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之笑了笑,道:“还能怎么得来?兴许我们运气好,写剑谱的人,更老实也更有本事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青楼の日常……签个到……
☆、考验
封怒涛很好打发,苏晋之随口一说,他便不再深究。
二人分别,苏晋之回到楼上,只见魏溪仍在生刚才的闷气。他一个人背对门口坐着,仿佛就是要看看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然后给他看看自己的背影,显示自己的抗议。
“真生气了?”
苏晋之走到魏溪身侧,后者却把背一侧,移了个方向,又拿背脊正对着他。
“何时变得这么小气?”
“……”
“你是不是觉得,师兄做得不对?”
“……”
“难道非要我跟你道歉,你才肯消气呢?”
他语调一句比一句柔软,到了最后,竟像是哄小孩的口气,又温柔又宠溺,已经叫人生不起气。
魏溪终于转过脸:“我剑法明明比他掌法好,这不公平!”
苏晋之一笑:“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啊。”
魏溪一愣,张嘴“可是”了两声,想反驳,却不知该反驳什么,又闷闷地坐回去,肩膀耷拉下来。
“要知道,以后在外面对敌,多的是这样的无奈。江湖人动手,可不会跟你讲什么公平,就是再损再毒的阴招,他们都能使出来。对了,你肩上的伤,不就是这么得来的么。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也不长记性?”
魏溪想了想,师兄说得的确有理,可是他生气也不完全为了这个。
“可是你跟他才认识一天,怎么就帮他不帮我了?”
要说胜负输赢,其实魏溪都看得不重,都能放下。真正让他不忿的,是师兄帮忙外人而打压自己这件事。
过去他们师兄弟在一道,从来都是同一阵线一致对外,现在这姓封的冒出来,师兄就变了。这变化让他感觉慌张,好像自己手里的糖果被人抢了,而且他还不知道原因,没法抢回来。
“傻瓜,谁说我不是在帮你?”苏晋之摸了摸他脑袋,坐了下来,“我这么做,不正是在帮你。”
“啊?”
“封兄的掌法固然不及你,可他是个镖师,在江湖中闯荡少说也有十几年,每天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生平遇到大小冲突无数。试想,他们押镖的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多半都是绿林草寇,个个手段下流。能在这样的环境底下存活,怎么能没两下本事?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随机应变,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条件。所以我相信,他即便遇上武功高过自己的人,也能有办法成功脱身。你可别小瞧这本事,要我说,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能耐。”
魏溪不屑:“投机取巧的能耐?”
“投机取巧又如何?要是你遇上了小人,难道还要和他讲道理么?”
魏溪有些不明白,从前在山里,师兄从没跟他说过这些。他只是教他做人要光明磊落,要心怀坦荡。谁能想到,一下了山,师兄嘴里的话又成了另一套。
他被这两套矛盾的想法给弄混了,需要花费时间消化一下。
苏晋之明白他一时领会不了,微笑道:“师兄不是教你作恶,只不过江湖不比山上,有各色各样的人。他们当中有光明磊落的,当然也有阴险刻毒的,除此之外,还会有两面三刀的,心胸狭小的。我跟你说这些,是要你准备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能生存,不要空有一身武艺,却防不过一枝暗箭。”
他这番话说得很诚恳,也很郑重。魏溪思索了一下,终于品味过来:“我明白了,师兄不是在教我使诈,而是教我懂别人会怎么使诈。”
“没错,孺子可教也。”
魏溪得意:“我本来就聪明,你说过的。”
苏晋之心道明明是说你武学天分高,又不是说你聪明。但魏溪这才刚刚消气,他也不想再惹他,便敷衍道:“是了是了,你最聪明。”
接着,他又说:“一会儿吃过饭,下午抽时间,再叫封兄陪你练几场。”
魏溪知道他又要给自己出难题,问道:“怎么练?”
“绑起一只手。”
“师兄,你这是在给我找陪练吗?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苏晋之得意地一笑:“有我出面,一定说到他愿意。”
“师兄啊……”魏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嗯?”苏晋之微笑抬眼。
“……我发现,你其实也挺狡诈的。”
这一天,魏溪和封怒涛足足比划了六七场,最后直到天色擦黑,两人才堪堪停手。
魏溪先是被绑左手,后又试过不准动脚,蒙住双眼等等诸般条件,到最后虽然以落败居多,但基本上可以与封怒涛战到难解难分,其中有两局还将将险胜,足见进步惊人。
他懂得了这是为了训练应敌,对胜负便不再计较,比试过后就开开心心地回屋,吃了饭洗了澡,早早地上床躺好。
苏晋之是大夫的事被栖芳阁的姑娘们知道了,被她们缠着看东看西,耽搁了好一会儿。回到房里,已是半夜,他甫一推开门,却闻到一丝古怪的气味。
这味道似香非香,甜腻腻软丝丝的,像是要渗到人骨子里去。苏晋之因为常年服药炼药,对这些东西几乎不受影响。但这古怪味道的配方,他一嗅便知。当下他想到魏溪怕是在这味道里躺了一个多时辰了,抢到床前,掀开了床帐一看,果然,大事不妙。
魏溪蜷成了个虾米,双腿双手环在被子卷上圈紧,整个人簌簌发着抖,面色潮红,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样子,明显是受了催情香的刺激了。
苏晋之循着味道,找到那香味的源头,原来是房中点的蜡烛。火苗摇摇曳曳的,周遭散出袅袅香气。
这是青楼中常备的物件,原意是为客人增添兴致。谁也没想到这房中客人会用不上这些,就也没有撤走。
魏溪不明白其中门道,大概是随手拿来点了,想着为师兄留点亮,睡下也没熄灭。于是这阴差阳错之下,便着了道。
苏晋之忙把蜡烛灭了,换上另一支普通的,又推开窗换气,好让这要命的味道快点散去。
床帐半掀,冷风灌入室内,魏溪被激得翻了个身。他扭动了一下,还是没醒,整个人却想愈发难过了似的,在床上来回挨蹭,十分难受的样子。
苏晋之坐到床边,轻轻拍打他脸:“阿溪,阿溪,你醒醒!”
魏溪似乎感应到人声,又扭了几扭,摸索到声音的位置,一把抱住苏晋之的大腿,将头搁了上来。
苏晋之整个人一僵。
青年的头发披散着,十分柔软,苏晋之伸手摸了摸,同那孩子小时候的感觉一样。
魏溪刚入门时,常跟着苏晋之睡。他睡觉时总习惯抱个什么东西,姿势又极其的不老实,常常是一个晚上从苏晋之的胸口一直抱到大腿,早上起来有时候人还会掉个个儿,箍着对方的小腿枕着师兄的脚脖子睡。
苏晋之给他这么折腾,当然是会醒的,不过念在师弟年幼,从来也不推醒对方,只是被弄醒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数数,等困了再睡。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有人这样粘着。当魏溪长高搬去单睡一张床后,苏晋之还不习惯了好一阵子,总是觉得身上空空落落的,一脸几晚都连着失眠。
这下魏溪又枕在他腿上,像小时候一样。他一贴到师兄身上,整张脸的表情就松弛了下来。
苏晋之低头摸了摸对方的脸,觉得他与小时候真是不一样了,侧脸的线条愈来愈分明,俨然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那双眼睛一睁开,圆圆的还有几分稚气,现下闭上了,长长的睫毛覆下,就比醒着时候显得安静许多,也乖巧许多。
苏晋之笑了笑,替他拨开额发,又将被子拉起一点,给他盖到身上。
下一刻,魏溪一个伸手把被子又掀了下去,手臂在苏晋之大腿上收紧:“师兄,师兄你别走!”
“我不走。”苏晋之明知他是说梦话,依然十分配合。
“师兄,你怎么帮别人呢?”
“师兄……我好难过啊……”
“师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白天分明是把话都说通了的,到了睡梦里,居然还在被这件事纠缠。
苏晋之瞧魏溪一张脸被药迷得通红,鼻子皱了皱,隐约抽泣了两声,真像是十分伤心的样子。他心一软,便说:“是师兄做得不对,以后再不这样了,凡事一定先让你知道,不再叫你伤心,这样行了吗?来,别难过了。”
魏溪在梦里也似乎听到了,咂巴一下嘴,安静了下来。
苏晋之摇摇头,准备再给他盖被。没想到魏溪又是一个翻身:“师兄,我好热啊……”
他开始揪着自己的衣领,在床上打滚。
衣领很快被他扯松,脖子周围也被抓得一片通红。
苏晋之忙去抓他两手。但他双手无力,这么一抓,整个人反而不稳,向前一跌,险些摔在对方身上。
索性他反应快,勉强用手肘撑住,与下面的魏溪相距咫尺,总算没压到他身上。饶是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竟然也没能将魏溪吵醒。
“师兄,好难受,我好难受……”
魏溪头发散乱,有些贴在脸侧,有些散在胸前。那焦急难耐的姿态,仿佛是砧板上的鱼,因为缺水而反复挣扎,若再没有一盆水浇下,怕就要渴死了。
苏晋之看见了他的挣扎,双目先是一沉,而后猛地坐起,从床上下来,一直退到窗边。他的神情好像是碰见了猛兽,若不及时跳开,只怕下一刻丧命的会变成是他。
催情香不算毒物,吸入体内不过就是□□难平,焦躁难忍而已。苏晋之对着窗外,狠狠吸了几口夜里的凉气,额头上刚出的冷汗,也一点点被风吹干。
他这么对窗站着,也不回头。过了一会儿,室内空气渐渐清朗,魏溪的□□终于慢慢平复下去。苏晋之这才关了窗,慢慢转回身来。
第二天,魏溪从床上伸了个懒腰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师兄以手支头,衣衫整齐地坐在桌边闭目养神的样子。
见状,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师兄,你一夜没睡?”
☆、迎亲
苏晋之听见他说话,悠悠睁开了眼皮。
昨夜的事,魏溪自然是一点也不记得。
苏晋之也不说破,他一夜如此,勉强只能算是养神。神情理所当然地显出几分憔悴,当下笑了笑:“想事,睡不着。”
“想事?”魏溪说,“眼下又没有什么急事,你总是这样多虑。走,下楼吃早饭去!”
说着,他就要来拉师兄的手,苏晋之飞快地一缩,竟然把手避开,道:“你先去,我梳洗一下就来。”
魏溪也不感到奇怪,说了声好,登登登地跑下楼去。
青楼的女子都起得晚,大堂里除了小厮没有别人。苏魏二人的三餐是李青娘一早吩咐好的,魏溪坐下就有热腾腾的食物上来。他等了等,没等到苏晋之,正敲着筷子咽着口水,就听见门口一阵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只见栖芳阁的大门口一队人马两两成列,吹吹打打,声势浩荡。除了开道的鼓乐手,后头更跟着数十人,一个个担着红漆木箱,礼盒宝函。而最后于队尾压阵的是一顶八抬花轿,十分招摇。
如此阵仗,连路旁的行人都瞠目结舌。大家看傻了眼,不知这八抬大轿抬到青楼门前,到底是要做什么。
鼓乐手停在栖芳阁前,仍是吹打不休,几乎把晚起的姑娘们都要吵醒。小厮开门,没好气地道:“大清早的,这么吵吵做什么!别吵了咱们姑娘的好梦!”
队伍领头的哈了个腰,咧开嘴道:“哟,那可对不住了!可咱们这是天大的喜事,耽误不得呀!”
小厮翻了个白眼:“什么喜事?天上下金子了,还是泥地里埋银子了?”
“是萧大堡主要迎娶嫣红姑娘啦!”
“什么?”小厮没听清,掏了掏耳朵,又问了一次,“你刚才说的什么?我不是做梦吧!”
“这青天白日的,哪能是做梦呢!各位听好了,萧亭柳萧堡主,派了咱们来送聘礼,这就要迎娶栖芳阁的嫣红姑娘啦!在场的父老乡亲有一个算一个,明天都到萧家堡喝喜酒去!堡主说了,这是大喜,要与满城的父老同喜,让大伙儿一块儿沾沾喜气!”
围观的乡亲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嫣红自己赎身被萧亭柳拒婚的事,这些人先前没少看热闹,当初落井下石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萧亭柳突然反悔,大家只当是一出好戏还没有唱完,哪管得嫣红心里什么滋味,就如看戏看到了精彩的地方,先喝起彩鼓起掌来。
消息传到嫣红耳中,她的脸上,却是郁郁的一直没有喜色。
“嫣红,你怎么打算?”李青娘坐在她对面,忍不住问道。
“我……”嫣红眼眶一湿,转过了脸,拿帕子拭起泪来。
“你还是舍不得他,是不是?”李青娘叹了一声,“他先前那样对你,叫你丢尽了脸面。现在回头,你还是愿意跟他?”
嫣红没有回答,眼睛从桌上的聘书又移到旁边的一封退婚契上:“他为我,退了方家的婚事,我、我……”
“冤孽啊,冤孽!”李青娘抬手在那退婚契上重重一拍,“这姓萧的如此出尔反尔,又连累得你被谢家庄骚扰,你竟还感动他为你退婚!”
“哎,青娘姐姐,老话不是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么。你怎么尽说些棒打鸳鸯的话?”魏溪从门外进来,脸上笑嘻嘻的,正是为嫣红高兴。
李青娘皱了皱眉,本想骂声外人懂什么,见是魏溪,才攥住自己手帕,强自忍住。
“你不懂,少瞎说。”苏晋之连忙将魏溪朝身后一扯。
“我不懂?宁拆……不拆……我好像没说错呀。酒楼里说书都是这么讲的。”
“你还小。”
“我……”
魏溪心道山下老王的儿子在自己这年纪已经成婚了,娃娃也有了,怎么师兄总将自己当个孩子。但眼下房中气氛不对,他还是读得出来的,尽管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还是从善如流,乖乖地闭嘴。
“二位恩公。”嫣红起身,朝他们一礼。
苏晋之道:“不必多礼。我们来只是想问问,萧堡主除了婚书,可曾稍来什么话,谢家庄的事他有什么解释没有?”
嫣红摇了摇头。
李青娘一哂:“这些个大人物,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会交代得这么清楚?呵,他是料定了花轿一来,嫣红就会乖乖地上去。何必多费工夫解释,又怎么会捎什么话?”
“姐姐……”嫣红拖长音调叫了她一声,“他身负偌大家业,之前种种,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是是,我知道,我也都明白,你不用再说了。他不过是仗着你心里有他,才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你。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我这个外人也没什么好说了。”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你的大恩大德,我此生难报,惟愿来世再做姐妹……”
“说什么傻话,来世还投胎到这青楼,你情愿,我还不情愿呢!”李青娘道。
嫣红眼角带泪,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就做一对亲姐妹,手足情深,血浓于水。”
“好,虽然咱们来世再做亲姐妹,这一世我却要先尽娘家人的职责,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呐,这里是你早先赎身的财物,当时我虽收了,心里却是想着等有朝一日你有难处,再拿出来还你。这可赶巧,你出嫁,嫁妆也不用置办了!有这些金银珠宝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变故……呸呸!瞧我这臭嘴,我是说,万一用得着的时候,也不会没了底气。”
说着,李青娘弯腰到床下,摸出一口螺钿漆盒来,盒盖上一个硕大的“萧”字,一瞧便知道是当年萧亭柳送嫣红的东西。
她将盒盖打开,满盒珠玉灿然生光,闪闪发亮。魏溪在旁边瞧了,也忍不住哇哇地惊叹。
嫣红看了眼盒中珍宝,真跟当初自己交出的一样不少,当下热泪涟涟,抱着李青娘又是一阵痛哭。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从盒中挑出了一半财物,将剩下的首饰与漆盒推还给李青娘:“妹妹落魄之时多亏姐姐照顾,既然是自家人,这一半,只当我回报好姐妹的。姐姐刚才也说,人浮于世,有些财物傍身,总是稳妥些。我如今要嫁的是大户人家,平时吃穿都无需自己操心。倒是姐姐你,早说了厌倦风月,不如也早些寻个归宿,抽身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