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巡逻站哨,确实用不到。
“我就只能想着,万一哪天他们有机会去戍边呢,哪怕将来只有一个人用到,那也不算白教。”
烈日当头,喻旻望向那几个举桶士兵,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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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京北营一切依然有条不紊,这边兵部却忙得人仰马翻。
郎逸对武川增兵一事写了折子递上去,把喻旻那日所说的一并报上。
陛下预览之后觉得在理,既然兵迟早要增,便宜早不宜迟。乌桓暂且不管,待北胡有新动作之后再做打算,先把兵补上。
郎逸迅速拟了一道折子,预备将南阳、颖川、南通等地的驻军各抽调三层,可凑一万五千余。
令入秋之前各军在南阳积聚,由都尉赵乾率领开赴武川。
卫思燚御批可行。
御令墨迹未干,宜安县城便传来噩耗。
宜安县是南阳郡较为富足的一县。
全县以种桑树为生,丝麻商品广销各地。今年春耕时有商人到宜安县出售新种桑苗,据说长成后树大叶多。于是知县便叫人开了三个山头,砍除山上杂树,全部翻土栽种新桑苗。
不料入夏几场大雨引发山洪,把这三个山头上的新土连同桑苗全部冲走。淤泥和山石恰巧堵了泾河。
泾河水量大,河道窄,被这么一堵硬生生改了道,转向东南一路朝宁五平原泄去。
而宁五平原自古有江南粮仓之称。
原本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修水利的宁王殿下急速回朝,据说一脚踹开工部衙门,点了几个平时得力的掌事又连夜匆匆走了。
工部尚书跪在御前两股战战,“老臣实在拿不了主意,两名侍郎并四名工事此时跟着宁王殿下,臣身边没有可商量的人。事情紧急,河道是疏是开,都要尽快办才好。”
朗逸本是来请陛下调兵手谕的,人还没站定便听到工部尚书急情禀报,说是泾河改道,危及宁五。
听工部尚书讲完,郎逸眉头一紧。宜安县在南阳郡,好巧不巧,东南方正是南通颖川。
一听宁五危及,卫思燚大震。后知宁王昨日回京,带走工部掌事。便很快冷静下来,道:“宁王想是早得到消息,且等他回来再说。”
水患自古便是大事,且泾河乃大衍第一长河,自东北向西南贯穿整个大衍。消息一出,连平时鲜少露面的韩子闻也闻讯赶来。
此时政事殿上工部剩余的属官正在画河道,商议解决办法。
郎逸眉头紧锁,同面无表情的韩子闻坐在一旁喝茶。卫思燚坐在上坐看南阳三郡地势图。
日头西斜,工部的人终于讨论出结果。
“泾河在宜安县化凤山和青水山夹道被堵,向东南改道。臣以为要先疏浚,淘出泥沙刚好可用来堵住缺口,再在改道处加固河提,使之流回原道。”
卫思燚问:“工期多久?”
“疏浚十天,原河道一通,后面便好办了。”
郎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仅是十天。
卫思燚迅速下令:“那便立刻疏浚河道,南阳郡所有官兵听工部调遣.......”
“疏不了了。”一声浑厚略带喘息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来人身着灰袍,面相与卫思燚有几分相似。只见他衣摆和靴子上沾着不少泥土,鞋子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泥脚印,额头挂着薄汗,形容颇为狼狈。
来人正是连夜回京又连夜出城的宁王殿下。
宁王见过礼,径直便道:“泾河上游连夜大雨,河水暴涨,缺口太大,冲开的河道太深,已经堵不住了。”
工部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河水改道时若新河道过深,那即使疏开原河道,河水也不会走原河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堵住新河道缺口,但宁王说已经堵不住了那就真的堵不住了。
宁王接着道:“好在南通郡水利多,可暂时分些洪。泾河上游雨季在八月,我们还有时间。”
众人一听还有时间,便心知宁王有谱了。
工部尚书险些热泪纵横,忙问如何解决。
宁王突然笑道:“说来也巧了,我老早就想把泾河扭个向。无奈工程太大,户部又不给我钱,没想到老天这就劈了一条河道。”
工部尚书:“.........”怎么听着还有点正和你意的意思。
朗逸险些让茶水呛到。韩子闻挑了挑眉不说话。
卫思燚道:“你且细说说,若是可行,朕给你钱。”
“泾河原河道所经州郡多种豆杂、果树。灌溉用水极少。而南通郡及其东南以下,多种稻谷粟米,且这地势平坦土质疏松肥沃,唯一的缺点便是地层储不住水。每年的灌溉都靠老天降雨,真正看天吃饭。若能引泾河之水灌溉,沿途八郡将是第二个宁五平原。”
韩子闻思索道:“原河道弃之不用,将引泾水至东南八郡,此法虽可行。但工程量依然很大。”上千里的河道光是力役所需就不凡。
“看着吓人罢了,最费力的就是开河口,如今河口已开。只需在下游开新河道。本王这些年在东南诸郡陆续开了不少水利,利用八郡现存水道挖新河沟通旧河。按本王的施工图来,全长不足三百里。”
工部尚书眼睛一亮,“当真?”若是三百里河道能换来一个宁五平原,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当真。”宁王言罢束手看着卫思燚,等着卫思燚给他钱。
卫思燚一早就知这个摊子非宁王不能收拾,但却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意外之喜。
东南八郡地势平坦,却没有一条大河,若是泾河水能到,受益的何止万亩良田。
卫思燚当即一喜,却又惴惴不安。宁王修坝一向舍得花钱,户部的人看见他都恨不得绕道走,这次工程不小,肯定会朝户部狮子大开口。
到时候户部定会找他来哭一哭。罢了,朕不想听户部哭。
卫思燚道:“那便照你说的办,经费.....找户部支五成,其余的去内侍省支,算是朕补贴你的。”内侍省主管皇室用度,卫思燚把私人金库都贡献出来了,可见确实很怕户部跟他哭。
宁王点头应了,总算替户部着想了一回,道:“力役便不征了,省点钱,各郡官军够用。”
朗逸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官军都去开河道哪还有剩余给他抽调。
各方议罢。卫思燚捏着眉心,“便各自去忙吧,朕也乏了,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武川增兵一事便又被搁置了。农事大于兵事,况且开河迫在眉睫,郎逸再气闷也不好在这事上添乱,只能另想办法。
这事一拖便拖到郭炳第二张折子到京。
朗逸揣上折子匆匆进宫。
卫思燚正和韩子闻在御花园亭子里下棋。
眉目之间只见专注,可落子却不算高明。又败一局后,卫思燚将棋子抛回棋盒,兴味寡然道:“朕今日心不宁,敌不过韩卿。”
韩子闻正待开口,便有宫人传郎逸求见圣驾。
郭炳的折子无非还是朝卫思燚要兵。
卫思燚点了点折子,“朕近日正是忧心此事,思前想后觉得乌桓恐怕要出手救一救。眼看北胡坐大,咱们不能不防范着。”
郎逸便道陛下英明。
卫思燚又思索了一阵,问:“若是出战,两位卿觉得何人可领兵?”
郎逸道:“臣觉得郭炳郭将军可。”
卫思燚扫了眼奏折,淡淡道:“郭炳能力不俗,可朕总觉得他太畏北胡,非最佳人选。”
韩子闻饮了口茶,“老将固然稳妥,但战术战法恐怕都被北胡研究过,我们却不知他方将领的底细。陛下可考虑年轻一辈的将军。据臣看来,可为帅者亦有之。”
郎逸忙道:“正是正是,京北营中郎将喻旻就很有武略。”
卫思燚暗自思索,郎逸之前递的那封很有见解的折子听说就是得喻旻提点。可喻旻......
“喻家早就有意清退,这事先帝也默许的。若勇毅候不愿,朕也不好强用喻旻。”
韩子闻又道:“林澍之子林恂林悦,李邡之子李宴阳,都是难得的将才。”
“仅是将才?方才韩卿说可为帅者也有,不知.....”卫思燚一愣,诧异地看向韩子闻。
韩子闻点头:“便是喻旻了。”
喻旻自幼在行军布阵上颇有所得,卫思燚是知道的。可万万没想到他在此间的造诣已经如此高了,竟能担得上韩子闻一声帅才。可若要用喻旻,且不说需得喻安点头。倒霉弟弟卫思宁那也不好交代。
卫思燚沉思片刻,“喻旻终归太年轻,恐怕难以周全。”
韩子闻怅然叹了一声:“若臣还有心力,便能替陛下分忧了。”
“爱卿哪里话,能时常进宫走走便是替朕分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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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事
天气闷热难当,密不透风的云层像是压在人的头顶。街上行人稀少,应是预见到即将有一场大暴雨,纷纷回家避雨了。
此时从朱雀街上传来一阵急促沉闷的马蹄声,曲昀正靠在窗边打瞌睡,听见这声儿便醒了。
“林悦呢?”喻旻在外头勒停马,透过窗户往里看。
曲昀不大清醒,他方才做梦来着。
喻旻微皱着眉,身下的乌狸似乎知道要下暴雨了,有点焦躁,不停喷气催促喻旻。
他将屋子里扫了一通,未看到人,“他若是来就说我找过他。”
“诶...你不进来坐——”坐字还没出口乌狸已经蹿出老远。
曲昀拿起酒坛喝了一口。
渐渐起了风,有细小的水滴从窗口吹进来,几乎是瞬时暴雨便倾泻下来了。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热,乌云,暴雨。
他方才做了梦,梦中也是这样大的雨。
那时候他守在一只煎药的炉子前熬药,赤手去拿药罐,被烫了手,药也洒了。他忙去拣药渣,黑色的药汁却瞬间变成了腥红的血,还散着热气。雨泼下来,眨眼间整个院子都是血红的水。
曲昀望着街道上的水洼,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喻旻怀里揣着林将军给林悦的加急信,直接又去了林悦宅邸。雷鸣和闪电在头顶炸开,惹得乌狸兴奋嘶鸣。
林府下人却告知少爷一早被召进宫至今未归。
喻旻便牵着乌狸在屋檐下等。
半个时辰过后,雨势毫不见小,他将贴着素白封口的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处泛着白,微微抖着。
一辆马车从雨帘外闯进来,驾车的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把车稳稳当当停在林府门口。
贴头劈下的闪电让喻旻身形一晃,他将手往身后藏了藏,随后又偷偷把白色的封口撕掉。
宫中的李太妃是林悦异母大哥的亲姨娘,素来待林悦亲厚。前几日突发心痛之症,今日人刚转醒就招林悦入宫。妇人多思,总觉这心症来得蹊跷,又是不详又是梦魇的,说得他心有惶惶,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劝好。
林悦一跳下车便被溅了一腿的泥水,不大爽地啧了一声,抬头就看到喻旻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前。他抹了一把脸,又不大爽地爆了句粗,“你吓死我了!”
喻旻把信递给他,“你爹送来的。”
林悦湿手接过信,没有注意封口有一处痕迹。也并没有想到鲜少给自己写信的父亲为何会突然送一封信,以及为何喻旻冒着大雨都要将它送到自己手中。
林悦第二天没来衙署,第三天也没来,听同僚说告假回并州了。
很多天后他在朗逸那里证实,林悦的长兄林恂在巡视途中遭伏,身中数箭,不治身亡。
那位小林将军喻旻见过。他的一副墨宝至今千金难求,能诗能赋,却是武举出身,整个大衍找不出第二个他那样惊才绝绝的儒将。
武举后受封青州都尉,驻守军镇青州。
军镇守将被袭非同小可,杀对方守将等同于不宣而战。
喻旻问:“陛下如何说?”
郎逸正在批抚恤款,狠声道:“北胡人奸诈如斯,连夜把林将军尸首送回,说是误伤,还砍了两个自己人赔罪。陛下虽震怒,却也没办法。”他握着笔,像是有千斤重似的,不住地抖。未几终于支撑不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喻旻这才想起来,郎逸有个闺女多年前风光大嫁,嫁的正是当年的风姿无限的林恂。
厅内有不少掌事主管各自在忙,听到这动静都往这边探头,见到是尚书大人在哭,都暗自叹气。尚书大人很看重这个女婿,但凡边地有军报传回都要问一声是不是青州的。
他许是憋得太狠,这一哭就哭了许久。
喻旻便安静陪着他。
郎逸拿袖子拭泪,捡起方才掉落的笔,凄惶道:“本官给无数将士批过抚恤款,唯独他这份,本官不甘心呐.......”
批了款,又将送回的铭牌和档案一起封库,善后的事情才算办完。
随后又有几个僚属过来商议事情,郎逸忙于公事暂时从悲痛中抽身。
喻旻今日来就是想问问林悦的事情,了解之后正要告辞,郎逸却叫住他,语气已经恢复平静:“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大衍同北胡是战是和尚不清楚,你帮本官劝着点林悦,莫叫他义气用事。林澍没了长子,这个幺儿就是他的心头肉。”
喻旻道:“大人,容下官多嘴。北胡此举意在试探,东原之乱大衍再不能置身事外。林悦必去边地,下官拦不住。”他略一顿,又补充道:“也不想拦。”
喻旻回到京北营,林悦不在,骁骑营的训练也搁置了。演武场上只有零星几个百夫长带着士兵练排阵。
他和林悦都是凭父辈荫护得以进为官。初到京北营其实他是不忿的,那种憋闷的感觉现在已经淡忘。唯一清晰的是印入骨血的那面赤羽军旗,他对赤羽军的归属感仿佛与生俱来。
喻旻五岁那年,喻安平定南中回朝。那日他坐在管家脖子上,看见他爹身披铠甲,挺拔如松,胯下骏马威风凛凛。头顶上飘的就是那面绣着朱雀的军旗,这一幕他想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