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呼呼,一时都无睡意。
一个青阳口音的汉子说道:“这天气真是折磨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日子过。”一个霸州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咱们在这儿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甚么?你只要在我们霸州围城中住过,天下再苦的地方都变成安乐窝。”
有客人问道:“请问老兄,当年那霸州围城之中,却是怎生光景?”那霸州客人说道:“螭国蛮子的残暴,各位早已知闻,那也不用多说了。那一年螭国十多万大军猛攻霸州,守军统制是个昏庸无能之徒,幸蒙司徒瑾大人奋力抗敌……”
众人听到司徒瑾的大名不禁神色一动,脸上均露出钦佩之色。
听那霸州客人继续道:“霸州城中数十万军民也是人人竭力死城,没一个畏缩退后的。像小人只是推车的小商贩,也搬土运石,出了一身力气来帮助守城。我脸上这老大箭疤,便是给螭国蛮子射的。”众人一齐望他脸上,见他左眼下果然有个茶杯口大小的箭创,不由得都肃然起敬。
有人问道:“听说那司徒瑾大人当初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手了霸州,可有此事?”
“没错。那守军总兵花费巨银白给了螭国蛮兵退阵后,竟在城内杀牛宰马,大发刍粮,名为犒军之礼却行酒作乐。后司徒瑾大人率晋伯副将等十余人,昂然而入,只对那守将拱手道,‘在下甲胄在身,恕不下拜’。气得守将面如土色,发怒道,‘军有头,将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礼,你一小小巡检司史竟如此倨傲,岂小觑我霸州无军马乎?’,话音未落,只见那司徒瑾大人将头巾往上一捵,十余人一起发作,说时迟,那些快,竟拔长刀一刀将守将的头剁了下来!”
众人一阵惊呼,立刻有人道:“听说那司徒瑾大人如砍瓜切菜般将那总兵余党杀了个干净,接手了霸州城,随后点兵二万,追击螭国大军,他一路追赶,一路收服各路英豪,等追击到螭国大军时,军队竟足足变成五万之多!”
“说的是!咱们青鸾终于出了一位热血悍将,身为青鸾青壮,岂能不参军保家卫国?据说这五万大军在司徒瑾大人的指挥下,将螭国军队直逼到了白龙山,那白龙山上草寇也闻之下山从军力援我们青鸾攻打螭军。只听得司徒瑾大人喝道‘先锋何在?’,只见螭军飞出一黑壮大汉,乃蝙蝠兽军乌雷是也,他多年间曾无数次和司徒瑾大人交手,却从未赢过,如今虽变化神兽,仍心存怯意,只见司徒瑾大人举起落日弓,二话不说就将其射落,骑马上前挥刀斩下其头颅!”
“痛快!痛快啊!”
围观听讲的客人们满脸兴奋,无比热血沸腾!
但有人摇头道:“尽管螭军已经退却,各方叛军也被收服,只可惜那司徒瑾大人却推却了赵浈公主的好意,封疆大吏不做,而去海外做了天子。”
“是啊……”
所有人都面露戚色,无不惋惜。
有人道:“那乔氏虽已同司徒瑾大人和离,但她却与吕军联合造反,这一路上尽是抓兵役,连女子孩童都被她抓去充了军!这司徒大人立刻率兵东下,领军海师战船百万,跨海追击吕贼,等到吕氏贼人尽灭后,那司徒大人远渡南海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叹息声一片,有人悲伤地道:“也许司徒瑾大人是因为乔氏伤了心……”
有人怒道:“胡说!那司徒大人是一位铁血男儿,怎为会一区区女子左右?他其实是在镇守海外边疆,免得边境再次动乱!”
可怜而又可爱的百姓,仍在为心中的英雄开脱。
又有人道:“同样是女子,我们赵浈公主才是位深明大义的青鸾好女儿!有诗为证,孤凤展翅腾龙位,弱女挥手伏众臣,巾帼英才扭乾坤,一代公主绝古今。当年局势大乱,边陲战火纷飞时,她只身杀了一手遮天的宦官杜子腾,又力排众议任命司徒瑾为抚远大将军,驻霸州坐镇指挥平叛。到了安乐五年初,司徒瑾下令诸将‘分道深入,捣其巢穴’。各路兵马遂顶风冒雪、昼夜兼进,迅猛地横扫敌军残部。螭国国王班布手下虎牙将军穆尔萨仅率二百余人仓惶出逃,青鸾大军追击至螭国腹地,擒获穆尔萨之母和另一叛军头目克诺齐,尽获其人畜部众。这次战役历时只有半个月就结束了!大军纵横千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敌营,犁庭扫穴,大获全胜。司徒瑾的威名也从此震慑边陲,享誉朝野。”
有人小声道:“知人善用,乃仁明之君。现如今,赵浈公主不仅委派司徒瑾大人在海外稳固疆土,在内还命那温询大学士监国,战乱之后百废待兴,他提出很多兴利除弊的措施来利农桑,比如那鹰头山,曾经是寸草不生的沙漠,现如今也渐渐变成了绿洲,更别提那需要几十年才缓过劲来的土地,只要用了红星农场的种子播种,第一年就能够丰收,实在是天佑我青鸾!”
“是啊,听说那孝元帝一心求仙,云游四海去了,而齐王更是在那绝壁之上闭关长达三年,至今彩云仍封洞口。其实我们青鸾出一位女皇也是好的……”
毕竟三年时间过去了,大家又回到平淡的生活,那曾经的烟硝战火已渐渐消失在历史尘烟中,如今只能在烛下回味夜谈。
此时,听得外面响起敲打门板的声音,堂上一个老客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
只听得有位男子清朗的声音道:“掌柜的,来间上房。”
掌柜的陪笑道:“对不起客官,小店早已住得满满的,委实腾不出地方来啦。”
那男子说道:“好罢,那么便宜的房间好了。”
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贵客光临,小店便要请也请不到,可是今儿实在是客人都住满了。”
那男子挥动拳头“啪”的一声,就将门板就砸个大窟窿,顿时风雪从洞中飞入,只见他斥道:“废话!你开客店的,不备店房,又开甚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店钱便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进来。
众人见到这男子,眼前都是陡然一亮,原来竟是位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郎!
只见他容颜俊美非常,身穿宝蓝色的锦缎皮袄,领口处露出一块貂皮,服饰颇为华贵。这少年怀里竟然还挂着一个胖嘟嘟的孩儿,那孩儿才二岁左右,身穿淡绿缎子的小皮袄,头上戴着虎皮翻毛小帽,颈上挂着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小家伙那如花苞般的小脚上还穿着一双红锦虎头兔毛边的小棉靴,一双小胖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领,如同小猴儿吊挂在对方的身上。
那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白色狐皮斗蓬的男子,一只纤白的手拉着狐皮一角掩住身形,露出的细白手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刺人眼目。那男子虽然身形匀称,只是肚子鼓鼓的,戴大帽低头沉默的跟在少年身后。
众客商为这三人华贵的气势所慑,本在说话的人都住了口不言,呆呆的望着这大小三人。
店伙躬身陪笑道:“爷爷您瞧,这些客官们都是找不到店房的。你三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胡乱将就一晚,明儿冰结得实了,就不定就能过河。”那少年心中好不耐烦,但瞧这情景却也是实情,蹙起眉头不语。坐在火堆旁的一个中年女人说道:“小兄弟,你们就坐在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
那少年皱眉欲发火,结果那身后的男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那少年只好道:“也好。”
中年妇人身旁的男客见状赶紧向旁挪移,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
三人坐下不久,店伙便送上饭菜。菜肴倒也丰盛,鸡肉俱有,另有一大壶白酒。那沉默的男子没有摘帽,面对着美味佳肴厌恶的扭过脸,看起来他胃口不佳,只是恹恹的倚着身边的少年,根本不动筷子。那少年坐下后,将怀里的小胖家伙放了下来,那孩儿脚一落地,就摘了虎头帽露出茶壶盖的脑袋,欣喜的在地上爬来爬去,很快如同一团绿色的小旋风似的在人群里钻的没了影子!
有人担心地叫道:“那孩儿的兄长,看好自家兄弟,被人卖了可不打紧,多好的一个孩儿,可惜了!”
少年皱眉:“卖了就卖了,成天乱跑,烦着呢!”
众人心里戚戚,眼看这个兄长是个不亲的,哪有自家兄弟被跑丢了也不在乎的?众人眼神发紧,牢牢盯着那小家伙。众人见小家伙黑发弯眉,双眼水灵,圆滚滚胖乎乎的粉嫩可爱,都想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儿,甚至有人递给那孩儿一个拨浪鼓玩。
其实,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可爱纯真的小朋友“欺骗”了。谁能料到,他是一个生下来就会说话,满月就会下地跑的小仙童呢!
当两位爹爹挥汗如雨的在沙漠里开荒种田时,他就赤着小脚丫光着屁股穿个红肚兜满沙丘追着野狼乱跑,时而还骑在鬼索青藤上在沙海里四处摇曳,爹爹栽花,爸爸种树,他就在天空喷水,父亲们这边刚栽上一片绿洲,他那边就种下了满山遍野的仙人掌,浇完水之后,小溪河水潺潺,五彩缤纷的鲜花开满山谷,青蛙鸣叫,蜻蜓飞舞,鹰头山短短三年时间就变成了人间天堂!
这个小家伙其实还是个独行侠,很喜欢一个人骑着鬼索青藤溜下山玩,一天之内就能玩遍大半个青鸾,等玩累了才回家,不是给他爹爹们带来南海新鲜的鱼虾海贝,就是北岛的獐子肉和鹿脯,甚至有一次,还抱着一个赵浈送给他的布偶娃娃,那娃娃竟然和他一模一样!
爹爹们曾经下山寻找多次,可是时间长了,他却学着和爹爹们捉迷藏,而且人小鬼大的他越来越难捉,最可气的是,有一次他竟然跑到南海深处玩耍,当他父亲潜水进入海底时,正看到他扒开一个巨大的车渠蚌,掏出一颗比他脑袋还大的珍珠!
好吧,这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小家伙,鬼神见了也发愁,任由他吧!
那孩儿虽小,但并不惧人多,摇着小拨浪鼓兴奋的和众人聊天,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有板有眼:“诸位客官,你们也出来玩啊?”
众人笑道:“我们不是玩,去做买卖。”
“你做的什么买卖啊,卖大米糕糖吗?”
那坐在麻袋上的客人奇怪,他们屁股下面坐的全是扎口严实的稻米,这孩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卖米粮。”
“哦,老百姓没有白花花的米吃,怪可怜的,你们可别卖贵了,穷人家吃不起的。”
看着小家伙一脸忧愁,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问道:“小家伙,你们走亲戚吗?”
小孩儿把玩着手里的玩具一本正经地道:“对呀,我们去青阳看爷爷奶奶呢,这不,明天才出发,昨天才走到这里。”
有人大笑,这个小家伙今天,明天不分啊!
有人打趣:“你外公住在青阳什么地方啊?”
小家伙一挺胸脯,自豪地大声道:“红星希望大农场!”
众人一听都喧哗起来,这里很多客商几乎都是前往青阳,而且他们的目的大多也是前往农场做生意。农场不仅有大批优质的粮谷,而且也有很多紧俏的商品,只要从农场拿的货,都赚个盆满钵满。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发现,那青阳镇却成了好地方。
这个青阳镇,没有驻军把守,也没有县官老爷坐堂,更没有军队入侵,好像各路人马都不约而同避开了青阳。
最重要的是,在青阳从不岐视和驱逐兽人,甚至有地方专门驯化凶悍的兽人,那些兽人驯化后,听话服贴通人性,慢慢的,兽人也成了青阳的一份子,闲走街头无人畏惧。于是家里有兽人的百姓,不惜千辛万苦也要带着自己兽化的亲人来青阳生活安家,哪怕是做个乞儿,也有口饭吃。
虽然青阳气候变得渐渐适宜温和起来,但人烟稀少,所以对外来者呈欢迎的态度,很多人来这里开荒种田。随着人口越来越多,这些天南地北的外来户,慢慢的各自形成一个个村落。青阳镇还有很多作坊急需劳力,于是更多的人纷纷从外地来这里打工挣钱,现在的青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最繁华的时候。
由于青阳县衙没有官老爷,于是外来的百姓们只有找到那个唯一算上官营的单位——农场。
农场不仅沾着军队的光,而且还是大英雄司徒瑾留下的产业,外来的百姓们都很信任农场,所以他们希望农场做主给他们户籍和土地。于是农场派出很多德高望众的老人,专门坐在门口的办公室内做临时官员,他们不仅要解决民间纠纷,还要分配土地和住宅等等大事。
那少年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是一碗,身边的男子悄悄拉了拉他,在他耳边叮嘱:“少喝点儿。”
那少年坏笑着用筷子沾了点酒水放入那男子口中,笑道:“秋,是小米酒,劲头不大,你可以尝一尝,喝醉了就不觉得困倦,也不会觉得小二在腹中闹腾了。”
这两位正是叶剪秋和朝歌。他们从细逻那美丽的蓝色冰湖上欣赏完极光美景正在回家的路途上,由于风雪太大,加上叶剪秋身子不便,于是决定暂停打尖,而那位满地乱跑的小家伙,正是两人的第一个儿子——朝天吼。
没错,一个很威风的辣椒名字。
叶剪秋摇头:“我不喜冬天出门,实在是想安心睡觉。若不是婉珍这几天就要出嫁,我或许就睡到四月份花开满地的时候了。”
朝歌笑道:“这婉珍的未来婆家可就赚大发了,嫁妆竟然是整座农场和数百座大型作坊。只是婉珍嘴巴太严,不知那未来的夫婿是哪一个。”
叶剪秋倚在朝歌怀里有气无力地道:“不管是谁,她能嫁掉就成,这世间男子,少有能降住她的。”
“是啊,连吕超都折在她的手中,哪个男子敢娶?”
朝歌说完就挟起一根清淡的菜丝放入怀里人的口中,见叶剪秋皱着眉头强忍着吃下,他不放心地道:“我待会儿给你做碗酸辣汤可好?”
“嗯,多放醋。”
朝歌有些泄气地道:“酸儿辣女,指不定又是个秃瓢!我想要个女儿,臭小子太过淘气!”
叶剪秋轻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不是赖你?”
朝歌红着脸低头轻轻咬了怀里人一口,悄声道:“其实我落地时就通了人性,只是口不能言,四肢酸软,那小吼果真随我。”
“是啊,也太吓人了,一个小婴儿什么都听得懂,不知道当初我们有没有说些不妥的话被他听到……”
“下一个咱们就有经验了。”
两人相拥而笑,不禁抬起头往人群里左右寻找,终于找到朝天吼那淡绿色小袄的身影,只见那小家伙竟然骑在一个胖爷爷的大肚子上,和别人吆五喝六的猜拳吃酒!
小家伙伸出五根短短的小手指有模有样的猜拳:“六六六啊,八匹马啊,五魁手啊……”
围坐一圈的大男人竟然都不敌一个孩子,几乎喝的快要趴到桌子底下,最后有位客人输的心服口服道:“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才二岁的孩童竟如此聪明,在下实在是佩服!”
朝天吼咧嘴一乐:“嗯哪!都这么说俺!”
朝歌和叶剪秋笑成一团,不知那石头家的大牛子天天领着小家伙都玩些什么!
朝歌笑着站起身,拍拍叶剪秋道:“秋,我去后厨给你烧碗酸辣汤,小吼也该饿了,我给他蒸碗蛋羹。”
“好。”
叶剪秋伸手掏出一颗鲜红的蕃茄,朝歌接过转身去了后厨。
玩够了的小吼跑了过来,脆生生地道:“爸爸!爹爹呢,我饿了,要喝奶奶!”
“在后厨。”
“我去找他!”
小吼说完就一阵风跑了没了影子。
此时,大门板又咚咚响了起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带着风雪闯了进来,一进屋就扑倒在正在喝酒的一张桌边。
众人吓得往后缩了一缩,只见那花子扒着桌子角喃喃地道:“酒……”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套用了神雕侠侣片段,实在太喜欢这段金陵夜话……看官们见谅,金大侠见谅……汗颜,汗颜!
快到结尾,感谢不离不弃的亲们!
☆、一百四十五
穿过后门,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家伙在后厨撅着屁股找了一圈,看着爹爹正在灶台前啪啪的打鸡蛋,小吼耸耸鼻子,无奈的揉揉肚子:“难受,要拉粑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