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遇丘勒

作者:遇丘勒  录入:12-01

  清晨天气寒凉,他倒精神得出了一身汗,可谓酣畅淋漓。
  路濯的实战经验多是在江湖行走时积累的,还有部分是在帮赵应禛打仗的战场上,真正打起来时,招式全都省去了花样。
  要说这世上谁能将这点做到极致,怕是只有久经沙场的庄王了。
  赵应祾有时思索,或许自己也只是在不停地想向哥哥靠近罢了。
  “我还说晚些叫你起床,多歇息会儿。哪想倒是你自己一大早就跑出来了。”甄枫在一旁笑道,身后还站着邹驹,他们到处时正巧看见路濯最后一击。
  路濯点头示意问好,转头继续对丁候说:“你方才或许是失误了,但也该记得不能轻易让人欺身而上。”
  以刀为武器,用刀之术,关键就在对刀的运用。离得过近根本无法施展开来,只会暴露弱点,被人扼住要害。
  这大概也是如今练武之人的通病,修习了过多拳脚法再混上刀剑枪术,真正运用起来时难免手忙脚乱。无论使用哪种兵器,总会想着以自身功力制敌。
  路濯说话直截了当,语调平淡,偏偏让人生不出抵触之心,只觉得是推诚置腹之语,便能坦然收下。
  或许也是因为他的实力不容置疑,所说虽不至于奉为圭臬,却也值得拿去推敲一番。
  丁候应下,又同他说上几句便独自到一旁去体会方才对打时的感悟。
  有丁候做开头,后面弟子们请求指导也就顺理成章了。
  路濯来者不拒,提刀而去,招招有划风破宵之势,发随刀风起,竟沾着汗与清晨山中雾水湿了一片。
  他虽然可以感受到对手别扭与出错之处,却并不是很会以言语指出。幸得甄枫在一旁瞧着,更似严师,所言直至要害,他也只用陪练就是了。
  直到遥遥听见代表辰时的钟鼓声被敲响,众人才散开来。
  路濯回身,双手握住刀柄推刃入鞘,冷铁与木相撞的沉闷响声整齐地合并在一起。山空晓雾,少年挺拔背脊,因为束起长发而露出一截后颈,衣服服帖地顺着皮肤却不时被风鼓动,单薄又非常物可撼动。
  易思哲和向远师伯来带弟子们上早功,路濯同他们问好后披上大衣往三清殿走去。邹驹也不用做早功,便跟他一起去了。
  神殿供奉处烛火不灭,一路挂有幔帐、幡幢,神像罩有华盖。其上绣的清风仙鹤图皆还在微弱的橘色光芒里沉睡。
  路濯和邹驹只点亮了身边的两盏灯,拿三炷香去敬神,默念上香时咒。再坐回垫上。
  殿中沉香幽然绵长,平心静气。路濯闭眼在心中默背心经,巩固内功心法,一扫方才执刀时的无情模样,缓缓浸没在温润沉水之中。
  接下来两日,路濯也一直在练武场与神殿之间来回。
  下了早课与晚课,弟子们便一个接一个来请求指点,他这算是分担了一大半甄枫往常的功夫。
  而邹驹负责每餐为两位忙碌的师兄盛饭菜,暗中则在等路濯得空同他一起去望余楼找花旌楼主要图纸。
  ①摘自 李吕《朝中措》


第28章 世人以雪寄情,以阆祝川平
  赵应禛来的那日正巧开始下雪。
  仿佛他到处,堆积许久的沉云也不堪重负,献宝似的往人间碎了一地的玉。
  早晨天光仍旧昏暗,路濯裹了大衣抱臂看两位同门打斗,身后是姗姗来迟的甄枫。
  二师兄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荣师兄今日往驿站带回的,有你的信。”
  路濯接过来,一共有四封。其中有两封面上落了“劝归亲启”二字,让他的心跳停了一秒,转瞬开始猛烈地收缩。
  甄枫接着道:“齐王前些日子密谋造反,强占了邮驿官道。今朝刚得的消息,庄王已经将乱臣贼子给收押了。”
  齐王反叛一事之前压得紧,如今既然流传出庄王将其降服的消息,想来所传非虚,至少得有点苗头。
  路濯强制镇定下来,握拳又张开,将捏皱的信纸展平。
  “师兄,我在一旁……”路濯张口,不想嗓子竟如此沙哑,山间冷风一吹,更显得干涩。
  “去吧去吧。”甄枫边笑道边拍手唤回还想听“庄王大战齐王”戏码的弟子们,重新组织练操对打。
  路濯也顾不上其他,使几个小轻功穿过「不知云」,直直走入俱东庐。
  他小心地拆开信纸,靠着庐内梁柱,拿高了借壁上灯一字一句地读。
  一封是赵应禛回京时在京郊军营写的。字不多,前面都是简单平常的问候,最后写道「城中千门万户点灯至宵旦,香车宝盖,熠爚星下。若有一日得空,亦想与劝归停车河旁伴明月,看一夜火树热闹。」
  路濯头凑在灯旁,脸上和纸上皆有烛火跳跃,落成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翻来覆去读好多遍才将纸折好放在兜里。
  另一封则要新很多,看样子是前日赵应禛在蓟州时写的,所言更是寥寥,不过三句。
  「两日之程
  快马加鞭
  欲比信先一步见尔」
  路濯仿佛被灼伤一般,有烈火一束顺着顶往下烧满全身。他满脑子闪过的全是回孤话,好像再不识字了。
  倒是动作比所思更快,信还拿在手里便往俱东庐外走,匆匆顺着小路下山。
  这时他才发现,谷中有冬风挟絮,纷乱裴回于半空。
  缠绵缱绻,一片飞来。
  此乃嘉隆二十九年第一场雪。
  坠雪若鹅毛,越下越大。
  空中云层白蒙,好像一瞬间便由墨色昏沉变为清朗昼日,弄得人眩晕不止。
  快到山脚时,路濯猛地缓住步伐,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将手中信贴身而放。
  他不再急行往前奔去,反而面上平淡,小口喘气,仿佛心中未起波澜,只有右手还在摩挲左腕上带着的砗磲。
  远远见「暂来山」石碑下站着几人正在说话。两名衣着相同服饰的落风门弟子,他们对面还站了一位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
  路濯是真的忘却了呼吸,屏息凝神,像是怕打破什么一般。
  听见身后有声响传来,男人转头望去,一眼撞进路濯的目光里。
  不见深沉,平淡却又汹涌难耐。
  路濯从小路上走下来,男人微愣一瞬便一直盯着他,眼里情绪难懂却仍教过分冷利的眉目轮廓都变得柔和,连带着脸庞线条也融入身后雪意茫茫。
  “兄长……”路濯亦想以笑回之,哪想皮肤被风吹得僵硬,脸上又覆了一层易容之物,这一提嘴角实在是没有什么效果。
  赵应禛却没有在意,似乎能从他面上瞧到心里去。还没等他走到自己跟前便也朝他走去,张开双臂将对方抱了个结实。
  路濯不必像赵应祾一样伪装自己有一条残废萎缩的腿,站直了身子能用脸颊贴到赵应禛的颈部,额头抵在他的耳廓。
  “你的眼睛……”赵应禛埋在他颈侧轻声问,像是怕打破什么似的。
  路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将眼上的布条和帷帽给忘了!他一下子失神,无法做出反应,又马上冷静下来。即使眼睛无法易容,赵应禛也不可能单凭这个认出他来,只要镇定便定能混过去。
  “眼睛没有大碍。早可以不带绑眼睛的条子了,只是我在外面习惯......”路濯慢慢地解释,语气又镇定说的又看似有道理,实际除了最初几次绑带子是上了药必要的,其他都是为了不在赵应禛面前露馅做的伪装。顺带还成了「仙道路不问」的标志。
  这个拥抱其实很短,兄弟久别重逢,赵应禛收紧手臂一秒又放开。路濯一面感受到他皮肤温热跳动,一面碰到他所披鹤氅上的落雪,化成一滩凉水。
  他抬手,掌心虚放在路濯脸旁,四指摸到耳朵,拇指似乎想要碰一下他的眼睛,最终只是很轻很轻的抚过一眨不眨的睫毛。赵应禛的手很大,衬得少年如此脆弱,像雪中的幼鸟。
  幼鸟却没有对这样绝对掌控的姿势表现出一丝害怕和躲避的欲望,予取予求,只是看着他。
  赵应禛是第二次看见路濯取下布条的样子。初次是在结拜时,隔了帽上的一层帷幔,烛火朦胧,算不作数,那这次就算第一次。
  路濯的瞳色比他想象中浅,带着灰色,又像是不经意间染到了极暗极浅的绿色,或许是因为他抬头时天光皆倒映其中的缘故。两人对视几秒,路濯先转开头去了。
  赵应禛没有介意,垂下手来,低声道:“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路濯自然知道他所言为何,只觉得那张信纸不止放在胸前衣服中,更贴满了全身,使他如此酸胀涩痛。
  他不答话,倒是旁边围观许久的弟子先插了进来,“三师兄,这位公子说是你的朋友,我们刚准备上去通报来着。”
  路濯点头,“他是我的义兄……”话未说完他便噤了声,赵应禛的名头哪里能随便摆出来。
  “鄙人祝与阆。”赵应禛的手搭在路濯肩上,微微附身道。
  “噢!原来是祝师兄!幸会幸会!”两位弟子抱拳问好,“方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先前出了景州乌家连带全真随山派那事,各个门派最近都比以前戒备得多,碰上陌生人难免巡查严厉些。
  何况赵应禛生得高大,不威也自有一番气势。他披着黑色大氅,于静默中走来,若孤山野狼,杀戮已尽,第一眼觉得骇人,缓过劲后第二眼才会去注意他的面容长相。
  此时他们虽不知道路三师兄什么时候认了个义兄,但方才照面的印象再加上觉得能成为路濯大哥的人肯定得有点功夫,表示敬意准不会有错。
  赵应禛回礼,“见过二位。何谈失礼,是祝某唐突了。”
  二人笑着摆手,连说不敢当。
  路濯朝他们点点头,“辛苦了。这场雪来的突然,我一会儿请师弟们拿伞和炉子下来。”
  “麻烦三师兄了。”
  赵应禛和路濯一起往山上走去。那路以石板相砌,遥遥入雾,怀疑实在白云上。
  狭窄的小道本就容不下两人同行,偏偏这两人似乎不知道自己人高马大,肩和肩错开点抵着也要并排。
  “您没骑马上来?”路濯问道。他有时对着赵应禛会不自觉用敬语,装进路濯的套子有过多的尊敬,倒没有赵应祾那般无赖的亲近。
  赵应禛也只在最初调侃地笑过一次,见他确实改不过来也就随他去了。
  “我到山脚下便下了车。林辰他们将东西全都收拾去青泗城里了。”
  赵应禛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黄色油纸包来,用线包得整齐,“此行匆忙,来不及带什么。在蓟州时听他们说这腌肉是当地特色便给你拿了几袋,闲着时当零嘴吃。”
  路濯接过纸包,手指触到对方的手背,没忍住弯了弯眼,“谢谢禛哥。”他紧接着又赶忙在身上摸索一番,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来,正是花忘鱼和他见面那日扔给他的那颗,他一直忘了吃了。
  “小小一礼,恭喜庄王殿下除贼臣平安归来。”
  赵应禛也郑重收下,跟着他笑,“多谢。”
  “一切可还顺利?”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路濯才又开口问道。一口热气随他的话语呼出,在空中变为白色,三两下混着散开,消失不见。
  “顺利。朝廷已经派人去接管了。”赵应禛答得很快。
  只是吾倦矣,不欲还,不愿归。
  想借你的时间,待我逃片刻。
  不过他这话没说出口,只望一眼义弟侧脸,眼睑眼廓,飞斜眉鬓,垂目眨眼间浅色的瞳仁。
  路边疯狂生长的野梅,横枝而来,全被路濯先一步挡开了,零星有花瓣残缺坠落。
  不算许久未见,他却越来越熬不得分离了。
  赵应禛仰头吸一口冷气,又笑笑。赵应禛啊赵应禛,怕不是不打仗,人乏了就闲不得劲了。
  路濯也侧头望他,两人披着颜色不同的大氅,一黑一白。
  雪花若粉末,落在路濯白色外套上便再见不着踪迹。白盐如屑,却堆了一层在赵应禛肩上,或许再过久一点,便能缀满头。
  难怪世人皆爱以雪寄情。
  要是这场雪下得足够长久,他也能够抟风而去,降落在赵应禛怀中、发梢。
  如此,他们也算一起白头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从不难捱,安静地走过一段路后,路濯才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听您提到祝与阆之名?”
  赵应禛:“我也是此次回京才知晓。”
  他们走到一处拐弯处,和方才一样是一侧靠山壁,另一侧靠山崖,并修有围栏,不过此处实在是过分逼仄,只容一人通过。
  路濯先行。赵应禛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想扶他一把,待到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所想太过奇怪。方才他居然觉得路濯腿脚有疾!
  “可是皇上终于赐字了?”路濯站在前面等他走过拐角,待他并排才继续前行。
  赵应禛再留意瞧他走路,却没有了刚才那一瞬熟悉的别扭感,只能当自己多虑了。
  “不是。”赵应禛摇头,走在他外侧,任风刮过都先由他为他挡住了。
  “外祖父交与我一个囊*,里面是母亲所写。她当时已至大限,本想待我及冠时再同父皇商议取字一事,自觉时日无多,便先留下字句,供日后参考。”
  路濯本想说抱歉来给他安慰,但二人目光相触,他所见没有悲伤只有怀念与温柔,反倒是被安抚了一般。
  “祝乃我外祖母家姓。”
  赵应禛从怀中摸出一个囊*递给路濯。明蓝色铺底,其上绣有一条小蟒。针脚细腻平整,宛如新物,足以感受到端妃慈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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