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遇丘勒

作者:遇丘勒  录入:12-01

  近来天黑得早,站在山上能看到苍穹边际的光被一点点隐灭的过程。
  前院分为三个部分。
  左右侧分别为藏经阁和做法的玉灵楼,最中央为三清神殿,丹墙红瓦,木筑宫观,共两层高。
  往里是铜铸殿堂,堂内挂有七色符咒,两侧共立八个巨大神像,当台中安大香炉,其后为鲲鹏展翅图。
  烟袅袅,泛崇光。
  神殿内跪坐好几十人在闭眼默念心经,站着的一人名为曹潜,也是狂剑的徒弟。他抬眼看到路濯,点头示意。路濯也拱手行礼无声叫一句师伯,室内静谧气氛没有丝毫改变。
  路濯穿过神殿到俱东庐时一个人也没有。
  俱东庐为平日里读书的地方,方正放满了低矮木桌,庐外庭中修有钟台,其上挂一口青铜钟鼓。此时庐里没点灯,只有神殿里长明不灭的烛火映射过来的光。
  走出庐便是「不知云」武场。山中引清泉下来汇聚成一汪小池,池上搭平直小桥通到练武场平地。
  练武场四角的灯都点上了,只是套了罩子也不管用,被风刮得不停发出响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撕裂。
  人走在其中,连在一起便是诗句「不知云与我俱东」。①
  这些名字都是师父亲自取的,但对于为何如此取名误尺道人却不愿多谈,只说是一位很贤达的女子曾说与她听的。路濯私以为那人是师父鲜少提起,却将碑位供奉在祠堂的一位好友。
  路濯暗自琢磨时间,用斋前要静心读经,其余人大概都去膳堂了。
  练武场不大不小,一面是光秃山壁,另外两面是山林。林中有路,顺着可以走到后院。
  林中鸟大概都过冬去了,只有风声不见啼鸣。到了落风门,赵应祾便是完全惬意自由的,永远不用争时间赶着去某处。
  最后还在挣扎的天空并非完全的黑色,而是带着笨重的浓稠的深蓝。
  他早已看不清物体的轮廓,全部融成一团模糊。
  忽闻身后有一串零碎的脚步声夹杂掌风袭来,路濯侧身避过,又伸手拉住偷袭之人因冲力无法停下而前倾的身体。
  那人一下回转身来,抱住扯着自己领子的手臂,叫道:“路哥!”
  路濯轻笑一声,“果真是你。”
  来者名为邹驹,年十五,也是路濯的师弟。
  邹驹是尚且懵懂时被父母派人送到落风门来的,理由来去无非就那几个。不过那些年男丁征兵,他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为了让他免于战乱才出此计的。
  只是他那时不过七八岁,哪里又轮得到他上战场。
  而路濯那段日子对谁都木然。偏偏邹驹爱跟着他。倒也不是真的一直跟着,只是看到的时候就学他的样子读经文、练功,坐在他周围吃饭、打坐,却从不搭话。
  后来路濯逐渐与外界和解,自然也感受到了那道一直跟随自己的视线。顺着找过去就对上邹驹的眼睛。
  下一眼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延伸到他脖颈处的暗色疤痕。路濯并不想知道,也无意戳到别人的伤口,却是邹驹咧嘴笑,先开口说道:“这道胎记独特吧!”
  路濯只当没看到,眼神淡漠,别过头去。
  这就算是两人第一次认识了。
  之后有一日和误尺道人无意间说到邹驹,他才知晓——邹驹身上的并非是胎记,而是布满左半身的疤痕。原始应该是烧伤,后面又覆盖上了一层暗紫色的印记。
  邹驹年岁太轻,完全记不得被送来落风门以前发生的事情。他身上的伤因此也就成了无解之谜。所幸那些印记没有往右半身蔓延,他也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就当是痊愈了。
  这边邹驹激动了一瞬又冷静下来,向路濯问好。
  “你方才没看见我吧?”邹驹又问道,“如今天黑的越来越早,我早该想到你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的。”
  他方才爬上了场边的槐树。如今其枝叶全掉光了,只有粗壮的枝干还立着,在等东风来。
  路濯:“你在那槐树上,我听见的。”
  “诶!”邹驹呼一口气,“我还是该下去接你的!”
  “三叔他们还没上来,确实需要我们去接应。”路濯回道。
  “哪需要你摸黑走?”邹驹摆摆手,“我独自去就行了。”
  “还没人敢同我比摸黑走。”路濯轻笑,“一起下去。”
  “俱东庐里一个人也没有,想必是开饭了?怎么就你一人在这?”
  邹驹提了灯往路濯脚下照,边回答,“开饭了。我给师父早早说了要留在那儿等你。”
  路濯乐一下道:“多谢邹少侠。”
  “路大侠客气客气!”邹驹又摆摆手,装得像模像样。
  路濯又问:“邹少侠最近丹药学得如何?”
  比起习武而言,邹驹对炼丹更有兴趣。虽然落风门内没有研习这一术法,但望余楼中有,因而邹驹早早就和误尺道人商量好了,委托花忘鱼让他平日里在望余楼中学习。
  其师名为唐玄,号「休甲子」。拜老君,乘千岁鹤,卧九重云,习长生法。确实一副清高孤傲、骨瘦如柴的样子。
  此道虽不再兴盛,但总有人暗里私求。何况平日伤病难免,草药丸金疮药总是需要的,所以「休甲子」的名号在江湖中仍旧十分响亮。
  不过最开始时,邹驹可没少跟路濯痛诉,臭骂这丹药师父,说他“还想求道修成玄武精,不如长成王八也能遗臭万年!”
  他早些年确实一直在吃苦,每日的工作就是砍柴、给炉子加柴、看温度然后等别人混好药后捣碎。
  全是体力活。
  和他最初想的完全不一样。
  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炼药师的必经之路,掌握火候最是关键。等他完全摸熟了,唐玄便开始逐步教授他技巧和窍门。虽然要背许多药物、矿物名称,邹驹也甘之如饴。
  不过他在路濯面前对休甲子还是没有好话说,“最近他让我做一个自己炉鼎,却没说任何方法。”
  “武林大会将近,楼中来采买丹药的人很多,师兄姐们忙的不可开交。他说要是做不出来也别想做别的。这事头痛!”邹驹下了定义,转头又挥挥手,仿佛是他在安慰路濯,“不过也不打紧。等花楼主回来我再向他问问,借几张图纸来琢磨琢磨。定是唐乌龟把做炉鼎的书全藏起来了!”
  路濯:“花旌今日是同我一道回来的,明日你便可以去找他了。”
  邹驹:“那倒也不急。我多陪你两日。门里好多人想同你过招。”
  花旌所言倒是非虚。
  路濯:“我这几日都待在门里。”
  “不过你总是说走就走,消失一大段时间,师父也不告诉我你在哪儿。”这串话如珠跳到嘴边就要滑出,邹驹张了几次口还是把它们都吞进了肚子里,又恨恨地捶一下大腿,在心里对自己唾骂几句。
  他平日里虽也有年轻人难改的调皮机灵,但更常被人赞赏做正事成熟稳重、值得信赖,但唯有在两个人面前总是变得如此聒噪多话,冒失轻率。
  一个人是他的丹药师父「休甲子」唐玄,另一个便是路濯。
  ①摘自 「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陈与义《襄邑道中》


第26章 待风停,日夜不变,永留你清坐
  两人在下山的半途遇到三叔他们,分担了行囊便往回走。
  这下邹驹倒是变得寡言起来,最初问过好后便一直抱着行李闷头走在最前面。
  路濯向来便是淡然的性子。易了容又戴着帽子,旁人根本瞧不见他的表情。想笑不想笑,欲言不欲言,要嗔要怒他尽可自在。
  所以反而是牛永、钱远他们聊了一路,让昏暗的林间不至于太安静。
  刚踏上「不知云与我俱东」便见曹潜领了方才在奉神的几位师兄弟站在台阶前等他们。
  两方行礼见面,由那几位师兄弟将行囊往后院搬去。
  曹潜:“舟车劳顿,诸位这一路辛苦了。”
  三叔:“何谈辛苦。不过之前让荣哉又去备了些过冬之物,还得烦请曹兄安排妥当。”
  曹潜:“自然。陈三弟无需多虑。”
  几人寒暄片刻,曹潜将他们送到练武场旁便拱手道别,“我还要打整一下神殿,诸位先请,掌门在膳堂用餐等候。早些歇息,明日再会。”
  顺着树丛的小路旁隔一段便插一个指路的灯,一直到看见后院才停下。
  暂来山并非只有一座山峰,而是连绵的一段山群。山势不高,但也不算平缓。
  「不知云与我俱东」是其中的主峰。后院除去膳堂和厨房还有独居一院的仓房,宿舍庭院无地可寻,只能往后面的山峦延伸。
  五人一间,四间一院,共有八个小院。不过若是束发过后想要单独修院或是下山出门也可,只是银两材料都得自己出,门内虽然也会帮衬一些或是无息借贷,但总的还是需要个人积攒。
  路濯前些年跟着二师兄甄枫在江湖闯荡,有镖就接,有活就干,跟着滚了好一身市侩泥,刀光全是开血的真功夫。
  侠还是侠,人也是人。归根结底,又什么都不是。
  他到处奔波。最多是往北边走,离庆州近的时候就遥遥望一眼北府军的烽火台,满身心硬掉的泥结成的痂就开始剥落。总想起庄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他还住在他的府邸养腿伤,让他愧疚。
  他喜欢赵应禛冬天披一件大氅的样子,不束发,黑色的头发落到腰间,那件珍贵的黑色狼氅都比不过十五六岁少年的气势。
  谁能挡?
  路濯早早就凑齐了修院落的银子,他有一个秘密一颗心要藏,和别人同住总怕溢出来炸他们满面的不合伦理。
  他刚开始想按三皇子府的样子来修,最终还是作罢了。
  房子修的倒是敞亮。他将原来屋内所有疯狂写给赵应禛的信都拿来放好了,笔墨纸砚摆得像模像样。
  其实他也不爱看文章,但想到赵应禛以前教导自己的样子,又去买了两柜子的书搁着。
  路濯拥有自己院落的那日,差不多是赵应禛违背皇帝意愿跑到边塞去的月份日子。转眼他居然也长到庄王当时的年纪了。
  赵应祾五月二十一的生。赵应禛则生在八月十九,虚长他七岁。
  他办了个很小的乔迁宴,师父师叔伯送来礼物,留了花忘鱼和几个相熟的师兄弟一起吃饭。
  按入门辈分来看,路濯远远排不上“三”这个位置。只是他确实有点习武的天赋,又心无旁骛四五年,成就众人有目共睹,算是被推举去做了个年纪小的师兄。
  吃到最后就剩下他和花旌两人。
  花旌说了好几遍恭喜。
  路濯就笑着摇头,晃着酒杯说:“想永远留在暂来山。”
  “不如让它改名永留山。”
  花忘鱼应一声好!
  待风停,日夜不变,永留你清坐。
  随即在他空着的门匾上写下这三个字,边写边说:“赵小九占山为王!”
  路濯低头看他写的,不理会他的胡话,赞一句好字,“明日便将它裱起来。”
  到膳堂时晚饭还没有结束,弟子们坐了四列长桌,瞪圆了眼睛瞧他们一行人,路过时笑着叫一长串“三师兄,三师叔,牛叔……”又马上闭上嘴巴,假装不曾开口。
  可实际上众人气声此起彼伏,膳堂还是变得喧闹起来。
  路濯进膳堂时就摘了帷帽,先上前给坐在首座的误尺道人行礼,“师父近日安好?”
  师父前段时间带几位师兄弟妹去昆山参加武林议事,也不过先他几天回来。
  误尺道人:“自然都好。倒是你不停奔波,可还好?”
  傅春雪如今已年过五十。她并非传统女子的样貌,身形因为习武变得结实而不是瘦削虚弱,模样干练又精神。
  她执着佛尘的手有明显的老茧,显得粗壮又苍老。倒不是练功造成的,而是早年生活疾苦,干粗活所致。
  路濯:“哪提辛苦。濯也一切都好。”
  “那就好。你和你师伯们见过就快去吃饭吧,这一路定然累得慌。明日也不必赶来做早课,多歇息会儿。”傅春雪目光慈爱,她了解这个徒弟的身世经历,是真的疼惜他。
  路濯低声应下。
  比起习武门派,落风门更像一个为他们拼起来的家。
  和傅春雪坐在同一桌的便是是师伯易思哲和向运,二人乃同修道侣,江湖人称「连卷双壁」,君子淑女剑,慕落风门而来。
  向运和别的女修士不同,爱穿亮色道服,脾气也火爆,非一般人谓之淑女。易思哲便是她的相反面,二人可谓互补。平日授课便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相互搭配,颇有成效。
  路濯向他们二人问好,又请三叔诸位同他们慢用,话刚说完就见二师兄甄枫在朝自己招手,“小濯!这儿!”
  路濯往座下走去, 身后还跟了邹驹这个尾巴。
  甄枫周围的弟子们见路濯过来,纷纷左右挪位,让他落座。
  二师兄甄枫此人爽朗却又心思缜密,在江湖中广结好友,白道灰路也都混个脸熟,如鱼得水,非常吃得开。
  他使一把青云刀。
  万象遮一叶,号「落朝岸」。是谓刀阔如浪,锋却可扫一片落叶归岸。
  路濯的刀便是跟着他练的,该管二师兄叫一声“小师父”。
  甄枫身旁坐着大师兄荣哉一家。大嫂谢敏怀里还抱了个女娃儿。女孩叫荣小禾,三四岁的模样,衣服穿得厚实,小脸通红,越过父母伸长了手要路濯抱,“三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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