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我却是做不到一通百通的。”施佛槿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发上,嘴角先浮起一抹苦笑:“宣讲佛法我能座谈三日不歇,但术数曲乐,却并非我的强项,非要强说此道,倒是班门弄斧了。”
  他二人小声闲谈时,风马默敛起笑意,跌坐回了竹席上,面色很是郁郁。谢玄拿轻轻敲打棋桌边沿,像是故意再添一把火刺激他:“风先生,这棋可要再续?如此紧张,不如唤回来人早早下山去,免得颜面尽失,多有尴尬。”
  “笑话!”风马默深吸一口气,眼中虽仍有怨毒,但脸色却缓了不少,他拈起一子重重打在棋盘上,语气不善:“今儿我倒要看看,这六爻琴音阵如何当得帝师阁三绝!”
  世人都道,帝师阁有三绝:一为六爻琴音阵,二为文武步,三为睡虎禁地太古遗音。提到前两绝,不得不说上一说汉元帝时的那位中兴阁主,师清识——
  据传此人天赋卓绝,从六乐舞中悟出武之道,创出独有功法文武步。然而奇就奇在,不是人练武,而是武选人,几代往后,能练全此功者不足双手数,而这些人多半又承袭阁主之位,因而又有人戏称此功法为钦定阁主之法。
  文武步终归是一人的显赫佳绩,三代五世之后,渐渐只为江湖人追捧,但提到六爻琴音阵却截然不同,不止武人欲探究其妙处,更被当世文士奉为一桩传世美谈,而这桩美谈便与大和尚提到的那位大儒京房有关。
  据传,师清识与时任魏郡太守的京房乃八拜之交。京房其人,儒道双修,精通易学,开山立派。他不仅是一位观阴阳二气,成纳甲之法,真正能做到“言灾必重”的易学大师,更是一位精通乐律的大家。
  班固所作《汉书·京房传》中详载其“好钟律,知音声”,并承袭其师焦延寿六十律相生法,将古传十二律扩至六十律,并推而广之。
  京房直言上书,得罪了权贵宦官,最后被判弃市,死于闹市之中。京房逝世后,师清识感怀故友,半生孤独再无知音。晚年入得期颐,一日夜游睡虎禁地,以挚友留下的易学著作为基础,创造了此传世大阵。(注2)
  故人虽逝,但余音尚流传天地之间。
  谢玄随风马默落子,不再多言:“如此,你我放心静观其变。”
  此刻,姬洛正处于阵中琴部,琴声沉稳有力,起的是大吕音,而重夷持刀与他相对,落于笛部,笛声轻快,起的是林钟音。姬洛对天干地支耳熟于心,当即明白过来,此阵乃是将十二律和十二地支结合起来,便以时辰之变测算方位,阵法果然随机而动。
  “早晨师昂给的那张图,除绘制有阵法排布外,还有批注……那批注是什么来着……”姬洛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想起那四字,“是‘隔八相生’,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正纳闷,而后忽然有风声呼啸,侧目一瞧,竟是重夷一刀斩来。姬洛心想:怪哉,这蛮将本在自己正前方,为何能从左后方攻击?
  思虑不通,他先暂行躲避,向右边避走一步,然而一步落下,他却发现自个横跨大半个阵法,竟落在了南吕酉位上。按理说,他方才处于大吕丑位,一步再宽,至多落在左右的子位或者寅位,怎么能行那么远?
  一时间,姬洛脑中思绪万千,却又不得法门,只能继续战斗纠缠。
  重夷一招落空,又向他补来,就这样,两人奔走躲闪,时而交手拆招。堪堪半柱香过去,观战的人只瞧着腾挪变换,打得不痛快,又暂时分不出胜负,那叫一个憋屈。
  渐渐地,姬洛被大阵吸引,将其视为一种探索,周旋之际不住抽空深思,一时趣味十足,可重夷却没那种耐心,这打不到人,自个儿还在阵中瞎眼乱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戟刀一挥,砍向周围弹瑟的弟子,口中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
  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弟子半点没慌乱,刀锋下弹瑟的人声律急转,凑成的连音竟然将他的刀给挡了回来,等重夷变招再打时,眼前又没了人,只有位吹笙的小弟子悠然慢走而过。
  “该死的!”重夷见这怪相,不敢乱走,回头又去寻姬洛的身影去了。
  姬洛此时正闭目细思,重夷一见,这可是好机会!随即一招“踏浪”,高举戟刀力劈,这一势开海,仿佛真的将人斩成两半。
  然而刀刃落于地下,却无半点血色,原是一道残影。姬洛快走两步,呼道“再来一剑!”白少缺闻声一个横踢,就近踢了一把佩剑过去,姬洛入手,连剑鞘也不曾脱,借着速度,突然从重夷后方杀出。
  重夷转身欲要应变,可惜迟了一步,剑柄堪堪砸在他心口,力度之宏伟,竟然将他砸得连退两步。重夷咬牙站定再追,可人又不见了。
  少年落地睁眼,眼中盛着盛光:“我明白了。”
  “所谓的‘隔八相生’,便是每八位循环,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黄钟正对子位,如果标记为一,隔八数,林钟正是第八,正对未位,这两两之间相隔为八,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啊!”姬洛合掌,“难怪刚才我从丑位一步跨入寅位,原是八数之变。”
  参悟此中变化,姬洛更加不惧重夷,若说“天演经极术”得以周旋,乃是因为个人灵便,那么眼下大阵,则有万古洪荒的气势。
  那师清识不愧是一代奇人,逝世前参悟得到,一生遗憾终于放下,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书就曲谱,喧哗而不扰,悠远而绵长,真可谓继承了古早的豪放,延续当今之华美。
  “哈哈哈!飞观百余尺,临牖御棂轩。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姬洛长啸一声,右手转动剑柄,剑鸣长嘶,气若吞吐河山,而他身后的琴声滚滚,调子骤然急转拔高,“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注3)”
  “国雠亮不塞,甘心思丧元。拊剑西南望,思欲赴太山。(注3)”
  他每念诗一句,则出招一式,鸿钧慷慨,意气无限。
  重夷渐渐觉得气枢闭塞,那是他不知道,人说话作诗,本就自成韵律,这韵律又和歌而颂,自然缜密难破,从气势上已将他压下一头。
  “故国疮痍,但只要仍有义士慷慨以赴,何愁河山不得尽收?”谢玄落下最后一字,捻着胡须,对着风马默悠然一笑:“棋逢对手,侥幸胜得半子,承让。”
  在谢玄的叹息中,姬洛颂出《杂诗》最后一句“弦急悲声发,聆我慷慨言”。
  四座只剩下呼吸的鼻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少年身上,他就像冉冉的旭日,带着与生俱来的光芒。只瞧他身形一边连走三位,似已看破重夷的下一步招式,顺势剑走龙蛇向前一点。
  曲终落幕,流云散去,逆光中,姬洛手中长剑与长戟相击,剑身遍布蛛网般的裂纹却未退却,而是勇往直前,硬生生抗住了那一击,一直刺向重夷额间灵台穴。
  “你输了。”
  少年轻声道,剑终于吃不住力,在重夷眼前崩为晶莹的碎片。
  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奇妙,本想呵骂帝师阁暗中援手放水的重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这一战太妙,光是参与其中,便有说不出的愉悦,本来的目的好似已经不重要了。
  最后,那昂藏大汉以手抱拳,望着姬洛道:“我现在好像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当年长离宁可死也坚持不肯趁势而起。天下若生离乱,何来风物锦绣,”他扛着戟刀,从铺落的阳光里走到阑珊的阴影中,英雄气短,不住摇头,“老喽,我竟然开始怀念蜀中的时光了。”
  折两剑而胜一星将,就这一段传奇,也够江陵城的说书先生说上两个月了。
  姬洛还礼,算是对对手的敬重。
  然而,就在少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来一道羽扇遮面。姬洛未防备偷袭,察觉到有人出手,随即侧身应变拆招。可惜,风马默自知武功不行,压根儿不是冲着胜他而来,而是声东击西,直取他怀中冒出一角的金石,在空中带出一道金光灿灿的弧线。
  作者有话要说:  重夷表示:吃了文化的亏。
  注1:出自《韩非子·喻老》
  注2:师清识为虚构人物,京房为真实人物,相关介绍参考《汉书·京房传》和百科词条,望周知。以下关于大阵的解法,有参考京房的纳甲体系和音律的专业知识,具体术语均来自于以上参考资料,本人并不擅长这个,专有名词并非本人创造,只是将这些专业知识加上想象力结合来写,因而有错漏的地方还请包含。
  注3:姬洛打重夷最后一招念的诗出自曹植的《杂诗》第六首。


第163章
  本在喝彩欢呼的江湖人见风马默乘人之危,蓦然出手, 忍不住伸手指点, 破口大骂他的无耻。风马默却不臊不赧, 抖了抖袖子接回他的羽扇,笑道:“就许你们车轮战,还不许我们换人?”
  姬洛没再挪步,而是摆了个起手的架势严阵以待。他并不清楚风马默的实力,但能并称六星的人, 实力都不该小觑。
  周围观战的人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都噤若寒蝉,屏息翘首以望,唯有退走一旁的重夷, 抗刀满面疑惑——
  他不大明白, 连自己都拿不下的人, 风马默这三脚猫功夫是上赶着找打吗?
  台上的书生认真地活动了手脚关节,忽地往前进了一步, 看戏的人立即倒吸一口寒气, 以为他要放个大招,可回头却瞧见他猫腰蹿到姬洛脚边,拿羽扇往地上一指, 蓦然叫停:“稍等片刻。”
  “要打便打!”
  “什么六星将,我看是不敢了吧!别耍心眼儿,打不过就赶紧给爷爷我下来,带着你们的人乖乖滚出帝师阁!”憋着口气看热闹的扫了兴, 纷纷张口咒骂。
  但风马默脸皮可不是一般厚,浑似没听见一般,装腔作势嬉皮笑脸道:“哟……不好意思,方才过了两招落了东西。”他将那金色的物什捡起来,用扇子尖端的软毛掸了掸灰尘,托在腮帮下小心吹了口气,嘟囔道:“天王御赐之物,不可折损,小兄弟容许我稍稍收捡一番。”
  而后,他便左右衣袖腰带摸了一遍,最后往怀中塞,这一塞没塞入,反引得一声讶然:“诶,我的那块还在,这不是我的……”
  说完,风马默向四周觑看一圈,随后把目光落在姬洛身上,疑惑至恍然的表情一步到位:“原来是你,你就是……”他忙拿羽扇掩住自己的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这当中真有说不得的内容。
  这时,提前买通的人混在看客里开始造势,太微祭坛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那是什么?”
  “诶,这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哩!”有人一拍大腿唱双簧,“那小牌叫点金令!乃苻坚狗贼下令敕造,用以广纳贤士,我曾听关中的游侠儿说过,谁能得到此令,那在长安可谓一步登天,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不过,这等好东西非亲信不能给!”
  “对对对!我祖籍就在长安附近,约莫十二三年前吧,当时大街小巷还张贴过告示,很多人都知道的!”
  闻言,楼西嘉蹙眉,将那三字复述了一遍:“点金令?”
  白少缺见她神色有恙,不由多嘴关切:“可是这些人胡说八道?”
  “他们说的倒是只字未错,五胡人丁不旺,早年被鲜卑人灭亡的石赵高祖石勒,不也搞过什么君子营,用来网络汉族谋士。”
  然而楼西嘉却摇头摆手,十分笃定:“不过,对这个东西我印象深刻。那年我应该不足七岁,刚到鸳鸯冢没多久,义父接了个长安的活,事成后顺路下巴州来探望我。义父杀的那个人手里头就有这种小令,顺手捡来给我把玩,后来生辰时想熔掉给我重新做个长命锁,可惜这令牌古怪,打铁炉里烧了三天始终难以熔化,当时义父还戏称说是不是真的石头。”
  “石头?真的有所谓的点石成金?”白少缺一脸纳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跑偏了话题,把重点给抓错了。
  楼西嘉淡淡道:“不得而知。只不过我幼年在帝师阁学习时听过那样的传说,说太康年间,旌阳县的县令许逊乃仙人下凡,在当地点石成金,送予百姓缴纳税赋,一时为人称道。”
  旁边的人听见楼西嘉接口附和,赶忙顺着她的话张罗吆喝:“咦……那这东西怎么在这小子身上?”
  “我……我刚才看见,好……好像是从这个少……少年郎身上落……落出来的,”说话的是个结巴,听他说话差点气儿没顺过来,“难道他们是一路的?不然这个拿扇子的怎么一脸讳莫如深?”
  人性是永远不能被考验的,比起祸乱人心,哪有人比得过风马默的毒计诡计,这会子他还不顺势而上,嘘声一叹:“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既然这样,在下认输。”说完,他轻功一跃,跳出了太微祭坛。
  “这就是你的……”
  重夷正要开口,却被扇面堵住了口舌,风马默笑里藏刀:“诶,重夷兄,眼下只需静观便可。”随后他翩然转身,对着身后还坐在竹席上镇定喝茶的谢玄拱手作揖:“不知谢大人觉得,此棋如何?”
  “出其不意。”谢玄回了四字,并没有如旁人一般回头去打量场中的姬洛,而是以锐利的目光直指身前的瘸腿书生。
  裴栎看傻了眼,手忙脚乱有些滑稽。他不懂风马默话里有话,也不知此“棋”非“人”,只一味信了风马默所说的棋子是姬洛,料定乃他们作了一出假戏:“大人,大人这……这姬公子,不这姬洛他,他莫不成真是那狗贼的人?大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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