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郗真不耐烦地摆摆手,叫人都下去了。
屋中清淡的熏香萦绕在郗真鼻尖,他走到水盆边洗了手和脸,随后脱下外袍,上床歇息。
夜色渐深,郗真却睡得并不安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着,睁开眼却见床边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谢离,他就坐在床边,看着郗真。他像是没想到郗真会睁开眼,身形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你又来了。”郗真道,他似乎对于谢离的出现并不惊讶,还扯了扯枕头,更加专注地看着谢离。
谢离微愣,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郗真看着他,轻叹一声,道:“谢离啊谢离,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他歪着身子看谢离,墨发都散在枕上,“我前两日见重明太子,他知道是我害死了你,为了给你出气,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刻薄的厉害。”
说着,郗真嗤笑一声,“就这样的,还当太子呢,也不怕亡国。”
谢离挑眉,看着郗真,仍然没有说话。
不过也没关系,郗真梦中的谢离本来就是不说话的。
“你呢,”郗真看向谢离,“你是不是也特别恨我?”
谢离没回答,郗真自顾自道:“我知道你是恨我的,不然不会每天每天都出现在我梦里。”他轻轻叹了一声,道:“谢离,你别出现了。我每天每天梦到你,睡都睡不安稳。谢离,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谢离皱起眉,似乎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恨恨道:“郗真,你有没有良心。”
郗真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谢离吗?”
“不然呢?”谢离道:“你还想梦到谁?”
“那,”郗真愣愣的,“你是我的梦吗?还是鬼啊。”
谢离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拂过郗真的脸颊,“你说呢?”
郗真忽然哭了,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流出来,眼尾像抹了胭脂一样红。
“这就吓哭了?”谢离凉凉道。
他伸手拭去郗真脸颊上的眼泪,道:“你看你,还是那么怕鬼。我早就告诉过你,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呐。”
郗真哭得更厉害了,他是小孩子的哭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有天大的委屈,要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
谢离的身影渐渐模糊了,郗真再一次睁开眼,眼前空无一人,只有几乎被泪湿透的枕头。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明天不一定更
第33章
郗真做了一夜梦,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第二天早起便觉得头疼难忍。他按照多年的习惯起床去练了会剑,沐浴过后又去书房处理了些各地发来的信件。
如此过了半晌,他的头疼仍未减弱。郗水奉上茶,跪坐在郗真身边,给他揉脑袋。
“少主,歇息片刻吧。”
郗真阖着眼,倚着凭几闭目养神。
他才刚闭上眼,外头郗山匆匆走进来,道:“少主,东宫来人了。”
郗真的眼睛倏地睁开,道:“去看看。”
庭院四角种着几株青松,回廊边上放了几盆大如手掌的芍药花。郗真一身黑纱,骤然闯进花团锦簇之中。
满院子都是东宫送来的礼品,从金银玉器到书画典籍,还有些珍贵的药材。东西是汤致亲自送来的,见郗真露面,汤致满脸含笑,道:“郗公子好。”
郗真勾起一抹得体的笑,问道:“汤公公,你这是何意?”
“这是殿下的意思,”汤致道:“郗公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太子殿下作为东道,总该好好招待才是。这些个东西,公子看看可有得用的,能留下一两件,便是这些东西的造化了。”
郗真拿不准重明太子的意思,只道:“公公客气了。”
汤致笑了笑,与郗真寒暄了两句,这才离开了。
郗山将礼单呈上来,郗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发现有何不妥。
想了想,他把礼单扔给郗山,吩咐道:“把东西仔细收好了,预备些东西回礼,添上些蜀锦。”
郗山称是,下去准备了。
郗真实在没有心力去探究重明太子到底是何用意,昨夜梦见谢离,让他想起了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谢离的忌日要到了。
午后起了风,郗真午睡起来,云彩将太阳完全遮住了,金灿灿的阳光消失不见,天色倏地暗下来。
郗真在房中坐了半晌,临到晚饭前,他吩咐郗水准备些灯烛纸钱,将后院所有的人都遣走,不许任何人进来。
后花园种了许多藤蔓,缠绕着假山老树,一入夜就变成了黑黢黢的一片。假山边,郗真在空地上摆了一只香炉,他用火折子点了蜡烛,取了三支香插进香炉里。
谢离掉下山崖,几乎尸骨无存。郗真在山下为他立了碑,随后便跟逢辛回到了家。郗真对此事讳莫如深,逢辛也不敢再提。因而现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这些往事。
郗真不设牌位,是因为他根本不敢对着谢离的牌位。他怕谢离,愧疚演变成恐惧,随着时间而不断加深。
郗真将黄纸拿到蜡烛边,黄纸倏地一下便烧了起来,明亮的火焰照出郗真的面容。
“我昨晚梦到你了,”郗真道:“但是跟往常的梦不太一样。”
他最经常梦到的是九嶷山上的往事,也会梦见他坠落山崖,满含怨恨的眼睛。但像昨晚那样和他对话的,还是头一次。
郗真小声道:“不会是你在下头给我托梦吧。”
香炉里的三支香仍在袅袅地散发着烟气,郗真跪坐在席子上,又道:“你,你是缺什么东西了吗?你想要什么?衣裳,吃食,房子,轿子,不然再给你烧几匹马好了。”
当然没有人回答郗真,郗真讪讪地笑了笑,又抓了一把纸钱,道:“我多给你烧点钱,你自己去买吧。”
黄纸燃烧的气味很快盖过了檀香的味道,郗真想了想,往香炉便靠了靠,“谢离,你现在还在下面吗,投胎了没有?”
他慢吞吞的,一边斟酌一边道:“我明日找人给你念往生咒,在寺里给你立个长明灯,保佑你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他话音刚落,后花园狂风大作,掀起黄纸漫天纷飞。郗真心里一突,顿时觉得身上有些毛毛的。
“谢离,别生气啊。”郗真抓着纸钱,有些紧张,“都做鬼了,脾气还这么大。”
起风了,缠绕在山石的藤蔓叶子被风刮起,夜里看着,像是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起伏。远处的树影婆娑,郗真一错眼,竟在那里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
他仔细看去,那里又变成一片树影,窸窸窣窣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又似乎站满了人影。
郗真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他将面前的火盆倒扣着灭掉火,连香也来不及掐就跑回屋里去了。
跑回屋里还不算,一定要跳到床上蒙上被子,才算安全。
郗真蒙着被子,满心惊惶地睡去了。夜半时分,灯烛燃烧殆尽,郗真倏地从梦中惊醒。他侧躺在床上,背后一只手搭在腰间,叫他惊起满身的冷汗。
“郗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谢离从身后环抱着他,冷冽的气息直钻入郗真口鼻之中。
“谢离,”郗真颤着嗓子道:“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谢离的气息呵在郗真后颈,他微凉的手掌抚上郗真的脸颊。郗真不敢看他,直挺挺地瞪着帐子。
“我不但是鬼,还是孤魂野鬼。”谢离的吐息游离在郗真颈间,“你不是问我,在下面缺什么吗?我缺什么,你想不到?”
郗真几乎颤抖了,“谢离,我,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我知道错了。”
“既然如此,”谢离凉凉道:“那我把你带走吧。”
“我......”郗真张了张口,委屈道:“可我才刚成为嫡传弟子,连重明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呢。”
谢离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掐着郗真的下巴,“重明太子!你知道重明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都不认识他,你都没见过他!就因为他是太子,就为了得到他的赏识,你就抛弃了我!”
“不是,不是!”郗真慌张道:“我有苦衷的,我有我的不得已。”
谢离神色渐深,他平复了心情,沉声问道:“如果重明太子以入朝要挟你同他好,你会答应吗?”
郗真心中一跳,谢离这个鬼做得还真神通广大,连这件事都知道。
见郗真犹豫,谢离身上的气息立刻冷了下来。
郗真见势不好,忙道:“不会,不会!我只跟你好过,谢离,我只跟你好!”
谢离注视着他,追问道:“以后呢?我都死了,你还只跟我好吗?”
“我,我,”郗真强自镇定,道:“当然,我只喜欢你一个啊。”
谢离凝视了他许久,收回了掐着他脖颈的手。
不知怎的,郗真心里一酸。谢离从生前到死后,总会因为他这一句话就放过他。
“我还能相信你吗?”谢离冷冷道:“你也就对重明太子真诚些。”
“与他何干。”郗真想不通为何谢离跟重明太子过不去,他干脆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谢离修长的手指挑开郗真的寝衣,凉凉道:“我还是想带你走。”
郗真倒吸一口冷气,抓住谢离的手指,道:“我给你守孝!”
谢离一顿,“你说什么?”
郗真抓着他的手不许他动,“我给你守孝,我作为你的妻子给你守孝三年。”
他顿了顿,继续加重筹码,“如果你三年之后仍没有走的话,我就跟你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会让别人近我的身。”
谢离沉默了,郗真慌的不得了,鼓噪的心跳声充斥在两人之间。
“可以。”谢离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似乎是给郗真下了终身判词。
郗真还没有放下心,就发觉谢离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冰凉的手指游走在细腻的皮肤上。
“谢离!”郗真有些慌,“你,我,你一个鬼,你......”
谢离慢条斯理地将郗真的手脚都绑上,他想了想,用一条黑色的绸带蒙上了郗真的眼睛。他不许郗真碰他,也不许郗真看他。明明是黑纱披身,偏偏一身皮肉雪白,透着禁欲的,禁忌的美。
这是一个迷乱的,疯狂的夜晚,郗真拼命地往床角缩,却被谢离拽着双腿拽回来。郗真的身体是一场饕餮盛宴,不管是饿虎扑食般的野蛮,还是细嗅蔷薇般的轻柔,都将他折磨得不轻。
他向谢离哭求,但是没有用,谢离看见他哭,就忍不住弄他。郗真哭的真惨,昏过去又醒来,外头天光大亮,床边空无一人,如大梦一场。
东宫,重明太子这几日心情不错。
小太监跟汤致说道:“昨儿陛下那里的高公公问候殿下,我帮着通报。殿下心情好,不仅没为难人家,还好声好气的问什么答什么,高公公出来的时候很高兴,赏了我一小块金子呢。”
汤致点点头,道:“殿下这几日的心情都不错。”
里头叫人,汤致忙进去伺候。重明太子在窗边写字,见汤致进来,便道:“兴华街那边可有消息?”
汤致便道:“郗公子早起练了剑,早膳用了半碗米粥,几样小菜。宣家家主送了拜帖,但是被郗公子扔掉了。郗公子午膳用的也不多,而且今日没有午睡。”
“还有,午后郗公子请了不少道人和尚,听说是要超度恶鬼。”
作者有话说:
谢离:??连鬼都骗?
第34章
院中的空地上,四面青松苍翠。和尚们坐在蒲团上,聚在一起念经,道士举着幡和铃四处走来走去。正中一个大香炉,里头烧着手臂粗的香,呛人的檀香弥漫在整个庭院上空。
屋檐下放着一个檀木圈椅,郗真一身黑色纱衣,坐在圈椅里。他撑着头,姿容优雅而闲散,手上的戒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郗真有些心不在焉,他回想起前夜,谢离的疯狂恨不得将他拖进欲海里淹死。可醒来之后,身边却空无一人,若非郗真身上的那些痕迹,他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
是噩梦吗?还是春梦呢?
眼前的群魔乱舞搅得郗真头疼,他起身,径自回了屋子。郗水见状,便上前跟在郗真身边,道:“少主,您又不舒服了?”
郗真摇头,他回头看了眼,道:“我看这些人大多都是骗子吧。”
郗水顿了顿,道:“这已是各地有名的术士了,了然大师还是金山寺的住持大师,京城中的人都说金山寺灵验。”
郗真想了想,道:“请了然大师在寺中供奉一盏长明灯,其余的人,都打发他们走吧。”
郗水应道:“是。”
郗山从回廊那边过来,道:“少主,东宫下了帖子,请少主去东宫赏花。”
郗真停下脚步,眼眉微挑,“赏花?”
郗山点点头,道:“我奉少主之命向东宫送回礼,正巧碰上太子殿下有空,他见了我,又说请少主明日到东宫赏花。”
郗真看向郗山,“你见到太子的真容了?”
“这倒没有,”郗山道:“太子殿下还是隔着屏风见人。不过,我从东宫听到了些传闻。当年陛下起事,为保独子安全,于是将他藏匿了起来。这一藏就藏了十多年,直到后来陛下即位,众人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太子。如今太子殿下深居简出,是因为各大世家虎视眈眈。不要说咱们,就连前朝的很多大臣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郗水道:“虽说现在太子殿下没有母家的支持,可是陛下爱重,贵妃疼宠,便是以后陛下有了别的皇子,地位也未必能越过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