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饭桶一堆,各个就盼着庄王赢仗。平了外战,又要来平内乱。
何况朝廷不说不代表百姓不知。咽喉要塞锁了几个月,家中若有亲人在元、蓟两州的也不得相见,这点要命,怕是想压也压不住。
“齐王这就是所谓的时运不济!”雷国安也插进来,嗑着下小酒的花生评价道。
“先前跟辽打仗,打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这齐王动个歪脑筋也不是想不通,要是我在他那位置,保不齐也得动点心思。”雷国安嘿嘿笑两声。
“他就是运气太不好,正好合着庄王打赢了。而且皇帝说是昏庸,却倒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民心未散。”
“天时人和不得。他要反,就一个字,难!”
“何况庄王战事经历丰富,用兵如神。哪是他能对上的?守是容易,但也是死局。”雷国安手掌一张又猛地一握,是孙悟空难逃如来掌心之意。
钱远接过话来:“他也就投胎好,没做出过功绩也没带过兵,见到庄王怕是还要倨傲以长辈自居。”
“谁给他的胆子造反?怕是背后有点势力。”
他话已经说的明白。帮着造反的势力还能有谁?除了以前的辽,就只剩下目前能和晅并肩的西洲了。
侠客义士向来对叛国之徒没有好脸色,面上不屑毫不掩饰。
看来庄王的胜利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赵应祾略微满意,即使真和齐王真刀真枪对上了,元、蓟两州的民众也该会向着他。
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几人又说到几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夺魁热门不少,逸闻趣事更多。陈风也加入进来,各个讨论得起劲。
赵应祾却没有什么兴致,借口出去散步消食便离席了。
走到街上,挂着灯笼昭示还在营业的除了几家客栈便再也没有了。对比京城夜间那热闹样,可谓大不同。
想想也是,他们说是一路悠闲不急但也不慢,行了五六日的路程便到了惠平县。
齐王反动统治下对平民严格执行宵禁。这县城近元洲,虽然不至于完全受限但难免搞得人心惶惶,一般人也不会赶着去触地头蛇的霉头。
赵应祾看街道冷清,路上灯火浅淡,行人寥寥,自己也是形单影只。
他倒没又失了兴致,反而兴味盎然。
县城不大,有两条主街和一个集市。赵应祾顺着走一圈,街上确实房屋紧闭,集市常见的一团乱,地上还留着早晨周围农夫商人赶来摆摊的痕迹。
掺杂泥土的菜味和肉腥粪臭混在一起,在夜晚也清晰可辨。
还没等他绕过集市,就感觉有东西砸在自己后背,骨碌一下又滚到脚边。
这场景气氛着实诡异,赵应祾却宛如早就知晓一般,别说惊吓,就是头也没回,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白色疙瘩。
那原来是颗用纸包裹起来的果糖。
“你闲得发慌?”赵应祾将那颗糖握在手心,问道。
“这可不是想你了?”空中是男声低沉言语,成熟又显得深情。
赵应祾的左肩被他用折扇敲一下,扇坠流苏又荡过来碰到他的背。
往左看果然没有人,往右瞧就见花旌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唤他一声“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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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行路客,今来古往多少雁南飞、水侵云,难逢一笑。
第21章 花忘鱼
望余楼楼主花旌,花忘鱼。
望余楼之「望余」二字并非取自花旌的字号。望余楼兴盛百年,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朝南都,花忘鱼只是继承其衣钵。
可这字是他自己选的,意图就是想让后人觉得他「忘鱼」就是「望余」之主。
他说这话时坦坦荡荡,是一等一的厚颜无耻。其他人无话可说,就当他是天下第一自信,脸皮第一厚过祖祖宗宗。
花旌离经叛道,最是不屑正统厌恶礼教。世人重忠孝仁义轻个人、对女子重德贤轻才貌……他全部反其道而行之,流连风月之所,与风尘低流互称知己,是为怪哉。
偏偏他长得沉稳,一身正气,挑眉笑起来时却又浪荡风流,顶上也不束冠,披一头散发,真若已跳脱世俗。
是真正的轻狂不羁,世外之人。
路濯不理会他戏谑的话,抬脚便往回客栈的路走。
“哟?谁惹我们濯爷生气了?”花旌三两步追上去,准备搭上他的肩膀,却不防其肩膀卸力,让他摸了个空。
花旌嘴角勾起,去抓他手臂。没想到路濯又是一个反手擒住他,另一只手抓了刀抵在他喉间。
刀倒是没有出鞘,裹在牛皮刀鞘里还是硌得慌。花忘鱼却好整以暇,丝毫没有一点命脉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还低头仔细看他的刀。
“你的刀呢?”他问道。
他可是认识那把双刀的,甚至从图纸开始就是他画的。
“谁给你的?”这把刀太陌生,甚至不像晅国的东西。
“三叔收在箱子里了。”路濯回答,“别人送的。”
“哦——别人——”花旌拖长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应禛是别人啊?”
路濯放开对他的钳制,拉下卷起来的长袖,懒得理睬。
过了几秒,还是忍不住木着脸道:“叫什么应禛……”
“还在生他的气?”花旌笑着拿过他手里的刀,边抽出端详边道:“再生气也不能把气撒我身上,我可是听说你出晋京就赶来了。”
“你接了那么多活儿还跑出来。”武林大会即将到来,江湖中排了一长队的人来求望余楼为他们打造或是修补武器。
花忘鱼忙得可谓晕头转向,之前还写信给赵应祾诉苦。
“都交给楼里的人了。如今我就做几个又贵又难的就行。”花旌摆摆手示意不重要,“不然要他们来干什么。”
“你可真是千金难求。”
“那是自然,谁叫我貌似潘安,手比鲁班。不是千金,是无价。”花忘鱼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花忘鱼:“赵三给你的这刀经看不经用,上面廉价的碎钻都给让他换成贡品了。啧,不愧是宝贝弟弟。”
路濯从他手里拿过刀来,别回腰间。“这刀不会见血的。”
赵应祾不会武功不会杀人,这刀就永远是昂贵的装饰品。
“行,随你喜欢。”花旌半举双手表示无异议。
花旌的年纪同赵应禛差不多,却从来没有长兄的样子,和路濯以平辈相见,是插科打诨的好手。
他们二人认识得早,那时他都还没做望余楼的楼主。
路濯性子冷,离开赵应禛以后更是对谁都爱答不理。但花忘鱼觉得这小孩有趣得紧,三番五次招惹,经常拿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或是武器暗器之类的给他。
花忘鱼此人在路濯眼里也有趣。他并非冷血之人,只是大半心思全扑在一人身上,对其他人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居然也熟络起来了。甚至比预期交得还要深。
两人并肩往客栈走去。
赵应祾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手上的砗磲,斜眼督花旌,“你究竟来做什么?”
他可不相信花旌真是因为太思念自己,迫不及待地跨了几个州来相接。
望余和落风离得如此近,之后一段日子怕是得天天见,哪里需要急这一时半刻?
花旌笑而不答,“至少得先请我回房喝口茶再说吧?”
说完作伤心状,“我可是每天都惦记着提前叫人给你准备甜点,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又学娇滴滴的姑娘翘指推他一下,“就知道想你的三哥哥!可当心气坏身子!”
赵应祾被他逗笑了,拍下他蹭着自己的手,“你几岁啊花忘鱼。”
“年方才二八,日日苦思春——”花旌捏了嗓子说话,“想念我的三哥在远方——”
赵应祾这下是真的不想理会他了,任他打趣。
花旌跟在赵应祾身后回客栈,进了房间也没有一点拘谨,坐在桌旁撑着下巴等对方提壶来倒茶。
他只慢慢品茶,没有丝毫准备长谈的样子。赵应祾见状,也去捧了那本南都旧书来,边饮边读。
花旌:“在看什么?”
果然还是他先沉不住气,问了话也没有要对方答的意思,直接探过头去看封面——蓝色书皮上什么也没有。
“这么入神?”花旌将书从他手里抽出来,随意翻阅两页,便发现这书并非印刷而是字字手写。内容大多是对某些组合在一起就让人看不明白的词句的解释。
他问道:“古语?”
“翰林院同僚给的手记。”赵应祾解释道,“你知晓我们近日在整理南都籍典,我在信里提到过的。”
花旌点头,突然严肃起来,“小路。”
赵应祾从他手里拿过书来,莫名其妙地抬头,“作甚?”
“以前江湖中,古籍在文苑雅集甚至是寻常人家里风靡,我们虽不至于狂热,但也明白这是好事一桩。”
“但是我最近发现,此事与景州那事有关,与全真教在查的东西也有关。”
景州乌家灭门案。能称的上大事的也就它了。
望余楼人脉颇广,大多会给他卖个面子。同时他与江湖中包打听的四幕堂也交好。所以花忘鱼的消息来源可靠,即使不确定,也必有风声。
“修筑各地藏书阁,以古籍填充一事是我临时起意,不可预估。”赵应祾摇头,“况且如今还未整理完全,更别说面世了。”
赵应祾虽如此说道,但思及以往就有古籍流出,便也觉得奇怪,并非真心反驳花忘鱼。
“此事目前确实不明朗。你学些古语倒也能备不时之需。”花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思忖片刻道,“其实目前民间流传的古籍已有一些数量了。”
花旌性子乖张,和他一般放荡不羁、心中苦闷与世道不同的人最多还是见于文人。
所思九天外,化凡俗一点尽虚无。唯有做冥鸿飞云上,长啸烂醉远尘寰,方得片刻安宁。
所以花忘鱼其实也是雅集一员,偶尔写点抒发胸臆的诗词和针砭时弊之作。
望余楼和落风门所在的青泗属晅朝西南边,各雅集较为分散,未成系统没有取名。平常相熟的文人们轮流坐庄相聚。
花忘鱼常去的雅集一般在斜山不周寺,对外便自称「不周之人」。
他向赵应祾解释文人墨客的集会,“我上次去时,他们分享了不少南都旧作。这在整个晅蔚然成风,至少在文苑是如此。”
“竟已到如此地步。”赵应祾喃喃,随即他又笑道,“这般大势并非我有意引导,典籍也并非我故意泄出。不过此情此景着实有趣,我定不会收手。”
花旌颔首,“不过说来还是蹊跷,无论哪方面,你多注意就是。”
“毕竟你身份算是特殊。”
“自然。”赵应祾应下。
“我也见不得你受伤害。”花旌又嬉皮笑脸起来,说得宛如情人撒娇。
赵应祾倒是适应良好,被他捉弄多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反应了,只把话题扯回最初,“那你该告诉我你到惠平的真实目的了?”
“啊,这倒是。”花旌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来,慢慢剥开放入嘴中。
“我之前在丘台县。”
方才饭桌上,牛永几人不就是在讨论庄王在丘台县干什么吗!
赵应祾瞳孔猛然放大。
花忘鱼在仔细地反复翻折糖纸,头也没抬,“不过赵应禛可没在那里。”
“在那儿的是北府军。”他鼻哼一声,“世人单纯,以为有北府军的地方就一定有庄王。哪想得到这就是他的计谋,滑头得很。”
他虽说赵应禛滑头,却是佩服之意。能不拘于所谓君子伺机而动,能使诈是谓有勇有谋,自然值得他夸赞一句。
“……你见着他了?”
花旌“嗯呐”一声答得似是而非,突然探过身捏住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
赵应祾面上疑惑,却也没有拍开他的手,“怎么?”
“近看你这伪装全是破绽。”像碎掉的壳,往里仔细瞧瞧可以从路濯看到赵应祾。
“绑眼的绸带呢?”花旌问道。
“在马车里。这几日乏得很,除了晚上住店外不曾露脸,没必要束着。”
赵应祾指屏风后木施,“你做的帷帽可还挂在那儿呢,白日里我都戴着的,不必操心。”
花旌摇头,“之后这几日我同你一道回青泗,还是由我亲自给你乔装打扮才行。”
赵应祾:“你自己要操劳,我自然求之不得。”
“说如此还是你招惹出来的。”
“哦?我又招惹什么了?”赵应祾好整以暇,准备听他继续胡诌。
花旌:“你们行踪毫不遮掩,生怕别人不去打听?”
赵应祾:“一是元蓟两州内乱,二是江湖中人皆在准备之后的武林大会。谁会没事找事赶到我面前来撒野?”
他近日沉郁难捱,只怕是恨不得有人不长眼跑到跟前来让他出气,打个酣畅淋漓。
花旌看透也不说,只提点一句,“你敛敛火气,回落风往竞技馆场去,好一路人排长队想同你切磋呢。”
赵应祾手里握着那串砗磲,太过用力使得手背骨节突出,还能听到掌内珠子相互摩擦的声音,沉钝但刺耳。
“我是他的九弟啊。”他突然泄了气,说得又轻又虚,“为何却总是不告而别?”
“他不也没向别人提起此事吗?”花旌也放沉了声音,“皇帝有急行命令,他又怎能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