便会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
他年纪大了,近些时日又沾了赌瘾,实是很需要这笔钱。
大不了他发誓,拿了这笔钱,再赌最后一次便金盆洗手,颐养天年。
“哦……报酬。”那人笑了笑,凌厉的眉眼稍稍缓和,“瞧我这记性,王爷此次,确实吩咐我给你带了一笔报酬,但是不巧,我将它忘在城内了,不如你随我去取一次?”
“那好……在城内何处啊?”王功慈祥地眯了眯眼,带着笑意。
“在……”那人眉眼再一次敛了下来,“不过呢,王爷其实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是何……”王功的话音被那把刺入他心口的匕首彻底断送,他不可置信地圆睁着双眼,直至那人轻巧地拔出了匕首。
鲜血四溢。
“王爷说,前朝中人,既然无用,便不必留了。”那人冷下了眸光,将匕首收回。
刀刃上闪过王功颓然倒下的身影。
在微风过境的凉意中,榆树的叶子难得干枯了一片,飞旋着,怜悯般落下,盖在王功死不瞑目的双眼上。
一叶遮蔽。
血色漫入榆树根部,再不可见。
*
丛清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府外有疯子冲撞一事传信给了慕容筵。
慕容筵的回复很简单,两条。
第一条,查清那个疯子的背景,宁可错杀不得放过。
第二条,看紧宁既微,再不能让他出府半步,也不能让他再见任何人。
于是乎,在慕容筵未回府的这段日子里,丛清依着慕容筵的吩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宁既微。
宁既微本想再次溜出去看看王功,但在丛清严密的近乎监视的看守下,宁既微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至三日后。
慕容筵放心不下宁既微,硬生生将查案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提前回了皇子府。
那时午后的日光不算炽烈,午膳已毕,恰到好处的微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丛清一脸严肃地守在宁既微房门前,忽然,不远处翻进来一个人。
“谁?”丛清那话音卡在喉间,待看清来人冷峻的神情后自动消了音。
惨了惨了!谁能告诉他自家殿下为何回来得这么早还是翻墙的?翻墙就算了问题是先前那疯子的背景还没调查出个结果,这殿下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
丛清兀的风中凌乱,谁知慕容筵脚步匆匆,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入了宁既微房内。
丛清:……
慕容筵这些时日不在府中总觉着不安,他等不及也不想经过正门那幽长的回廊,便翻墙入了府中,想尽量缩短与宁既微相见的时间。
他实是太想念宁既微了,这种时候他只想将那人拥在怀中,真真切切地拥着,他心头那浓重的不安才能被消下去。
慕容筵推开房门时,宁既微尚在休憩,被那推门的声响吵醒,一抬眼,宁既微便瞧见了慕容筵近在咫尺的面容。
慕容筵矮下身子,将榻上的宁既微圈入怀中,鼻尖蹭着宁既微的侧颈,“吵醒你了?”
低哑的声音,可见这些时日当真是辛劳得紧。
“你怎么……”宁既微侧了侧头,不着痕迹地躲开慕容筵的触碰,“不是需得离府七日吗?”
“我提前回来,你不高兴吗?”慕容筵贪恋地吻了吻宁既微的侧脸,未曾见后者眸中冷意一闪而过。
那情绪被很好地掩饰了去,宁既微语气很轻,“没有。”
“那子偕,有在想我吗?”慕容筵将宁既微抱了起来,眉间勾着点魅惑问道。
配上慕容筵的脸,这神情确实足够勾人,但宁既微只讶异于忽然之间被人抱在怀中的境况,并未答话。
不过饶是这样,也比前段时日那抗拒的态度要好上太多,慕容筵只觉得宁既微温顺。
小野猫被拔去了爪牙总归是听话的,瞧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不回答也不要紧。”慕容筵抱着宁既微一道倒在床榻上,将头埋在宁既微颈窝,拖着低沉的音调,“子偕,陪我睡一会。”
颈窝处传来热度,慕容筵气息炙热,灼得宁既微神情立时便凝了下来,他正想以什么理由推开,却听见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慕容筵这是……睡着了?他口中的睡一会,当真是纯睡觉啊!
宁既微不知道的是,慕容筵为了能缩短查案的时间尽早回府,生生撑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