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卿……他如何了?”安元帝出声问道。怀里的人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轻声回道:“太医说性命无忧,只怕……”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她的惟卿才多大,就要忍受这样的痛苦,这让她于心何忍?
安元帝没有再问,跟着她一起去探望了柳惟卿,等到了地方这才想起来樊将军还在外面候着呢,想到自己险些错怪对方,安元帝叹了口气,命人将他们父子二人传了进来。
安元帝还未说什么,反倒是樊将军先行请罪,将庶子樊尘偷盗皇子之物的事情全盘托出,安元帝有些烦躁挥了挥手,影卫见此情形立马明白了过来,当即想要抓樊尘下去处置。岂料这时床上的人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安元帝转头看向柳惟卿,见他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来,瞬间有些心疼。
柳惟卿抓着父皇的手,在他手中写了一句话,安元帝愣了一下,命影卫放了那个少年,他替柳惟卿盖好锦被后,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这是庶子樊尘……”
“朕没有问爱卿你。”一句话生生让樊将军闭了嘴。这时只听樊尘回道:“樊尘。”
安元帝走到他的面前,将柳惟卿的那个玉坠子又还给了樊尘,“若非有你,惟卿哪里还有命在。你这算救驾有功,说吧,想要朕赏赐你什么?”
樊将军突然有些摸不到头脑,为何将那玉坠子还给了樊尘,难不成这真是二皇子给他的?
樊尘知道这是唯一能摆脱樊家的机会,他看了一眼早已不见踪影的那几个影卫,直直的在安元帝面前跪了下来,“求皇上成全,樊尘想要加入影卫门!”
影卫门,是皇家培养亲信的地方,其严格程度更是不用多言。人人都说从影卫门出来的都是无心无情的怪物,他们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侍奉自己的主子,除此之外,哪怕是生死,都与他无关。樊将军听樊尘这样说瞬间有些错愕,加入影卫门代表着什么他又怎会不知,他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这个孩子,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元帝闻言也是一愣,谁也不曾料到这样一个尚不到十岁的少年会主动说出想要加入影卫门的话来,他低头看了樊尘一眼,发现他的胳膊上满是伤痕,想到方才爱卿的所言,安元帝突然明白了这个少年为何会这样做。“影卫门比起将军府来可是要艰苦的多。”他开口道,“你可是想清楚了?”
樊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叩拜了安元帝。对方见此情形也不愿多说什么,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赏赐,那便成全了罢。
原本望着空荡床帐的柳惟卿再听到父皇的恩准后,不由微微侧目,只可惜那人的身影被挡住了大半,朦胧间他看到了那只紧握着红线玉坠的手。
作者有话说:
☆、怀似昔时(03)
太医在鸣鸾殿忙活了大半个月,最终也没能找出什么法子来让二皇子恢复如常。太医们在挫败的同时又难免有些担忧起来,如今的朝野中不知又会是个什么光景,眼看这二皇子本就要入驻东宫成为太子爷,谁承想在这个时候闹了这么一出,任凭陛下再怎么喜欢疼惜二皇子,也不可能让一哑巴当这继承之人。
一时间,这嫡储之位变得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成了朝中之人议论的大事。原本站在二皇子这方的臣子们犯了难,不知该改投何处。三皇子这下算是跟着母妃遭了秧,直接被安元帝派到南边去游学,说是游学,实则跟发配边疆没什么区别,南蛮之地又岂是一个娇惯皇子能承受得了的?
太医们告罪离开了卧房,柳惟卿的贴身小厮如意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主子,便也跟着太医们出了门,捧着刚刚开好的药方跑去了庖房煎药。一时间房间里只剩柳惟卿一人,他躺在榻上,藏在锦被下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急促的呼吸打乱了他一直以来的伪装。他看着自己伸出向虚空的手,有些无措的抚上了脸颊。惊恐与彷徨是这些天来的唯一感受,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痛楚让柳惟卿几乎崩溃。
如意端着汤药回来的时候,听到卧房里突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赶忙跑到房中查看。地上满是花瓶碎片,西面墙边的书架被人推倒在了地上,二皇子呆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无神,脸颊上似是还有血迹。如意想要上前将人扶起,却不料就在这时柳惟卿像是疯了一样挥开了他,口中似是在叫喊,但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如意呆立在当场,吓得哭出了声。
“惟卿!”柳惟峰推门而入,不顾地上满是碎片,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地上的人,“惟卿!惟卿……你不要吓哥哥,不要吓哥哥好不好?”柳惟峰紧紧抱着胞弟,方才在书房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不顾太傅的阻拦冲回了殿里,刚一进院子便听到了小厮的哭声,狼藉之中呆坐着的竟真是他的弟弟。
柳惟峰抬起衣袖像个大人似的替对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柳惟卿看着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柳惟峰看着他这般无助的样子,心如刀绞。他将弟弟紧紧的揽在了怀里,愤恨的说道:“别怕,别怕,哥哥会为你报仇的,那些属于你的,哥哥会为你夺回来的!”
泪水渐渐将柳惟峰的前襟浸湿,看着怀里难得的像个同龄孩子那般抓着自己的衣襟发泄情绪的柳惟卿,柳惟峰默默地紧了紧双臂。一直以来,柳惟峰都觉得他的这个弟弟太过懂事,也因为他的懂事,成全了自己,如今……柳惟峰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让哥哥来成全你吧。
如此过了几日,柳惟卿的情绪在母妃和兄长的安抚下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毕竟还是孩子,经历了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内心总归是脆弱的。这些天来,柳惟峰几乎一得空就变着法的哄自己弟弟开心,柳惟卿虽然勉强的笑笑,但是柳惟峰知道,他的内心仍是不痛快的。索性瞒着众人硬闯盘龙殿里跪求父皇,在文武百官面前求他一定要治好他的弟弟,安元帝见大儿子如此疼惜自己的兄弟也便放下了心来。
一时间京中有名的大夫都被招进了宫里,坊间亦是议论纷纷,传言四起。柳惟峰却是不在乎的,他只想让他的弟弟好起来,之前柳惟卿给他讲的那个故事还没有结局,他想听他亲口讲完。
屏风外柳惟峰紧张的来回踱步,偶尔凑上前去瞧一眼里面的动静,母妃近日身子抱恙无法前来照料弟弟,这一重任便交到了他的手上,柳惟峰生怕那些个粗鲁的大夫弄疼了宝贝弟弟,便一步也不肯离开的守着。
院里传来一阵嘈杂,柳惟峰并未在意,而是一味的看着弟弟的方向。大门不知被谁推了开来,一只华贵的小靴子先迈了进来,小小的身影有些胆怯的从门缝里瞧了瞧,继而被女子牵了进来,细看他的怀里似是还抱着什么东西,小家伙抓着女子的手,在看到柳惟峰后,有些羞赧的唤了句:“大皇兄”,抱着小药罐子来到了他的跟前。这人便是生来就有些羸弱的六皇子,柳玟烁。
柳惟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话便见里面的大夫走了出来,那人见到他也是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失落写在了柳惟峰的脸上,这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温热的触感像是一股暖流涌向心间,柳玟烁小心翼翼的将他护在怀里的汤药递了过来,软软糯糯的声音慢慢的说着:“大皇兄莫怕,娘亲说了喝药就会好的。”两三岁的柳玟烁说话还不怎么清楚,他抻着脖子想要往里看一看他的二皇兄,柳惟峰看见他这幅样子不由轻轻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有家人的护送,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自己。想来也是,在宫中的那番作为简直没有给父亲留下分毫情面,反正都是要离开的,这样也好。樊尘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跟着宫里的侍卫踏上了前去影卫门的路。影卫门不同于普通的军营,这里培养的一个个都是忠心为主的死士,都说影卫无心无情,来到此地便要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一切与护主无关的事情。影卫门的训练更是严格,有多少人曾经没能坚持下来便放弃了,从入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艰苦。樊尘的年纪在这其中算是稍大的,影卫大哥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略微点了点头,冷声道:“东西不必带进去了。”
樊尘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包袱被一旁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身穿影卫服的少年丢到了一边,想到怀里藏着的那个玉坠,一时间竟是有许些不舍,他不曾牵挂过什么人,但却忘不下那个曾经向他伸出手的那个人。小影卫盯着他瞧了瞧,挑眉冲他伸出手来,樊尘下意识的躲了躲,对方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让樊尘暗道一声糟糕,但还是护住了怀里的东西。对方并未在意他的动作,伸手一把将樊尘拉了过来,装模作样的搜起了身,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拿走,反倒是在他的胸前拍了两下。
正当樊尘有些疑惑的时候,只见对方冲他眨了眨眼,指了指他身后的那扇门,尔后便越过他先行走了进去,樊尘看着那个常人难以进入的皇家影门,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柳惟峰陪着柳惟卿用了些早膳,看着对方恹恹地神情不禁有些心疼。那次发泄过后,柳惟卿像是认了命,不再哭闹,甚至为了让母妃和哥哥担心,学会了强颜欢笑,这一切都是柳惟峰最不想看到的。他陪着柳惟卿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鸣鸾殿往大殿的方向跑去。
这会儿父皇应该下朝了吧?柳惟峰这般想着,快步来到御书房。为首的侍卫在见到来人后恭敬的施了一礼,将人拦了下来。“陛下正在与左相商议要事,还请大皇子稍后,待属下前去禀报……”话未说完,侍卫便被柳惟峰一把推了开?5 矗还酥谌说淖枥褂泊辰擞榉俊?br /> 侍卫们哪敢真拦,只得拉着大皇子的衣裳,柳惟峰毕竟年岁不大,为了借力扒着门框使劲,样子好笑极了。安元帝刚与左相商议完正是便察觉到门口的异动,见来人是他的大皇子不禁摇了摇头,“让他进来。”陛下都开口了,那些侍卫自当松了手,道了句“得罪”后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柳惟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松手给匡了一下,脑门直接撞到了门框上,撞得生疼。柳惟峰捂着脑袋,进了屋,狠狠瞪了一眼看他笑话的左相,左相倒是个聪明人,既然招人不待见,就赶忙告罪溜了。
安元帝并未责罚大皇子的鲁莽,只是佯装生气的道了句:“成何体统!”柳惟峰撇了撇嘴,而后便将来意道了个大概,安元帝听着他的话,心中有少许顾忌。柳惟卿确实需要多散散心,只是这后宫之中是否还有人想要加害于他们兄弟……
对于父皇的犹豫,柳惟峰是有些不开心的,在他看来没有比让弟弟高兴起来更重要的事情,最近侍女小厮们偷偷议论的事情他不是听不懂,原本可以做太子的弟弟成了如今这幅样子,他们鸣鸾殿算是失了宠,还不知会落个什么光景。柳惟峰越想越气,索性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就这样气冲冲的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道:“不用你们了!我自己会保护弟弟的!”
后来柳惟峰带着柳惟卿出去玩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父皇派来的那两个影卫,他有些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拉着柳惟卿的手去了花园放纸鸢。纸鸢是前些时候柳惟卿的亲手画的,不怎么成熟的笔触下描画的是对天空的向往,柳惟峰挥退了想要帮忙放飞纸鸢的小厮,自己跑动起来让其迎风飞翔。柳惟卿站在院子里看着随风飞向天际的纸鸢入了神,就在此时,柳惟峰将线轴塞到了他的手里,只见对方擦了一把汗,冲他笑道:“看,飞起来了!”
柳惟卿想要出声回应,但嘴唇只是微微张了张,随后用点头代替了。两人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想到还要监督弟弟喝药,柳惟峰便想着将纸鸢收回,没承想就在此时线却断开了,眼见纸鸢落到了一处院子里,柳惟峰便拉着弟弟过去寻。
不同于宫中的其他建筑,此处看上去略微有些不起眼,随行的两个影卫在两位皇子快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再次现身,将人拦了下来。柳惟峰有些气恼,怒道:“来之前父皇可对你们有所交代?”
两个影卫面面相觑,恭敬的回道:“保护两位皇子安全,任凭两位皇子差遣。”柳惟峰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指着身后紧闭的那扇门道:“我要进去这里面。”一字一句,颇让两个影卫为难,只因此处不是其他,而是影卫门的后院,他们也曾从这里踏出,但却再也没有回去过,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听,眼下也只有硬着头皮带着两位小皇子走了进去。
这会儿院里并没有什么人,柳惟卿一进门便看到了掉落在边角的纸鸢,他跑过去将纸鸢捡起,就在这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响,抬眼望去是一扇微敞着的大门,大门里面的那个身影……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这些天来的梦里,都会有这个人的身影,或清晰或模糊。柳惟卿重复着被毒害时的情形成为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然而梦的最后都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奋力的扑向自己,将自己从这场劫难中解救出来。偶尔他也会梦见与那人一同玩耍的情形,或天真或稳重。自己无意间送出去的玉坠子像是联系两人之间的命锁,让他们注定无法分离。伴随着对方急切的唤着自己声音,他的心也一并被唤醒了。他记得,这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名叫樊尘。甚至他还梦到过那人长大之后的情形,英姿飒爽之姿,让人移不开目光。柳惟卿看着对方努力的情形,不知怎的竟和梦里的那个长大后的身影重合了,柳惟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羞赧之意,他想要好好活下去,站在高处,然后让院里的那个人与他比肩,自己的命本就是樊尘救的,这般辜负,若是让他知道了会不会失望?
柳惟卿手里拿着纸鸢,透过那细小的空间看着里面的人,任兄长唤他名字都没有反应。正当柳惟峰有些担心的想要伸手拉他的时候,柳惟卿回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对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虚空,柳惟卿拉起兄长的手在他怔愣的瞬间写道:‘做我的太子哥哥吧。’
柳惟峰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眼前这个不足十岁的弟弟,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柳惟卿眼中的坚定与不甘,“太子哥哥”意味着什么他又怎会不清楚,柳惟峰抓着弟弟的手,狠狠的点了点头。
做你的太子哥哥,你的皇帝哥哥,保你一世安康。
训练场里的樊尘顿了顿手上的拳法,回头瞧了一眼,方才他似是察觉到了一丝动静,只可惜等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院里已是空空如也。他抿了抿唇,想要回去继续练习的时候被一人拦下。来人穿着与他同样的衣衫,像是跟自己很熟一般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别一个人霸占着场子了,我给你留了饭菜,快去吃了。”
作者有话说:
☆、怀似昔时(04)
十年后
当年的那个少年已经长大,在这近十年的光景里,他被这个皇宫中最神秘的地方打磨成了一把可以将人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利刃。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率先迈出了影卫门,等待他的是将要侍奉一世的主子。
江湖风云变幻,皇城亦不免俗。安元帝的暴病而亡,大皇子的嫡储之争,是这些化作一抹浓墨书写成了这十年的岁月。而那个始终没能再次发声的人,却是站在了柳惟峰的身后,助他登上那个位置。现如今他已是史上第一位没有任何功绩便可年少封王的亲王。少时对自己的那个允诺,他做到了,并且做到了极致。如今的他早已如琥珀般沉淀下光华,绝顶之处鸟瞰众生,等待着那个可以与之并肩而立的人。
这一刻,终于来了。
柳惟卿已封王三载,如今也已经出宫建府。坐落于京中的昊悠王府可谓王孙侯府中最为奢华的一处,曾有不少贤臣或直接或委婉的向皇上说起过此事,奈何对方非但不以为然甚至将自己京郊的行宫也与这胞弟同享。皇上疼宠胞弟,倒也无可厚非,但疼宠到这种地步的,大概也只有柳惟峰一人了吧。
清晨的微风还带着少许凉意,昊悠王府的大院里,下人们已经忙活了起来。柳惟卿的贴身小厮捧着一叠新衣快步走向了王爷所居的院子,站在房门前轻轻叩了两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屏风上搭着几件黄绸内衫,水声自那处传来,如意将衣衫放好,这才绕到屏风后面。浴桶里的男人双目微闭,美人脸上表情似是惬意。如意见此情形不由抵唇轻笑,最近这两个月来,王爷都要求一大清早的沐浴,他本觉得奇怪,但是听了后厨大娘所说的闲谈,便有些明了了,他家王爷,也是该到了年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