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汀说过,倘若有事,找世子方可有解。”
沈宓笑了笑,抿唇半晌不言。
眼看吴清瞳衣裙之上都快揪出褶子了,才又出声:“想来主导此事背后的人,定然是想要季、贺、吴三家受创,眼下他刻意让你们发现此信,要么是为了警告,要么是想逼你们吴氏趁早撇清干系。”
“撇清干系?”吴清瞳不解地看着他。
沈宓抿了口茶,“偌大的宫中,最有可能会抓到皇后娘娘把柄,且还要维护你们吴家的人,恐怕并不难猜。”
后宫之中,最常见的不过是为了争宠而算计。
季惠瑜为东宫正主,寻常妃嫔也没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她的宫里,放眼眼下,只有一直得宠,但位分始终次于她的顾妃会这么做,但……
“顾妃并非是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的人。”
沈宓抬眸隔着屏风轻轻瞧了殿外一眼,悠哉悠哉道:“夫人如何就能肯定不是。”
吴清瞳皱着眉,辩解道:“我自幼与顾姐姐交好,了解她的秉性,争宠之事难以定论,但玩弄权术决计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好吧,”沈宓看着她坚定的有些发光的双眸,微微松了口,“那当下,夫人想如何解决此事?”
“今日来此,就是想于世子要一个解法。”
沈宓收敛起面上笑意,放下杯盏,“敌在暗,你在明,此事无解。”
吴清瞳抽了口气,张了张嘴唇又缓缓合上,满面愁容却依旧向他道了谢。
拜礼辞别,便同季惠瑜一齐离开了承明殿。
沈宓望着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随即站起身,挪步走到书案旁拿起了笔——
“你这出祸水东引的路数似乎并不怎么实际。”钟自照自里殿的书架后走出来,盯着他研磨的动作无奈地挑了挑眉,“不过,你怎么知道吴氏一定会来找你?”
“实际与否,并非是用一张嘴来说的。”沈宓提笔,蘸墨落在纸上。
“当初我答应世子,让贺云舟顺利抵达北境,已经是仁至义尽,世子要知道知足。”
钟自照走到书案旁,朝他挥笔行云流水的宣纸上瞥了一眼,又锲而不舍地问道:“难道世子还真的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贺氏么?”
沈宓顿了顿笔尖,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听我怎么说?”
钟自照摇了摇头,“世子仅凭妙语连珠的一张嘴,就能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下官还是不问了。”
“对了,”他盯着沈宓再次描动的笔尖,抬了抬下巴,语气悠闲非常,“姚芳归死了,他背叛一事早有端倪,此次在庐州,是先生亲手杀的他。”
沈宓指间微顿,刹那间便晕了滴墨,他浅浅地眨了一下眼睫,称得上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
午膳过后,闻钦来他殿里避了小会儿暑,顺带送来了一箱紫黑的葡萄。
他派去庐州查探的人并没有搜查到什么消息,这两日方书迟等人相继回京之后,也接受了都察院的盘问,但他们都表明当日在客栈等候,并不知道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庐州城内确实有人放出了摄政王身死的消息,但他的尸首现如今还不知所踪。
也就是说,闻濯可能并没有死。
得到推测之后,他第一个跑来告诉沈宓,却没见他面上浮现太多高兴,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最近的沈宓,跟先前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明白。
尝了些葡萄,沈宓同他随便聊了两句,又向他禀明要出宫一趟,回世子府拿些东西。
闻钦唯恐他遭遇什么意外,起初并不同意,甚至想亲自陪同,教他拒绝之后,才从御林卫里拨了一队人马跟随。
沈宓拒绝不下,只好由着这浩浩汤汤的阵仗,一同回了世子府。
进府后他吩咐那些御林卫分别守在院子里,自己则穿过里院耳房后的密道,来到了摄政王府。
里头陈设并没有怎么变,唯独就是显得比以前要空落一些。
他从暗匣里翻出来从前闻濯放的名贵药材,特意挑了根个头讲究的人参装进盒子里。
随即走出密道,从王府的前门拐进了主街。
一路来到大理寺的衙门前,教人领着见到了温玦。
他瘦了许多,眼白底下缠满了红色的血丝,眼下发青,满脸疲惫之色。
同沈宓单独对坐一堂,话都比往昔少了。
“温珩如何了?”沈宓问道。
温玦抬起脸,露出防备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宓抿了抿嘴,“你对我的敌意似乎比以往更大了。”
温玦冷笑一声,对他没什么好气道:“从前是我蠢,还以为你真是什么身陷囹圄、被当做棋子摆弄之人,如今你改头换面,再也用不着谁可怜,我倒是要恭祝你一句。”
“恭祝就不必,”沈宓冲他笑了笑,“三司复审拖不了多久了,上头一日没有得到交代,你我便一日得不到解脱,我此来并非是为了听你发怨,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呵,”温玦嘲讽道:“此事我记得住,用不着世子特意来此提醒。”
“你不必如此记怪我,”沈宓露了抹无奈,“我下的这盘棋,走到如今这步,断不能败,倘若路上需要鲜血,那也是映衬了你们当初劝我的那句,天下人往矣。”
“我自己的结局,由不得旁人审判。”
临走时,沈宓将装着人参的盒子放在案上,又从袖中掏出来一封手信落在上面,叮嘱他一定送给温珩。
温玦看了眼信,便一把挥到了地上,偏留着药材去后厨给温珩煮了。
端着药膳进屋挪到温珩身前,脸上早已经拨开云雾,露了一副好脸出来,“今日让膳房煮了根参,兄长尝尝。”
温珩盯着他手里的碗出神,随即在他汤勺递到唇边之际,问了一句,“宁安世子来过了?”
温玦握着汤勺的手指发紧,抖了一下才稳稳落回汤碗里,他皮笑肉不笑地冲温珩弯了眼角,尤其温柔地摆了摆头,“并没有,只是让底下人在集市淘到的。”
温珩定定看着他,躲开了他喂过来的汤匙,“你说谎。”
温玦没了笑意,脸上原本的冷淡和厌恶一点点浮现,他看着温珩直视他的眼睛,只想摔碎手里的药碗。
“是,”他嗤笑,“我在说谎,我不想你见他。”
“温月琅,”温珩皱了皱眉,认真地问道:“你们到底背着我在谋划什么?”
温玦重新摆了副冷脸出来,拿着汤匙重新递到他唇边,“喝完药我再告诉兄长。”
温珩盯着他似是非是的神色张开了唇,随即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一口饮尽。
温玦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把甜蜜饯来,喂了一颗到他嘴里,却俨然一副不愿与他多说别的的样子。
温珩不想作罢,见他站起身,连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摆,“告诉我,你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温玦无奈又坐了回去,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左右为难,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沈宓上门时,还捎了封信让我带给兄长。”
温珩神色稍缓,“信呢?”他问。
“扔了。”听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吃了”。
温玦气的狠拧了一下眉,“你扔到何处了?”
温玦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口胡诌道:“不知道,扔了便是扔了。”
“你!”温珩松开他的下摆,掀开褥子欲想下榻,又教他一把给拦了回去。
“你乱动什么,我去给你再捡回来就是!”
温珩拧着眉头不说话,倒将他气的不轻。
“好好待着!”
言罢愤愤然一甩袖,径步出了屋,没出片刻,他便拿着信折转了回来。
……
作者有话说:
闻濯:总觉得我们快见面了~
第70章 已定局
信上并未写什么要事,只是表示此次审问,牵连温珩受审上刑深感愧责,还叮嘱他要好生养病。
信大概读完,便教温玦给一把抢了去,瞥了眼面露讥讽,语气不爽道:“说这么两句话便想教你概不计较,真应该让他好好瞧瞧不知廉耻四个大字怎么写。”
“我希望你对待自己时,也能这么一视同仁。”温珩看着他,压了压嘴角。
温玦又恼了,揪着他这前后不一的态度追究道:“你唯独待他大度,如此,我便是外人是吗?”
温珩盯了他良久,满脸没有法子,揉了揉眉心,“自草乌走私一事被揭露以后,你就变了许多。”
“我变了?”温玦皱起眉头。
温珩不懂他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
从前至少还能坐着说上几句话来着,如今凡是涉及外人,他二人总要闹的不可开交。
“兄长是反悔了?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不可理喻了是吗?”
他盯着温珩,反应比之前还要偏执,“兄长是不是觉得,这偌大尘网只有我手段下贱?可兄长别忘了,是你!”
他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自以为是地要求个身家清干净,便劝我一人认罪还沈序宁清白,也是你,非要自作主张替我选择一条我根本不想走的路!”
温珩握住被褥的手指微微发颤。
倘若不是今日他自己坦白这些不愤,恐怕他这个做兄长的临死也不会知道,原来他平日挤压了这么多不满。
“你凭什么觉得只有沈序宁无辜可怜,而我想保全自己,使尽手段就肮脏下贱?温月琳,你是不是觉得你待我从来没有错?”
“我不是——”
“你撒谎!你从悦椿湖一事开始就埋怨我,认为我本性下劣,万事只会考虑自己的感受,哪怕我只是想从一而终地走一条能活下来的路,你也要死死揪着、那些我在旁人身上犯的过错。”
“你为人正直,宅心仁厚,高风亮节,所以作为你的弟弟,我什么也不能做,本该为了你的大好名声,按照你随时随地的想法,做好牺牲自己一切的准备。”
“我真想问你,倘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也会哭吗?”
温珩看着眼泪从他泛红的眼角处滑落,清澈透明的一滴,淌过他的面颊凝成晶莹跃到地上。
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于是有些失望和讽刺地别开了脸,抬手抹了把眼眶。
转过身离去的时候,孤落的背影委屈坏了,活像个没吃上糖的孩子。
——
草乌一案复审之事,皇帝不急满朝大臣急,涉及多方兹事体大,他们呈上去的折子里,一口一个有损国本地逼着闻钦不得清静。
复审的结果,实则早就已经由都察院的余晚正整理齐全,写成份公文交了上来。
结案志辞他看了,跟第一回 的阐述差不多。
可他依旧不想信,想去质问沈宓,又觉得于情不该,于是打回去奏文,指挥三司重新再审。
设定为主审的何之意愁都愁死了,大理寺那边温玦态度强硬的很,案子结果到底也就这一个,确实没有再拉人上刑架打个半死不活的必要。
可不审的话,皇帝这边非得要个合情合理的交代,满朝文武也时刻在步步紧逼。
两方僵持不下,他思衬再三只好写了封密信询问钟自照。
但得到的回信,却只有一个“等”字。
何之意人都快等怕了,一旦上朝,众臣便单把此事盯着,恨不得要他当场给个准话,那锐利的目光盯得他如芒在背,没出两日便生了场病。
皇帝念及他为国操劳,特地又把三审的日期又延缓几日,推到了七月底。
……
不过还没到七月底,宫中便出了件大事。
听闻是未央宫中的皇后娘娘与人私通,来往的信件被自己宫中的人给抖落了出来。
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还扬言要废了皇后。
还好在场有人求情,及时制止了他拟旨昭告,最后以自身做担保,才将信中贺云舟的名字暂时隐去。
皇帝应了面子,只让皇后禁足,一应物证人证都转交给了都察院彻查。
——
其实闻钦并不喜欢他的皇后,只是事关颜面他拉不下面子,又觉得自己从未亏待过后宫这些女人的锦衣玉食,却无故换来一桩背叛,这样的忘恩负义,实在令他无法理喻。
况且揭发此事的时候沈宓也在场,他亲耳听到了他后宫这些令人不齿的腌臜,甚至还能轻描淡写地替季惠瑜求了情。
那一刻,闻钦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猜测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是否会在心底嘲笑他懦弱无能,还是会叹一句帝王身侧无真情,而有一些的怜悯他。
沈宓没有说,他便无从得知。
一起回了承明殿,沈宓为他泡了壶莲花笺,且姿态如常,恍惚间态度竟然比平时还要亲近几分。
闻钦晃了神,以为他那是怜悯,便自顾自地剖白,说起了今年三月他成亲那时的事。
“朕娶皇后并非是因为爱她,”他看着沈宓淡淡的神色,说不出来一股心塞,“娶她那日,朕在台下看见了你。”
“不错,”沈宓浅浅笑了笑,“文武百官也都在。”
“不是,”闻钦摆了摆头,“朕是说,那日朕只看见了你。”
沈宓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陛下应当是乏了。”
“朕没乏!”他有些不满意沈宓转移话题的方式,言辞有些激动道:“是,朕起初是待你很差,可后来朕在尽力弥补了,如今皇叔生死未卜,偌大的京城,也只有朕能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