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乃是少主最大的威胁,除掉他,拿到争花令。九嶷山那么多弟子,还有哪有谁能与少主相争?”逢辛声音里透着狠意,“少主,不要做优柔之态!”
郗真让逢辛失望了,让郗家众人失望了。这个认知让郗真骤然无措起来,他惶惶地避开逢辛的目光,却骤然撞进谢离的眼中。
郗真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恐惧。
“谢离,”郗真自己察觉不到,他的声音几乎在发抖,“你有争花令是不是?”
谢离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看着郗真,反问道:“争花令与我相比,哪个更重要?”
他们都回答不上来,也就都明了了对方的答案。
他想问谢离,你怎么能骗我。可是在逢辛的目光中,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把争花令给我,”郗真身体紧绷到了极点,几乎是声嘶力竭道:“把争花令给我!”
“我如果说不呢?”谢离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格外突出,他死死地盯着郗真,“如果我不愿意把争花令给你,你会杀了我吗?”
残阳如血,郗真站在谢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狂风卷起郗真的衣衫,他抽出长剑,兵刃与剑鞘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会。”郗真道。
谢离眼中的光倏地黯淡了,他的眉眼之间重新布满化不开的霜寒。一瞬间,郗真仿佛回到了九嶷山。先天崖上,谢离远远地看着他,像看着一粒尘埃。
谢离自袖中抽出争花令,扔到了郗真脚下。
争花令上黏着血,混着泥土,脏污不堪。可是郗真不在意,他俯下身子捡起争花令,紧紧握在手中。
变故就在一瞬间,众人身后一支弩箭冷不防地射向谢离,将他直冲冲射下山崖。
郗真面色剧变,不顾身后人的阻挠扑上前去。
悬崖边,谢离紧紧抓着悬崖边的枯藤,粘稠的鲜血一滴滴落在风里。
逢辛等人立刻戒备起来,背对郗真,将他围起来。
“谢离!”郗真向他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谢离抬眼,眸中清晰地映出郗真焦急的神情。想要杀他的人是郗真,想要救他的人也是郗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谢离笑了,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郗真,你是个骗子,我早该知道。”
郗真愣住,张了张口,颤抖的喊道:“谢离。”
山崖上起了风,落在地上的芙蓉花瓣被风卷起来,跌跌撞撞地飞下山崖。
郗真伸手去抓谢离,谢离却倏地松了手。微凉的指尖擦过郗真的手背,郗真看着他,如凋零的芙蓉花一样,坠入悬崖。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看着亲密无间,其实这种关系是不堪一击的。郗真和谢离都很年轻,就连谢离都不够成熟,所以都会犯错,并且意识不到,有些错误会造成多严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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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郗真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醒来。学堂外大雪纷飞,徐夫子还在上头滔滔不绝的讲着秦史,屋子火炉子烧的旺,很多弟子都在打盹。
郗真刚睡醒,眉眼倦倦的,半张脸埋在风毛里,目视前方发呆。
他前面坐着谢离,谢离身形挺拔,白玉簪挽了头发,脖颈至肩膀的线条流畅。他的肩膀宽阔,所以穿衣服很好看,即使是素净的弟子服,他穿着也自有一种英隽之意。
郗真的目光落在他背上,那里的衣服上溅上了一滴墨点——只能是郗真弄上去的。
郗真盯着那墨点,半晌,拿起毛笔,小心翼翼的就着那墨点画了一只乌龟。
他偷偷地笑,前边的谢离忽然转过头看他。郗真吓了一跳,笔掉在砚台边,溅了他满身。
他的袖子和前襟都沾了墨汁,连脸上也溅上了几滴。
谢离看着郗真,道:“笨死了。”
他拿出帕子,给郗真擦脸。
谢离的手指很凉,郗真不自觉蹭了蹭他的手指,道:“你的手好凉啊。”
“是吗?”谢离笑了笑,眼眸温柔的看着郗真。
“真的好凉。”郗真抓住他的手,道:“我给你暖暖吧。”
他将谢离的手包在双手之中,不住的呵气摩擦。可是谢离的手始终暖不热,指尖冰凉,像一块石头。
“谢离,你的手怎么暖不热......”他抬眼看向谢离,话语戛然而止。谢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笑了,一双眼睛,静默的凝望着他。
“郗真,你这个骗子。”
郗真倏地从床上坐起来,耳边细碎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侍女在外间问道:“少主,您起了吗?”
郗真捂着眼睛,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起了。”
外间的侍女鱼贯而入,伺候郗真穿衣洗漱。
他站在屏风后,看向窗外,道:“外头还在下雪吗?”
“昨晚夜里就停了。”侍女道。
郗真愣神,道:“那也没下多久。”
跟九嶷山上的雪不一样,九嶷山上的雪下起来就没个完。
郗真换了身窄袖短打,起身去院中练剑。
自外头回家已有半年,秋与冬一晃而过。而清明近在眼前,是时候启程去九嶷山交争花令了。
院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着玄色团花长袍的男人,他比郗真年长,眉眼与郗真相似,通身的威严压过了他容貌的出色,令人不敢轻视。
郗真停下动作,拱手道:“父亲。”
郗缙缓步走进来,道:“这么早就起来练剑?”
“习惯了。”郗真道。
郗缙点点头,“启程去九嶷山的行囊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可有什么缺漏。”
郗真神色淡淡,道:“不必准备那么多,只带上争花令就够了。”
郗缙看着郗真,“还让逢伯送你?”
郗真顿了顿,道:“逢伯年纪大了,不必叫他同我跑这一趟。”
郗缙端详着郗真的神色,道:“为何自外头回来之后,你便不愿意见逢伯?”
郗真沉默,郗缙问道:“是逢伯有何不妥?”
“不,”郗真道:“逢伯很好,只是我......”
郗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郗缙锐利的目光似乎能透过郗真的面容看清他的心,郗真避开郗缙的目光,只道:“不要叫逢伯了,换别的人吧。”
良久,郗缙道:“好吧,就依你。”
出发之前,郗真在屋中收拾自己的行囊,他所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七枚争花令。带着这七枚争花令,在清明之日回到九嶷山,那么嫡传弟子就非他莫属了。
郗真的目光略过这七枚争花令,草草将它们收进背包中。侍女进来通报,说逢伯求见。
郗真垂眸,道:“不见。”
侍女下去了,院中寂静片刻,自窗外传来逢辛的声音。
“少主可是怨恨我?”
郗真顿住,胸口梗着一块石头般,难受得他说不出话。
逢辛声音平静,“即使少主怨恨我,我也不后悔我当日的所作所为。”
郗真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你没有做错,我也不怨恨你。但是我,不愿意再见你。”
逢辛沉默良久,最终隔着窗,在院外行了大礼,“逢辛拜别少主。”
九嶷山上,长长的石阶如一条飘带嵌在碧绿的山体之间,浮云飘浮在半空,看着百年如一日的山峦。
郗真缓步走在台阶上,他穿着一身灰色素裳,外有一层黑纱长袍,山风呼啸,卷起他长发飞扬。多情秾丽的眉眼笼罩着一层冷清的意味,无端透出几分哀伤。
守山弟子远远地看见郗真,立刻跑回去禀报,“回来了,回来了!”
长老们问道:“是谁?”
“郗真,是郗真!”
长老们神色各异,窃窃私语。
郗真缓步上了正殿,却见殿中上首之人不是山主,而是陈松。
郗真皱眉,“我师父呢?”
“荆苍背弃山门,所犯之罪十恶不赦,不堪为我九嶷山山主。”执法长老老神在在。
郗真眉眼冷淡,“我师父犯了什么错,仔细说清楚。”
执法长老并不回答,道:“与你无关。”
前任山主不在,没人镇得住郗真。几位长老早已不想面对郗真,几句话糊弄过去,便说要去商议别的事情了,只留陈松一个面对郗真。
郗真看向陈松,陈松从上首下来,与郗真一道在椅子上坐了。
他面对这郗真,还有些拘束,将这一年来的事情慢慢讲给他听。
前任山主违背九嶷山门规,离开九嶷山,后被山门中人追杀,如今下落不明。
“不过,”陈松道:“据执法长老所说,他们并没有抓住山主,只是找不到他。”
郗真这才放了心。
陈松道:“也是巧了,我就在这个时候带着一枚争花令回了九嶷山,便被他们选为山主的继任人选。”
山主之位与嫡传弟子不同,这是个苦活儿,做了山主的人要一辈子待在九嶷山,再也不能离开。
“那你为何同意?”郗真问。
陈松笑了笑,道:“对我来说,不算件坏事”
陈松是陈氏的旁支,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他被家族送到九嶷山,家中便会按照约定奉养他的母亲。他这次下山,母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又为她料理了后事,此后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好这个时候,他们叫我做山主。我想一想,觉得也不坏,就答应了。”
郗真点点头,道:“如此看来,一辈子待在九嶷山也没什么。”
他垂下眼,看着杯中的茶水,道:“总比没了命强。”
陈松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郗真此次回来,沉默了很多,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悲伤。
“山上已经将你是嫡传弟子的消息发完各地,”陈松道:“想必再过不久,你就闻名天下了。”
郗真笑了笑,却不见多开心。
陈松试探地问道:“大师兄......你在山下的这段时日,见过他吗?”
郗真面色忽然绷紧了,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或许师兄有别的事情吧。”陈松道:“对了,你若不忙的话,不如在山上多留些时日,好歹是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
郗真沉吟片刻,点头应下。
郗真去了他居住的小院,还没到跟前,远远的,他就看见院门口一侧的墙上爬满了络石藤,深绿的老叶嫩绿的新叶渐次铺开,中间点缀着细小的白花,郁郁葱葱的,蛮横的,长满了院里院外。
这是谢离种下的络石藤,原本只在墙角,细细地一根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郗真站在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推门进去。房中的景象与他离开之时并无不同。书房的桌子上,放着谢离抄了一半的古书,小几上,收着他们没有下完的棋。床上的红帐子落在榻边,里面铺着那张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狼皮。
那张雪狼皮,他们在上头手脚纠缠过,耳鬓厮磨过的雪狼皮,郗真连看一眼都不敢。
这整个屋子,到处都是谢离的痕迹。生活在这个屋子里,他会梦到谢离吗?梦里的谢离是会同他纠缠,还是会找他讨命呢?
郗真站在屋子里,谢离的气息将他团团围住,他几乎忍不住颤抖起来。
外人哪里知道,这个看起来哀哀欲绝的痴情人,几乎是亲手将谢离打落山崖。他如今这幅痛苦的模样,是因为失去了心爱之人而悔恨,还是因为害死了谢离而恐惧呢?
郗真不敢在这里在待下去了,他几乎是夺门而出,狼狈的逃出了九嶷山。
第31章
天气才转暖,倏忽一场冷雨,将才开的梨花杏花打落成泥。倒春寒的天气,一下子回到冬天,让殿外刚换上春装的小太监直哆嗦。
汤致引着太医走进东宫,小太监瞧见,忙肃然正立,道:“汤公公好。”
汤致没工夫搭理他,一心给太医引路,道:“昨儿忽下了场冷雨,殿下在外头站了半晌,晚间就有些不痛快。咱们殿下的性子你也知道,一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我只怕回头传到陛下耳朵里,届时咱们这些伺候的,都讨不了好。”
汤致同太医进了寝殿,瑞兽金炉中燃着袅袅的沉水香。外头在下雨,殿内早早便点起了灯,沉水香驱散了殿里的潮湿气,甚至有些过于浓郁了。
花梨屏风之后,雕花罗汉榻上,坐着一个懒散的身影。
重明太子穿着玄色描金长袍,衣袍层层叠叠,露出来的皮肤冷白。他的长相与陛下相似,骨相分明,眉眼幽深。
叶太医不敢抬头直视太子容颜,只伏在地上请了安,随后便在一边鼓凳上坐下,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请脉。
汤公公在一边问道:“叶太医,太子殿下如何了?”
叶太医收起脉枕,道:“殿下身体尚好,只是风寒入体,几剂药发散出去,也就好了。”
汤致道:“那就好。”
他引着叶太医去了偏殿写药方,又吩咐小太监去拿药煎药。
不多会儿,汤致端着散发着苦香味的汤药回来,寝殿内找了一圈,却没见重明太子的身影。他想了想,又转去了后殿。
后殿的回廊曲折,建在流水之上,回廊边有怪石嶙峋,细水自石中流出,各色游鱼游曳其中。
重明太子站在廊下,手中拿着一个盛鱼食的玉碗,修长的手指抓了一把鱼食,撒进潺潺的流水之中。远远看着,自然流露出一股矜贵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