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应该放在柴房一类的地方,扶疏小心翼翼的到处寻摸,生怕被人撞见,这客栈里也不安生,处处有人生事。
终于让扶疏找着下人排房了,可寻遍里外都没见着梯子,扶疏只好又猫出客栈去别的地方寻。
短短几个时辰,街面上物是人非,先前那片繁盛景象早已不在,路上全是掀翻的桌椅板凳小食摊架,行人也不再是平和面相各司其事,而是三三两两的扭打作一团,斥骂声响彻天际。
如何蔓延得这般快!扶疏心惊,不过几个时辰便似全城再无清醒之人!这些人也并非都去了寺庙,贪火是如何做到的?!
扶疏呆住了,如今再去阻止贪火,还有用吗?他又急又恼,从未有的无力感袭来,要怎么办!乐幽没救下,贪火来生事,他自己又神力全无,该怎么办!
扶疏站在街上,就他一人不与人争执斗殴,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站了良久,扶疏抹了把汗,振作精神对自己道:“无论如何,先揪出贪火,不要让他将事态演大是首要!”
街上太乱,又处处景致差不多,扶疏乱了方向,走着走着竟又走回寺庙附近了。正当他准备转头,贪火出来了!
“贪火!你站住!你为何这样做!贪火!”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到扶疏听得到扶疏,似就贪火不行。
扶疏走到他身后却近不了他的身,只得似个疯癫儿一般追着贪火叱问。贪火所行之处,似撒了瘟疫般将少数本还无事的人都带出了怒火,纷纷挑起事端或加入战团。
扶疏跟着贪火也不知走了多久,嘴也骂干了,腿也走瘸了,腹中空空,随时都要倒下。这便是乐幽饿极渴极累极的感受么?扶疏感同身受了!
他想歇下,可贪火不停,他也不敢停。贪火似是要将这怒撒满全城,一直不曾停歇。
扶疏也不知他究竟跟着贪火走了多久,寻了多少法子阻止他,都无济于事。除了跟着他,扶疏想不出其他法子来解这场浩劫。
终于,贪火停下了,扶疏抬头望去,竟到了城门,他怎也走不到的城门,贪火带他走到了!
扶疏欣喜若狂,即刻往城门外冲去,他要去救乐幽!
然而扶疏冲去城门看到的不是荒野,不是山脉,却是入了另一座城!而贪火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了他的前面,所过之处,又如上一个城般,人间变修罗!
为何会这样!这要如何是好!扶疏瘫倒在地,他再也走不动了!乐幽啊,我也不知离你多久了,你可还活着?我也走不动了!贪火到处作乱,我救不了你,也阻拦不了他,我真是无用啊!你是诛神族,你若没命了会魂归哪里?我是没了神力的上神,这般折腾死了,又会去哪里?去哪里都会为人嗤笑吧?!我管不着了!都管不着了!我要在这睡去,再别醒来了!
扶疏脑里一边念叨着乐幽,一边痛悔没将贪火禁锢住,一边责骂自己无用,眼前已竟是虚幻,这是要死了吗?我躲躲藏藏几十万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躲过么?人间因我浩荡,我却这般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了,真是罪过啊!扶疏闭目沉睡去。
似是只过了一瞬,又似过了百年,他又睁开了眼。
扶疏苦笑,果然天地是不肯这般轻易放过我的!他奋力爬起来,往前望去,贪火竟还在原地。
“贪火,你在等我吗?”
贪火自然是没的回应,又接着往前走。
扶疏无奈,起身跟上。“贪火,你这是铁了心了要给我看你造的浩劫吗?”
“贪火啊!你究竟为何这样?我们几十万年都互相将忍着过来了,为何突然要发难?”
“贪火,旡夊惕栗和介子又去了哪里?他们也如你一般去哪个城作乱了吗?旡夊定不会的!他最是良善不过了!惕栗也不会,他虽不懂事,却不至害人!介子?若介子也如你一般?……”
扶疏说着说着心头大颤,若介子也如贪火一般,那这浩劫就远非如今这势了!
似是为证扶疏所言,贪火停住往一处看去。
扶疏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是介子!介子所过之处带起无数兵家战乱,处处尸横遍野,烟火燎原!介子不停穿梭,人间处处劫难,介子似是一股阴风,每经一处,吹的人间生气全无!
不要!不要!不要啊!你们为何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啊!几十万年的忍耐啊!几十万年!全都功亏一篑了!扶疏目眦欲裂,眼中滚落下来的泪水已然全红,额上颈上青筋暴起,嘴里不停念着不要不要不要,已是入魔之兆!
“扶疏?扶疏?”
谁在唤我?唤我做甚!人间已然浩劫,我已无力回天,这便去找乐幽让他诛了我吧!
“扶疏!”
这声音怎的这般耳熟?
“扶疏?你听得见吗?我是乐幽啊!”
乐幽?我才要去找你,你便先找来了吗?来吧,诛了我吧!我死有余辜!
“扶疏!你看看我!我是乐幽啊!”
乐幽啊!你如何还不动手?你我虽有几月相交之情,可你到底是诛神族的人,天命所在,遇神犯戒,理该诛杀!我不会怪你的!来吧,动手吧!
“扶疏!你醒醒神!看看我!我是乐幽啊!你再不回神,我可要不客气了!”
乐幽,无需与我客气,我不会怪你的!
“傻扶疏!”
扶疏觉到脸上的泪珠被抹去,过了一会儿,忽然唇上一热,似是被什么堵住了,让他瞬时忘了呼吸!
☆、上神可是要将我赶出去?
扶疏眼前景象瞬换,介子不见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都不见了,只看到一对闭了的眸,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不待扶疏看个清楚,那眸便离远了,乐幽的脸由近及远出现在眼前。“乐幽?!”
“扶疏!你又出神了?”
“我……”
“快看,我们到了江南水乡了!你不是一直要来看看吗?”
江南?我是想看的,可我未对乐幽说过啊!我不是被困在那座邪门的城里了吗?贪火介子不是害得人间如炼狱了吗?我为何又到了江南?乐幽不是被掳走了?如何又与我一起了?
“扶疏?”
扶疏怔怔看着乐幽,“宫主,是谁救了你?”
“救我?你是说从那瘴林雾山上救我吗?是你啊!好多年前的事了!怎的又提起了?”
“好多年前?”乐幽越说扶疏越糊涂了!
“是啊,你救我出来后,我便回绝了族长之位,与你游历天下,今日到这水乡,你便突然犯傻了,我使了法子才将你唤醒呢!”
“什么法子?”
“你!”乐幽脸红道:“你不记得便算了!莫再提!”
扶疏想起刚刚那幕,脸烧得通红,低低说:“你……你这样……你那意中人……”
乐幽脸也红透,背对着扶疏问:“他如何?”
“你还未对他明言吗?”
“未曾……”
“为何?”
“他是个傻子!”
扶疏心里嘀咕,这傻子好福气!又想起乐幽刚刚是如何唤醒他的,一阵羞涩再次涌上心头,乐幽竟!……定是我愣神害他心急了,都是权宜之计,嗯,权宜之计,勿要挂在心头!
扶疏缓缓脸上的羞臊,走上前与乐幽平行道:“乐幽,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乐幽温笑问:“梦见什么了?”
扶疏想起梦中各景,脸上又浮起惊惧神色,“梦见贪火介子祸乱人间了,梦里我好害怕……”
乐幽握住扶疏的肩安慰道:“都是梦!莫怕!”
“嗯,还好是梦!”
“再说,贪火介子他们几百年前就被你收了,如何作乱?”
“我收了他们?”
“是啊,这也忘了?”
“我如何收的?”
“那我便不知了,你只说如今就你一人了。”
“只剩我一人?旡夊与惕栗呢?也收了?”
“嗯,不信你探探他们可在家。”
扶疏连忙敛神去探,果然都不在!“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乐幽佯作愠道:“你竟将我们在一起的时日全忘了!”
扶疏见乐幽生气,急急道:“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宫主莫气,我定能想起来的!你等我一等,好不好?”
乐幽破笑道:“逗你玩呢!我如何会生你的气!你自那年救我出来后便时常这样不能记事,时常愣神,我都知道的,如何会恼你!愧疚都来不及呢!扶疏,你不能记事,我便帮你记着,你愣神,我便唤醒你,只要我们在一起,旁的,都不重要!”
“嗯!”扶疏收起诸多心绪,拉拉乐幽袖袍,“那宫主与我说说,我们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乐幽温笑说:“先回了巴下,住了好些年,后来你说闷,我们便天南地北的到处走,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倒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就我们二人?”
“嗯,就我们二人!”
扶疏笑着想象那该是多快活的日子啊!可惜都不记得了……他这般时常忘事又时常出神,乐幽该是很累的吧。“宫主,谢谢你!”
“怎的突然这般说话?”
“你一路上照顾我,定是极烦累的吧?”
“不累,一点不累!”
“你撒谎。”
“扶疏,你若是我,可会觉得照顾我劳累?”
“不会!”扶疏斩钉截铁道。
“那便是了!”
扶疏心下触动,想牵牵乐幽,又怕唐突了他,只得忍了。
两人来到一处水榭歇息,旁边有许多卖小食的摊贩。乐幽去一样买了些来,喂给扶疏吃。
扶疏笑道:“我又不是小儿,何需宫主喂食了!”
乐幽道:“你没净手,我净了,就这般吃吧。”
扶疏只好张嘴接过吃了。
“好吃吗?”
“好吃!”
“可会太甜腻?”
“不会。”
乐幽将扶疏咬过一口的小食自己吃了,“骗人,明明很腻!”
扶疏见乐幽又吃他吃过的东西,脸又臊起来。
“这是果子酒,那小哥说是他家独有秘方做的,别处买不到,要尝尝吗?”
“好。”
乐幽将酒壶递过来,扶疏隔着瓶口喝了一小口,“果然有果子香,好喝!宫主也快尝尝!”
乐幽接过对着瓶口喝了,又递给扶疏。扶疏稍稍愣了一瞬,还是隔着瓶口才喝。
乐幽笑笑。
果酒香甜,再配糕饼就腻了,两人便将一壶酒光口喝完了。
酒壶见底,天色也暗了。扶疏不甚酒量,半壶果子酒都耐不住,脸色潮红,歪歪靠着廊柱看着水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乐幽倒是清醒,温笑着问扶疏,“扶疏,想什么呢?”
扶疏扯扯衣领,“想你啊,宫主。”
乐幽破笑:“想我做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扶疏摇摇头道:“想我在梦中时时记挂着你,我以为你被掳走了,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喂你水米,生死如何,我当时神力全无,一边操心着贪火一边担忧着你,却又无论哪方都做不了什么,真真是无赖啊!”
“后来呢?”
“后来我便跟着贪火,也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了一处城门,我当时心中便只剩一个念头了,那就是救你!可我冲出去却又发现竟是另一个城,哪里有山的影子啊!我那时已是又累又绝望,偏偏贪火还不肯放过我,又给我看了介子作乱的镜像。那时我便想,一切都是晚了,乐幽没了,那么多年躲躲藏藏的心血也功亏一篑了,我不如也去了吧……”
乐幽靠过来,拉着扶疏的手道:“不许说胡话!便是什么都没了,你也要活下去,知不知道!”
扶疏笑笑,将腿抻了抻,“活着做什么?我独自一人活了太久了,烦了!”
“以后都有我了,你再不是独自一人了。”
“宫主……乐幽……可是你……哎!”扶疏叹口气,闭上了眼睛,久久不再说话。
“扶疏?”乐幽碰碰扶疏,“睡着了吗?”
扶疏未答话。
“傻子!”扶疏恍惚间听乐幽这样唤了他一句,又抚抚了抚他的面颊,便不省事了。
梦里听见乐幽轻轻唤他:“扶疏?可是热?”
……
“那我帮你将外袍褪去了?”
……
扶疏梦里见到旡夊,旡夊对他说:“哥哥,我不想这样……哥哥,你救救我好么?!”
“旡夊,你在说什么?要我如何救你?”
旡夊却不答,只反复说:“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扶疏在旡夊的慌乱手语中惊醒,面上竟是担忧恐慌。
“扶疏?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扶疏怔怔看了乐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乐幽不是旡夊,平缓神色道:“梦见旡夊了,他说要我救救他!”
“救他?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他只说他不想做他正做的事,却不肯告知我是何事,我又该如何救他……”
乐幽担忧道:“最近怎的总是梦见他们?还都不是好事。”
“我也不知我怎么了……”
乐幽碰碰扶疏的脸颊,安慰道:“无事,无事,都是梦!”
“嗯……”扶疏打量一圈客房,“我们这是在哪儿?”
“客栈。你那日有些醉酒,在水榭中就睡着了,我便将你抱了过来安置。”
“抱我过来?”扶疏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躺在乐幽怀中的样子,羞赧得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