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古代架空]——BY:baicaitang

作者:baicaitang  录入:12-29

  握住章璎的手说,“好孩子,为父对不起你,才你白璧蒙污。”
  章璎跪下来,恭敬向义父磕一个头。
  “我的名字取之于您,我的礼义取之于您,我的廉耻取之于您,事到如今,您还要把我当做外人吗?”
  章荣海扶起他。
  有些话他没有办法开口。
  章家本来还有一个孩子。
  章璎的名字也是给那个孩子取的。
  可惜三夫人产子之时一尸两命,章家上下悲痛欲绝。
  算命先生说章家犯煞,需命格极贵之人镇煞。
  章璎便恰好出现在章家门前。
  凤凰眼的人命贵,他便将这个孩子带回家,当做自己夭折的孩子疼爱。
  这许多年章府上下无人将此事在章璎面前多说一句。
  他已将章璎当做自己的孩子。
  再提这些过往,章璎心中或许会生隔阂。
  于是他没有提起旧事,而是交代公事。
  “浮玉坊行踪隐晦,周渐学猜度到你救下太子,但当初审问周渐学的时候得知还未来得及将消息告知浮玉坊,如今只有一事不明,周渐学究竟从何知道此事?这许多年浮玉坊几乎从人间蒸发,并未采取行动,也许是你将太子放在青盐寺起了效果,也许另有他因,其中疑点重重,定要小心,我调查数年,崔昉此人或与曾经的皇城司有关,你盯紧她。”
  “章珞嫁入周家,章珩打小口风不严,为父只知你为尽力保全章家,才由着他们误会只字不提。我虽养育你长大,却拖累你更多,大事一了,便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章珞有周家帮衬,只要不知真相,她会过得很好,章珩向来不知疾苦,经一回流放或是幸事,你无需牵挂他们,若中原难容,便往北辽去。”
  “他年新帝登基,和盟重续,这世上太平安乐,为父还盼着你来坟头上一柱香。”
  章璎握住章荣海的手,哽咽道,“父亲会长命百岁,只要你跟随章家流放,路上总有法子。”
  章荣海叹息。
  天子尚不能百岁,更遑论他人。
  家国危难,倘若死去的章荣海比活着的章荣海更加有价值,苟且何用?
  “好好活着。”
  你多活一天,为父的罪孽便能少一分。
  这个孩子,本该是长安城最耀眼的一轮太阳。
  章璎应下。
  “我乏了,你走吧。”
  看着自己的尊敬的父亲死亡,是何等残忍的事。
  章璎对章荣海的死志毫无知觉。
  章璎走后不久,章荣海自缢身亡,死前身体朝着章璎离开的方向。
  一代名士用自己的性命做了暴君的投名状。
  满江的尸骨尤在眼前,哭号的婴儿被溺杀。
  这是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乱世。
  始作俑者高距庙堂,不见白骨积道,不见深宵鬼哭。
  章荣海的死成为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自此各地书生哭嚎游走,每日都有因反抗而生的血案。
  章璎知道李景迟早顶不住朝野压力。
  他的义父用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荣膺换回太子归朝。
  章璎以前认为将来有一日会告诉世人真相,但章荣海死的一瞬间他决定就此缄默。
  章荣海之于他亦父亦师,死后成为天下士子心中的神祇。
  神祇不容污点。
  世人无法忍受章荣海对自己子女的所作所为,皇室无法忍受章荣海将这个国家置于棋盘上翻云覆雨。
  章璎可以一身污水,章荣海不行。
  他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章氏一门的名姓必将与日月亘古长存。
  章璎看不懂李景。
  世人恨他肆意妄为,他却乐于遗臭万年。
  总是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对儿。”
  李景大章璎许多,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
  若抛去眉宇的戾气,倒也不失轩昂伟岸。
  章璎心中咬牙,谁和你一对儿。
  章璎要杀了李景,拯救天下百姓,替他的义父报仇。
  李景有一段时间迷上五石散,一边抽一边舒服地叹息。
  “陛下怎么忽然迷上这个?”
  李景弯了弯眼睛,“想长生不老。”
  “为什么想长生不老?”
  李景靠着美人塌吞吐,俊美面容在袅袅雾后若隐若现。
  半开玩笑地说, “年纪大了,又不想死,我死了,你就要被清算。”
  章璎心头一颤。
  这辈子从未有人替他考虑过身后事。
  即便章荣海,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所思所虑也是章家更多。
  花翁教会他善良的时候忘记告诉他一件事。
  善良的人都死了。


第47章
  章家人满门流放,却没有人死去。
  这里面有章璎的缘故,最终却无人知道真相。
  永安二十四年年初,昭宁太子从青盐寺回朝,开始与众臣往来联络,暗中部署兵马。
  后来,东宫收到一封信,信中有三张图。
  这三张图是李景的命。
  西河王师凭着这三张图不伤一兵一卒打进金銮殿。
  章璎送出图后,便往皇后宫中去一趟。
  崔昉谴人前来,说有要事商议。
  这个许多年不曾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女人,终于为保住儿子的性命向他妥协。
  废宫中的女人怀中抱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儿子,抬起一双美艳的眼,“你来了?”
  章璎定定看着她,“我调查你多年,始终不见蛛丝马迹。”
  崔昉笑了起来,“人人都知道章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若不是那日我撞见你鬼鬼祟祟偷出布防图,怎敢信你会置他于死地?”
  “你为何没有阻止,也没有告发?”
  “这是李景应得的报应。”
  “章大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帮我把小宴抚养成人如何?”
  “那便要看你讲的故事,值不值得二皇子一条命。”
  “许多年前,有一大户人家,为夺家产,弟弟死在兄长手中,兄长对外宣称其暴毙而亡,并对弟弟全家人赶尽杀绝,弟弟有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在逃亡路上走散。长女大些,为报仇费尽心机接近叔叔的未婚妻子,在她的家中做了奴婢,后来作为陪嫁爬上了自己叔叔的榻,杀了对自己有恩的小姐,怀了乱伦的孽种,并将这一切告诉了她的亲叔叔,从此沦为被人厌恶的弃妇。”
  章璎瞳孔微缩。
  崔昉原来是福州王的长女!
  她在卫家做了奴婢,陪着卫家小姐嫁入宫中,与不知情的李景露水一夜,怀了李宴,并且投毒杀害卫后,谁知李景厌弃卫后已久,不过是利用她除去卫后。她的报复没有成功,绝望之下将一切和盘托出,李景终于知道李宴是自己乱伦所出的孽种。李景留着崔昉,是为了知道福州王的儿子李勉的下落,而崔昉早与李勉走散,对弟弟的下落或许有些线索,却决然不敢断定。
  便是凭着这唯一的线索作为要挟,她与李宴才在李景手中保住性命。如今李景已如暮落夕阳,崔昉生怕她母子二人被新君报复,在暗中看到他盗取布防图之后才确认章璎是能帮助自己的人,便决定用这唯一的线索换取李宴活命。
  “当年皇城司在我父亲的麾下,对我父亲忠贞不二,即便后来变成了浮玉坊,也始终四处寻找我姐弟二人的下落,可惜我身陷宫中,命该如此,您说我的弟弟又在什么地方?”
  章璎脑海中电光火石,终于明白过来。
  如果浮玉坊的人找到福州王的儿子,那浮玉坊的主人必是福州王的儿子无疑。
  他当年所见与周渐学商议谋逆之事的人,兴许就是福州王的儿子李勉。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便都说通。
  而李勉只怕不知自己的姐姐在宫中。
  若知道浮玉坊的决策之人是谁,浮玉坊的庐山真面目还会远吗?
  他只要去追查当年李勉的下落,便总有办法拔出萝卜带出泥。
  “你想必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此轻易将这些事告诉我,不怕我对浮玉坊与你的弟弟不利?”
  崔昉捂住脸,似哭似笑,“我知道你要什么,只有给你你想要的,你才会帮我保住李宴。李宴出生后,谁都比不过他重要。更何况,浮玉坊的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查出来。”
  章璎将哭闹的李宴从崔昉手中接过来,“我替你保住他,并且发誓,一辈子善待他,珍视他,如果有一日我死了,也会替他寻一个好人家。”
  崔昉朱唇开合,终于说出另一个秘密,“我的儿子今年七岁,但他兴许这一辈子,永远只有七岁。”
  章璎张了张口,看着李宴委屈的小脸,将这个孩子在自己的怀中抱紧。
  乱伦所生的孩子,四肢健全已是奇迹。
  “我死的时候一定穿着孝服。”
  因她与亲人乱伦,因她为乱伦的孽子出卖自己的兄弟,因她一生不忠不孝不义。
  这是崔昉对章璎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里,西河王师踏破城门,崔昉抱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幼童尸体,一身孝服从城门一跃而下。
  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而章璎连夜命人将嚎哭不止的李宴送往扬州,并附信道明原由。
  他在信中让温蓝在扬州等他。
  等他事了,便来扬州找他,他们一起去北辽。
  在做完这一切后,章璎算了算时间,李景这时候应当已经毒发,便往御书房而去。
  皇帝平日服下的五石散由钟乳、硫黄、白石、紫石、赤石碾碎成沫所制。
  其中一味今日被章璎神不知鬼不觉换成砒石。
  砒石入体必当肠穿肚烂而亡。


第48章
  李景就要死了。
  砒石在他的体内搅碎血肉,呼吸濒临衰竭。
  他不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也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人快死的时候会回光返照。
  李景坐直身体,面容如当年章璎第一次见他。
  暴君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害我?”
  章璎靠近他,点起了一盏宫灯,宫灯照亮他鲜艳的面容,如同一朵淬毒的花。
  “你杀了很多人,逼死了我父亲。”
  李景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我没有伤你。”
  章璎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两行泪。
  眼泪落到暴君的膝头。
  李景伸手用粗砺的拇指拭干水渍。
  “你在为我流泪吗?”
  “是风大进了眼睛。”
  “谁教会了你撒谎?”
  “我在你身边的每一日都在撒谎。”
  “我知道。”
  章璎猛地抬头。
  “你实在不像一个恶人。”
  章荣海的计策天衣无缝,唯独算漏了一件事。
  他做恶人许多年,见过恶人许多种,或皮囊光鲜,或面容丑陋,或地位低下,或身份显赫,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都有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
  但章璎的眼睛与他们不同。
  他的眼睛像太阳。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
  章璎摇头。
  李景笑了笑,“我这个人没什么同情之心,却见你有趣,也见你可怜,喜欢你的皮囊,也喜欢你的眼睛。”
  李景生来善恶不分,残暴厌世。
  他是个疯狂的赌徒,也是个好色的男人。
  章璎的相貌有目共睹,即便是藏匿眼角褶皱中一尾鲜红泪痣,也照着李景喜欢的模样生的含苞待放。
  但李景养尊处优,所用所经皆为上等,即便是床榻上的性奴也无一不是丰满美艳的名器,章璎这般无根太监,在他眼中只是残次品的存在,因着一张脸尚能留在身边做个赏心悦目的花瓶,真放到榻上便是倒自己的胃口。
  更遑论如今年纪渐长,见惯世间尤物,便不再耽溺肉欲。
  只好赌的玩心从一而终。
  李景是个疯子,他将人放在身边,想将章璎也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疯子。
  这是一场他心血来潮并持之以恒的游戏。
  他闲来无事,把蝼蚁玩弄股掌,章璎成为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中一味包装新鲜的调剂品。
  在他以为自己必赢的时候输了。
  赌徒追求的不是最终的结局,而是大起大落的心惊肉跳。
  李景输了。
  这是他第一次输。
  他上一次赢,还是杀死自己的亲弟弟登上皇位的时候。
  他错在不该将璞玉当做顽石。
  “世人这样对你,我自问对你不错,一直以为你最终会在我这边。你是别人送到身边的探子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其他的都死了,而我用你赌了一把,但我输了。”
  诚然李景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与自己的侄女乱伦,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不闻不问,是个空前绝后的恶人。
  但他却有一个赌徒该有的美好品质。
  愿赌服输。
  “陛下,我始终记得义父带我看过天子脚下饿殍遍野的景象。”
  “你爱他们胜过爱自己?”
  “您错了,世有公道,我不能因为您对我一人好,便忘记公道二字。”


第49章
  “你又因何而落泪?”
  章璎反问,“陛下又为什么用我来赌呢?”
  李景笑了声。
  章璎落泪的原因,与他用章璎来赌的原因一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他们两个人,究竟谁是可怜之人,谁是可恨之人?
  “你不偷宫中的布防图,总有人来偷。我不死在你手里,也要死在别人手里。想来也没什么差别。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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