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中愈发黑暗,清川将剑背于身后,尽力拉扯着叶时雨前行,突然他停了下来朝后面看了一眼。
“来了?”叶时雨心中一凛也向后望去,可除了被风吹动的树影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清川拉起他继续走,“章海涯的气息没了。”
此刻自是不顾上他了,叶时雨转身,“走。”
然而没走上多久清川又猛然站定,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这次是真来了。”
他将背上的剑取下硬挂在叶时雨身后,这让叶时雨一惊,
“你将剑给我做什么。”
“他们武功并不算太高。”清川边将叶时雨拉下一道斜坡,让他在趴伏在灌木之下,“只认为有剑是我,没剑的是您,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你没了剑怎能行?”
“放心。”清川咧开嘴一笑,“以我的本事没剑也照样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还未等叶时雨再开口,清川身形一晃便掠出去丈余,此刻的他眉眼之间已没了方才的轻松,他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儿。
清川目光凛然地望着眼前看似空无一人的密林,将那东西抵在了自己左耳上,毫不犹豫地用力按压下去。
他不自觉地抚过那抹幽蓝,却觉着有些滑腻。
出血了吗?
清川没空想这些,他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手,掩住了浑身凌厉的气息,故意喘气出声,让脚步显得十分拖沓。
而后他朝叶时雨藏身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沿途的草丛发出了沙沙的动静,须臾后,两道黑影朝着那方向掠去。
此刻连风也止了,四周瞬间没了一丝声音,静得犹如一个罩子罩在头顶,气闷且压抑,叶时雨将袖箭上了鞘,极力将呼吸放轻掩饰着自己的存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不知过去了多久,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叶时雨猛然一惊,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这么粗重的呼吸应是个普通人,叶时雨又往里面缩了缩,心中祈祷着这人快些过去,可那动静却是越来越清晰,怎么是直冲他而来!
慌乱解决不了问题,叶时雨的心沉静下来,他双目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左手托起了右手腕,将手稳稳抬起。
他来了!
袖箭呼啸而出,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硬生生放下了手腕,短箭擦着这人的腿斜着扎进了地面,几乎没了尾。
来人低呼一声歪倒,又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是叶公子?”
正是章海涯。
可叶时雨还未开口,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外跑,边喘气边道,
“那个一脸凶相的呢?”
叶时雨甩开了他的手,目若寒冰地沉声道,“你怎知我藏身于此。
“我……我不知道啊。”章海涯愣住了,“我跟丢了你们就一路乱跑,刚才我在那边不小心滑到,才发现那旁边的石头上全是血。”
章海涯说着,将自己的手掌摊给叶时雨看,上面果然沾满了泥土和鲜血,见叶时雨仍是一脸戒备他借着道,
“我刚才见着血吓懵了,也没瞧见你在这儿藏着。”说着,章海涯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的箭,“你刚才使过这个,我才知道你也在这儿。”
怎么会有血,难道是清川?
叶时雨一阵心悸,隐隐觉得不安,但他仍镇定道,
“这里离镇子已经不远了,你走吧。”
“我……”章海涯惶悸地左右看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自己的粗布外套脱了下来,“公子咱们换换衣服,这样那些坏人就不容易注意到你了。”
叶时雨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主动提出这样的事,他伸手挡下章海涯的动作,
“把你扯进来已是十分愧疚,不必再如此。”
“哎我一个老头子,就算是碰着了一看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叶时雨虽觉得章海涯有些热心过头,但在如此境地下他竟能这么说已是难得,他阻止了章海涯,拉着他重新藏匿起来,也不知还有多久到天亮,尤其是清川,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叶公子……”
章海涯似乎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被叶时雨狠厉的目光吓得闭上了嘴,这无风的夜太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
当叶时雨都听到了那不寻常的沙沙声,他知道位置已然暴露了。
“出来吧。”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笑得肆意,“没想到这儿还有两个人。”
叶时雨知道躲已是无用,他站了起来,与之对视,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此人见着叶时雨背后的剑先是愣了下,随即目光落在了他的左耳,露出玩味的表情,
“刚才那个人竟把剑给了你,真是教人感动不已啊。”
“你是襄王的人,还是卢元柏的。”叶时雨并不接他的话,反倒淡然反问,“或者……是黄铮易的?”
“好无情啊。”这人啧啧摇头,“亏得他还不顾生死将我们引开,耳上还带着个蓝宝石耳饰,确实将我们给唬住了一阵。”
那耳饰?!
叶时雨的心像突然被人死死捏住一般,他极力维持的镇定被这句话打破,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那稍显急促的两下呼吸已然落入此人耳中。
他阴恻恻地勾起了嘴角,翻了下手腕将剑抬起,轻易地拨开了射向他的袖箭,
“你就不问问,他怎么样了吗?”
这次怕是躲不过了。
这念头一瞬间闪过脑海,叶时雨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忽地眼前一阵晃动,一股力量将他撞开,而后只听得一声惨叫。
这样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待他回过神来,只见章海涯捂住手臂在地上疼得直抽搐。
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章海涯竟扑向了他,这不仅让叶时雨大吃一惊,就连袭击之人也愣了少倾。
可这也仅仅只能挡住这一刻,那人已不愿再浪费时间,他的双目中充斥着嗜血的狠绝,再次将剑高高举起。
忽地一声弓弦抖动的声音划破了寂静,随即一声箭啸破空而来,这声响之大让对立的两人俱是愣住,这手中高举着利剑之人更是目露惊惶,强行扭转身体想将箭挥开。
可这并不是寻常羽箭,射出这箭的也非寻常人。
速度太快,即使听到了射箭的动静,可依然来不及做出反应,转过身的这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箭向他呼啸而来,他甚至看到了箭尖上锃亮的倒刺。
然而一切都已无法改变,羽箭没入胸膛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而后不由自主地猛退了数步,最后轰然一声倒下,顺着那斜坡滚落而下。
莫说叶时雨,就连章海涯也停止了哀嚎,整个人都看傻了。
远处数人骑着马簇拥着中间那还保持着射箭姿势之人,只见他将弓交与了旁人,翻身下马向他们走来。
叶时雨看着一身甲胄,身材异常高大之人,终于将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吐出,他抬步迎了上去,
“见过侯爷。”
第105章
一夜未眠的奔波让叶时雨的身心都疲惫至极,可心却始终咚咚地猛跳着无法平息。
此刻已是下午,他们暂留在镇中的驿馆里,周围有杨子瑜的重兵把守安全无虞,可派去寻找清川的人已经回来了一波,并未寻到。
没有找到也算是好消息,叶时雨不住地安慰自己,这说明起码他还活着。
叶时雨的手肘支在桌上,将额头埋在手掌中,想将抽痛从头中按出去,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阵甲胄摩擦的声音。
他抬起头站了起来,面色除了苍白了些,神情却是毫无波澜,朝着杨子瑜颔首行礼,
“见过侯爷。”
“叶公子。”杨子瑜知道叶时雨现在根本无心其他,便也不讲那些客套的,“虽未找到清川,但发现了一名刺客的尸体。”
叶时雨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那柄孤零零的剑上,杨子瑜心中虽也觉得没底,但他仍安慰道,
“寒冢出来的人哪会被这么几个不入流的刺客伤到,他不会有事的。”
叶时雨点点头,勉强冲杨子瑜笑了下,“在下身为流放至此的犯人,劳侯爷如此费心,实在愧不敢当。”
“什么犯人不犯人的,以安给我的信中都已写明。”杨子瑜一脸的不在乎,“山高皇帝远,你去不去做苦工没人管得着,等找到清川就一起回候府,安心呆着便是。”
此言可是大不敬,但叶时雨却不由地笑了,“怪不得以安每每提起侯爷都眉眼中含着笑意,侯爷当真是性情中人。”
“小以安提起我会笑?”杨子瑜一脸的不可能,“他一看见我,两个眉头恨不得揪到一起去,我多说几个字就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那待他来了侯爷自己问问便知。”
“他要来?”杨子瑜的惊喜毫不掩饰,“什么时候?”
“应该也快了。”叶时雨沉吟片刻,“侯爷离襄王这么近,可发觉他有什么异动?”
“襄王?”杨子瑜怔了一下,“他还是个娃娃嘛,平日里那边倒是安静得很。”
“你是怀疑这刺客的来源?”杨子瑜沉吟了一下,望向叶时雨,“刺客并看不出身份,但若是襄王派来的,也必定是受卢元柏的指使。”
十四岁,不能当做一个娃娃来看待了。
以安的到来也必是与襄王有关,叶时雨沉思着,皇上让他来到临康府,也是想到若是在外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他。
正如杨子瑜方才说的,天高皇帝远。
他多年在外,叶时雨知道皇上对他虽厚待,可打心底里是防着的,究竟杨子瑜与高廷宗之间是敌是友,摸清前是绝不可妄动。
至于杨子瑜的提议,自己毕竟是戴罪之身,若是居于侯爷府那必然有人要大做文章,逼得皇上难做。
待找到清川吧,从不信神佛的他却也不禁暗暗祷告,祈求着清川平安归来。
清晨的密林中湿气极重,叶片上的露水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渐渐地交融在了一起,最终承受不住凝聚的重量,顺着叶片滴落,竟如下了小雨一般淅淅沥沥。
额头与面颊时不时地被冰凉的水滴拍打着,插入泥土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下,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双目睁开的一瞬间,昨夜的记忆便涌入脑海,清川猛然一惊,霎时间瞪大了双眼。
昨夜他敛下气息,全凭着密林中错综复杂的地形将那两名刺客引走,当他故意露出耳上的饰物后,那刺客眼中转瞬即逝的光彩显而易见。
他们不仅是冲着公子来的,并且有人将个中细节都已告知。
而后他寻了时机杀死其中一人,正打算将另一人也解决之时,那人却突然使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诡异招式,随即一阵古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即使他迅速闭气闪开,仍是吸入了些许,最后这刺客将他逼向了崖边……
清川的呼吸也愈发的急促,那名刺客意识到了自己并非目标,便不与他缠斗,那公子他便危险了!
清川环视了现在的处境,当时他跌下来刚好落在了峭壁伸出的一处窄窄的凸起上就晕了过去,也幸好有这么一个方寸之地才让他得以活命。
他闭上眼睛将气息运行过周身,确认已无大碍,这才用手指紧紧抓住崖壁上凸起的石块站了起来。
这儿离崖顶大约丈余,他运了运气上去应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山石上苔藓滑腻,需得小心。
清川做好了跃上去的准备,刚准备提气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刻贴紧崖壁,屏住了呼吸。
果然不一会儿,两个人的气息逐渐靠近,他们甚至想要到崖边探查一番,但应是因为边缘湿滑而未靠近,交谈的话语却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愈发靠近这边,这语言听的也就多些,这难道是南诏话?
如此他的心神倒是安稳了些,若是昨夜得手,他们必不会再这般费力地派人前来寻找。
怪不得昨夜那刺客招式如此诡异,可为何会有南诏人牵扯进来,昨夜的刺客又与卢元柏他们有何联系。
随着清川的思索,那声音渐渐远去,待一切重归于静,清川一跃而起轻松地攀上了崖顶。
---
襄王府内,陈正聿惊诧不已地望着高廷宗,半晌才道,
“叶时雨被杨子瑜救走了?”
“他身边那个清川确实厉害,我这边也是损失惨重。”高廷宗摇头道,“而且杨子瑜越了界,他那边都是重兵,我们更是不敌。”
陈正聿古怪地看了眼高廷宗,沉声道,“那殿下为何到最后一日才出手,以至于给了杨子瑜机会。”
“若是一入我泗安郡境内便动手也未免太过明显。”高廷宗倒是不紧不慢地道,“到时候皇上可不会拿相爷问责,首当其冲的不就是本王。”
流放路上有千百种可能会丧命,其实无论卢元柏还是黄相都曾与高廷宗传信,让他尽快动手。
又怕他年纪小特意让陈正聿前来协助,可陈正聿也没想到,一切计划的好好的,这看着一脸稚气的襄王竟这般有自己的主意。
他心中气恼,却又因身份不能对着高廷宗发脾气,最后只得愤愤地拂袖而去。
看着陈正聿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襄王也露出了些许不安的神情,他独自沉思了一阵,忽问身边一名中年人,
“郑叔,阁罗泰当真失踪了?”
“眼下是没了音信,不过以他的本事应是有自己的考量,殿下不必太过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