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在一旁啊了一声,伤心道:“那它的幼崽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了。”
周一辛嘴里衔了根草,随口接道:“保不齐已经给吃了呢。...你们看我做什么,这母狮这么大块头都给啃成这模样了,小奶狮还不一口一个...”
林悦白了他一眼,“你见过母狮出来捕猎还带着幼崽的?出去可别说你姓周了,真给周家现眼。”
周一辛嘴欠,跟着就顶了一句,林悦撸袖子正要教训他,他赶紧跳着往杨云身后一藏,嘟囔道:“将军又要以大欺小了...”
林悦刚刚被卫思宁逼供,此时正闹心着。周一辛算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得力战将,平时没少挨他训。
林悦半眯着眼睛,看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周一辛:“过来。”
杨云默默挺直了腰板,偷偷把周一辛又往身后藏了藏,淡淡道:“将军,我替您去找幼崽。”
林悦未置可否,只抬手在虚空点了点周一辛,“改日给你松皮。”
周一辛皮实惯了,他教训起来一点不手软。杨云可不一样,这孩子年纪不大却稳重得很,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懂事又懂礼,林悦向来不舍得为难他。
唯一叫他不满的就是这丫总是无底线的护周一辛。就像现在,林悦觉得自己像是恶贯满盈的后娘。
那边喻旻看完,叫人在旁挖了个坑将母狮埋了。
卫思宁问:“是什么东西咬的?”
曲昀道:“应是强壮的雄虎,它刚分娩不久,体力不足才敌不过,幼崽恐怕还未睁眼睛。”
林悦一听,朝杨云挑了挑下巴:“你俩去找巢穴,把小奶崽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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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回营的时候喻旻觉得林悦看他的神情躲躲闪闪、欲言又止。心下奇怪,没来得及过去问就被卫思宁拉着回帐了。
喻旻在门口火炉旁站着,卫思宁单手脱完自己的披风挂在手腕上,便伸手去替喻旻解。一手托着一件往角落的木架上挂,随口道:“李晏阳怕是要成亲了。”
喻旻闻言也惊了,没想到被盛京城最好做媒说亲的官家夫人放弃的李晏阳竟然走在他们前头,开口便问:“哪家的千金啊?”
卫思宁道:“哪家都一样,礼钱反正少不了,林悦为这正愁呢。”
“那是,他俩光屁股玩大的兄弟,要备份厚礼才行。”
喻旻想着林悦方才的表情,嘀咕了一句:“他不会是想跟我借钱吧。”
卫思宁人已经歪在软塌上,顺手倒了两杯掺了羊奶的清酒,自己端了一杯,另一杯递给喻旻。
他晃着酒杯瞅喻旻,神情淡淡的,像是在想什么事,又像是极懒怠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嘴上随口应着:“你薪俸才多少,有富余往外借?”
喻旻喝了口酒,酸酸涩涩的,不是他爱喝的味道,“肯定没有,我还得养儿子呢。”
卫思宁见他尝了一口便不动了,起身把整只酒壶拎起来放到一旁,道:“我去取你的安神药。”
临近饭点的时候杨云带回了两只狮子幼崽。杨云用衣摆将小两只兜住,小家伙相互挤着头睡得正香。
林悦一看见就被吸走了全部注意力,忙把两只拿到喻旻帐子里,在卫思宁常歪的软塌上给弄了个窝。
喻旻站着看林悦摆弄,忍不住说:“你既喜欢就拿回去养,放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林悦扯过卫思宁平日盖腿的烟青云被,围成一圈将小崽安安稳稳得罩在里面。喻旻看得心累,“那是蜀锦,陛下特赐的。”
林悦头也不抬:“这个暖和。”
喻旻道:“把它们拿回你帐里,这云被送你了,你还要什么一并送你了,这软塌也可——”
林悦这才抬头,“我哪有空闲照顾啊。”
喻旻眨了眨眼睛,看傻子似的看他,“那你觉得我有么?”
“不还有殿下么,”林悦一屁股坐在幼崽旁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绒毛软软的,“他整日就照顾你一个,空闲时候多。”
正说着,卫思宁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了。先瞥见软榻上团成一坨的云被,然后看见里面两只黄色的毛茸茸的脑袋。
他惊奇的叫了声,将药碗搁下就过去瞧。小幼崽还未睁眼,不知道换了地方,在软绵的被子里睡得正香。小两只身上长着赭石色的斑点,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虎头虎脑着实可爱。
喻旻瞧着他喜爱的神色,也凑上前去看。
卫思宁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一只小崽的脑袋,欣喜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幼崽。”
“可爱吧。”林悦满眼怜爱,“就放你这养好不好。”
卫思宁想也未想便满口答应,“行。”
喻旻因为养过儿子,对幼崽这种东西本能有些头疼,原本想叫林悦拿回去自己养。见卫思宁很喜欢,便不由着他留下了。
两只幼崽经不住两人撸,不大一会便悠悠转醒。幼崽仰着小脑袋四处探,似乎在找母狮,爬了一周什么也没找到,发出嘤嘤的哼唧声,乍一听还挺像婴孩在哭。
两个大男人便一人怀里托着一只哄。
喻旻颇无语地坐得稍远一些,默默一个人喝药。
林悦正搂着小奶狮,瞥见喻旻在喝药,心虚地移开眼去看卫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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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穿
两只还未睁眼的小奶狮就这么在帅帐安了家,软塌的一角特意开辟出来给它们做窝。
卫思宁照顾起来还颇上手,每日定时给喂新鲜羊奶,林悦也时不时往帅帐跑,每日都要逗一逗才舒坦。
没几日小幼崽就睁了眼睛,湿漉漉的小圆眼睛看起来格外灵动可爱,此刻正在塌上睡得四仰八叉。
刚过饭点。林悦慢悠悠挎着一只食盒进来,将剁得正好的肉糜装在特制的食槽里,靠着墙角并排放好,方便小崽醒了吃。
喻旻在案前忙地昏天暗地,抽空往这边瞟了一眼,没好气道:“郭将军的司马监缺个管事,我看你去合适。”
林悦还真兴致勃勃追问了一句:“司马监有小狮崽么?”
喻旻皮笑肉不笑,“有小马驹。”
“诶——大黄醒了!”林悦雀跃着叫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蹲在塌前看大黄扑腾着小短腿去吃饭。
小崽的名字是林悦取的,体格稍壮的叫大黄,清秀内向那只叫小黄。
很有林悦风格,好在两只都是雄狮,虽然俗气难听倒不至于叫不出口。
喻旻好容易忙完,起身走到桌边,端过已经凉透的汤药喝。
他一边往嘴里灌药,一边饶有兴趣地凑上去看大黄吃东西。
刚足月的幼崽除了喝奶,已经可以吃些细碎的肉糜。
大黄吃相如性格一样豪迈,吭哧吭哧地往食槽里拱,一双后腿使劲往地上来回蹬,动静大得很,三两下就把一旁熟睡的小黄搅合醒了。
小黄迷迷瞪瞪爬起来,看到林悦先扑过去跟他打招呼,趴在塌边跟他哼唧,林悦便把手递给它舔。
小黄舔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去吃饭。
那边大黄吃饱喝足,这才过来在林悦跟前拱脑袋。林悦从头到脚揉了一通,满脸慈爱。看得喻旻心里翻了三万个白眼。
林悦把大黄抱到腿上,向上摊着圆滚滚的肚皮,问喻旻:“你叹什么气?”
喻旻将嘴里的药咽了,“希望你往后有了孩子也这般有耐心。”
这么遥远的事情他想都没想过,只觉得喻旻危言耸听,根本不当一回事。
过了半晌,大黄在腿上又发出细细的鼾声,林悦把它放进被子里。
正要走的时候看到桌上剩了药渣的碗,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你还喝药呢。”
喻旻已经重新坐回案前画行军图,头也不抬道:“不一直都喝着么。”
“……”林悦一时舌头打结,半天没吐出东西。
心说殿下已经对我逼供了,怎么还会任由他再喝这个。
看阿旻的样子似乎不知道已经东窗事发。
难不成迄今为止被逼供的人只有我一个?!
欺负人,不公平。
有爱人,没兄弟。
走之前他意味不明道:“能不喝就别喝了吧,药有三分毒呢。”
喻旻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他近来好睡少梦,有这药一半功劳,哪能说不喝就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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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诡异的嬉闹声从四面传来,如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人难以喘息。
地上燃着闪烁不定的火堆,恍如鬼火憧憧的坟场。
喻旻脚步蹒跚,拖着长剑走在血水冲刷的泥泞地里。身后是阎罗追兵,身侧是幽黑深涧,像是囚着数不清的怨魂厉鬼,搅弄阴风阵阵。
他感觉有只手攀住了脚踝,绊得他一踉跄,正摔在一堆幽绿火光前。
这场景简直太熟悉了,他都猜到一低头会看见什么。
看到最多的是卫思宁的头颅,有时候也会是断手断脚的卫思宁、满身刑虐痕迹的卫思宁、被烧成枯碳的卫思宁……
这次是只剩半截身子的卫思宁。
下半身被什么东西轧得变了形,兜在长袍里,像是一只破落的长尾风筝。
他勉力攀在悬崖边,手扯上喻旻的衣衫,揪出一个猩红的手印。
喻旻抓住那只骨节泛白的血手,拼命想把他从悬崖下拉上来。
身后恶鬼一般的追兵叫嚣着迫近,熙攘间不知是谁的乱剑砍断了卫思宁骨肉嶙峋的手臂。
紧接着卫思宁便像块不堪狂风的破布一样,惨叫着飘进深不见底的崖底。
***
卫思宁半夜起来喂了大小黄,回来的时候见喻旻整个人蜷缩在床角,抱着云被轻微发着颤。他赶忙爬上床去查看,瞬时心中大恸。
只见喻旻额角布满细汗,颈间凸起的血管在潮红的皮肤下都显得猩红可怖。
双唇紧抿泛白,眼角不停**,时不时有凝聚的汗珠在战栗中抖落下来,神色痛苦又克制。
这是他第二次见梦魇中的喻旻。之前那次他不知内情,如今倍觉心痛。
他拜托曲昀将每日两次的药减成一次,晚上该喝的让他换成了补养的汤药,这才几天便不行了。
这样的夜晚你独自一个人撑过了多少回?没有人拉你出来你在噩梦里怎么办?
“阿旻。”
有人叫他,殿下在叫他。
喻旻用长剑支撑着身子,慢慢从血泥里站起来。
“阿旻!”
下一瞬,他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循着卫思宁掉落的轨迹落了下去。
这是梦,我在梦里。
下坠的喻旻有瞬间的清醒。卫思宁的声音越来越近。
这是他摸索出来的招式——每一个卫思宁在他面前死去,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弄死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从梦里醒过来。
卫思宁将他从洇湿的云被里扒出来,以一个舒服的方式把人揽在怀里。拿了一条新的云被罩在两人身上。
他多燃了几盏灯,靠在床头沉默了半晌,直到床头灯芯爆出第一声噼啪声响。
他拇指和食指捻住喻旻的耳垂,轻轻碾着。
“阿旻,醒醒。”
敏|感的耳垂被人柔捏,喻旻皱着眉醒过来。恍一睁眼就看到卫思宁深如寒潭的眸子,正定定地低头看他。
他俩默契十足,几乎不需要言语点破,喻旻就知道事情没瞒住。
卫思宁帮他理了理汗湿的鬓发,“喝水么?”
他刚出了一轮汗,身上潮湿湿的,嗓子也干得慌。紧了紧环在卫思宁腰间的手臂,点头。
水是先前就备在床头的,伸手就能拿到。卫思宁端过来给他,喻旻动也不动,就着他的手喝干了一杯。
两人都心如明镜似的,却也各怀心思。喻旻想的是自己理亏,能少说话就少说,免得多说多错。
卫思宁心思更复杂些,一边自责察觉地太晚,让喻旻一个人过了这许久。一边又恼喻旻联合林悦曲昀合力瞒他一个。
但追究到底,不过是关心则乱。
他是,喻旻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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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来
帐内灯芯噼里啪啦作响,喻旻阖着眸子假意睡去。过了好半晌,才听得头顶一声极轻的叹息,喘出的温热气息扫过他的侧脸,激得心底一抖。
要生气吗?
喻旻睫毛颤颤巍巍地闪,始终不敢睁眼睛,一边心虚一边愧疚。他觉得自己有些蛮不讲理,卫思宁欺他瞒他的时候,自己像一个索债的,字字句句都要掰扯清楚才肯放过他。轮到他时,便做起了掩耳盗铃人。
卫思宁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他的发顶,没发火也没质问。喻旻愈发脸红起来,憋了半天终于一横心,睁眼道:“你——”
舌头还未放正,忽听帐外一阵急促的示警鸣哨。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卫思宁愣怔着还在反应,喻旻已经率先跳下床往身上披甲了。“是敌袭,你先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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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子时末,正是人畜深眠的时候。
邺城北城门火光大盛,校尉赵昳骂着娘爬上城楼,壮硕过头的副将满头大汗跟在身后,手上还在系裤腰带。他今日不该轮值,早早搂着媳妇儿睡了,半夜被警报哨砸得头脑发昏。
赤羽军最先来的是周一辛和杨云,守城战不是骁骑营的主战场,他同杨云一人架了把轻弩守着。
常锋照例挑大梁,没敢再财大气粗地一溜全排重弩。轻重相交架了两百弓弩在城楼。
赤羽军弓弩营威名在外,真本事也是有的。柔然军始终被压制在射程线外,未进半寸。可弩箭毕竟是消耗品,没有哪个军队会完全依靠弓弩兵打仗。
也就赤羽军仗着有钱,敢三番五次这样祸祸。
不大一会李晏阳也来了,见城内守军一卒未出,野天鹅似的在城楼上排着队伸头探脑,摇着扇子疑道:“你们这是打算把敌人瞪回去么?”
周一辛抱着轻弩蹬蹬蹬跑过来,解释道:“先杀杀他们威风。”还咬文嚼字了一番:“这叫用兵之法,士气为要。”
李晏阳幼年便随父驻边地,经年累月在真刀真枪的真战场上打滚,一身杀伐气重的很,很是不理解皇城里来的这些花把势,“要这虚头巴脑的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