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6-06

  少时,豫王见他总说,帝王都是没有心的人,有了心就有了软肋,被人拿捏在手,便当不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高景深以为然,因为父皇就是这样。
  牵引朝臣两相争斗,拉拢亲王却又不给他们半点实权,攘外安内文治武功,还未退位,已有了名垂千古的辉煌政绩。
  他以后会继承那个位子,不能比父皇逊色。
  旁人说他喜怒无常,任性妄为,或赞赏他德才兼备,广结善友,高景都已经习惯——全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真正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也不清楚。
  高景不动声色地落座,拿起了青绿的茶盏。
  “大哥来了。”高昱把剩余的鱼食全都一股脑儿抛入池水,接过侍卫递来的帕子擦手,这才坐在了他的对面。
  高景不理会,看了一会儿涟漪中的锦鲤,道:“这些蠢货不知节制,鱼食吃得多了会撑死。放那么多饵食下去,明日恐怕就有死尸被其他鱼儿吞吃了。”
  高昱笑道:“何苦说得这么残忍?这茶是庐山贡来的云雾白毫,大哥尝一尝?”
  待他点了头,高昱随行的侍女便殷勤地布茶。素手纤纤,衣袂飘飘,画面本是赏心悦目,端坐二人却各怀鬼胎,谁也无心欣赏。
  “母妃原来最爱到揽秀轩的。”高昱环绕四周,“大哥以为这风光如何?”
  “山是假山,水是强引,有什么好看的?”高景抿了口茶,扣在杯沿的小指轻颤,他低垂眼睫,见那药粉迅速溶解在了茶里。
  高昱道:“大哥,你何必对我有敌意?近日立储的消息甚嚣尘上,可你还与我出来赏春游玩,我以为你不放在心上。”
  高景笑道:“或许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能来一次是一次吧,也难得贵妃娘娘允你。”
  “这是什么意思?”听出他话里的刺,高昱不悦道,“我是真心想同大哥一道玩玩,你出不得宫门,七夕、生辰、上元节……能够一起的时间原本就少得很了,你却还防着我……母妃与皇后娘娘之事,与我们何干?”
  “你不是晟儿,说自己不懂其中……”说到此处,高景止住了。
  那药起效如医者所言的快,此刻他腹中隐隐有绞痛感,看来还需速战速决。如此想着,高景索性端起茶杯:“是大哥说错话,以茶代酒,罚我一杯。”
  他一饮而尽,高昱忽然沉闷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你争。”
  高景笑笑,心中只想:你不同我争,有的是人想借你的手。你自小被称为神童、天才,又怎会想不通其中关节?无非是表态,但我不会心软。
  “若是要我信你,那昱弟不必再提此事。”高景最后道。
  如此又说了一会儿话,云雾白毫一杯一杯地下肚,天色却越发黯淡。阿芒不失时机地上前道:“殿下,奴婢看这天色,恐怕一会儿有雨……”
  高景看向对面的人:“今日满意了么?”
  “……大哥,你先回去罢。”高昱笑得妥帖,眉宇间却没了从前的少年气,“左右我说什么,你都有自己的想法,我遂你的意……”
  “我说过,信你就是信你。”
  高昱微微愣怔:“好,有你这句话,我便好过一些了……大哥,你我都知道,住在紫微城久了,身不由己。”
  任谁来听都别有深意的话,高景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错觉自己早已被他看穿。他向高昱作别,见他领着几个侍从婢女往巢凤馆的方向,自己迟迟没有起身。
  脚步声渐远,池面涟漪微动,雨打芭蕉。
  阿芒见不对劲,上前想要扶高景一把,手指刚摸到他的衣裳——
  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阿芒这时才道不好,她急忙想搀扶人起来,可高景撑着桌案,刚直起身,岂料膝盖一软,径直倒了下去。侍女失声惊叫:“殿下?!”
  贺兰明月停留附近等着高景,这会儿见事发突然,连忙现身半抱住了高景。他一探对方额头,烫得厉害,心里便知已经事成一半,忙对阿芒道:“姐姐速去找御医……不,找陛下!”
  阿芒急道:“药是你给殿下的,不叫御医会有事么?”
  单手勾过高景膝弯,贺兰明月一俯身将人抱起,往外走时只给阿芒留下一句坚定的:“你放心,万事有我在!”
  那一瞬间,阿芒吃了定心丸,依言往明堂而去。
  揽秀轩离北殿不算太远,他抱着高景一路脚不沾地。抵达北殿时,贺兰明月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热汗,他将高景抱入摇光阁,旋即遣人报给独孤皇后。
  除掉高景被雨水濡湿一层的外衫,贺兰明月抬起他的手腕,察觉到虚弱的脉搏,总算一颗心回到原位——高景自己做了饵,他得按部就班地把剩下的事办完。
  贺兰明月心里清楚,此事若成,豫王就会知道他的选择,届时或许惹来杀身之祸,只能自行揭开贺兰氏的身份赌一把。如果真像慕容赟、徐辛的说辞,豫王当年不惜保下他,当然留着有用,不会轻易杀他。
  但这些现在只能靠猜。
  衣裳来不及换好,通传之声响起,旋即雕花的门被轰然推开。衣着朴素却不怒自威的女子走入,全没有以往的雍容气度了:“景儿!”
  贺兰明月跪下行礼,话说到一半时独孤皇后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闲话少提!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是三殿下邀约殿下前去赏春。”贺兰明月道,感觉女人锐利的目光几乎刺破了自己,硬着头皮继续,“茶叶是三殿下的,此外还有些点心……属下不在旁边,细节也许要等阿芒姑娘回来——”
  “阿芒去了何处?!”
  “御驾到——”
  在场众人皆惊,皇帝已然登门入室。
  他还穿着起居方便的常服,玄色绣金边,衣摆饰以龙纹显示身份尊贵不凡,做工精致,用料似乎也是南楚贡品。
  但眼下谁也无暇顾及皇帝的衣着了,他急问:“景儿怎么样了!”
  阿芒见贺兰跪在地上,轻轻地挡住了他,请出御医:“还请您为殿下诊断。”
  皇帝落座,双眉紧锁地问了和皇后相同的话。事发时阿芒离得近,这会儿细细说来,将茶是什么茶、点心一共几块,甚至跟着高昱的人有几个都说出,末了往地上干脆地一跪:“陛下,奴婢斗胆向您讨一个宽恕!”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直说。”皇帝蹙眉道。
  阿芒再仰起头,已是泪水涟涟:“奴婢……奴婢服侍左右,不是有意偷听主子说话,可三殿下有句话说得实在让奴婢心惊胆战……”
  皇帝略一思索:“说吧,朕恕你无罪。”
  阿芒拜倒:“三殿下临别前,对殿下说,‘在紫微城,我身不由己’……三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若有半点作假,奴婢天打雷劈!”
  哗——!
  皇帝手中茶盏轰然坠地,一声脆响,摇光阁中宫人立刻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阿芒更是整个都伏在了地上,肩膀不住颤抖。
  死一般的寂静,贺兰明月垂眸跪在最后头,眼底有冰霜。
  不知过了多久后,那诊断的御医施针终于完毕,颤巍巍地跪倒:“回禀陛下,殿下是中毒,可老臣才疏学浅无法看出是什么,如有毒物,或许能对症下药……只好封住殿下经脉阻止扩散,不多时开一剂药方催吐,再辅以其他补物调理——”
  皇帝松了口气:“景儿没有大碍么?”
  御医看一眼高景,欲言又止:“这……”
  皇帝道:“你也但说无妨。”
  御医再拜:“毒素或许深入肌理,对身体是否有损害还要看后续殿下醒过来再另行诊断。不过老臣基本能断定,殿下并无性命之忧。”
  虽然高景鬼门关走了一趟,但还能不能活蹦乱跳却是个未知数。
  他是嫡长子,又是独孤皇后膝下唯一心智完全、身体康健的皇儿,怎么能再出意外?皇帝深深看向独孤皇后,从来坚强的一国之母双目含泪极力隐忍,他心下更痛,不知想了什么,又怒又悲。
  皇帝道:“景儿先交给你诊治,凡事求稳妥——林商?”
  门外身形颀长的侍卫一握手中长刀:“在。”
  “你速去巢凤馆,将高昱同今天下午出现过的宫人都扣下,带到北殿,朕亲自审问!”
  “是。”林商言罢立刻去了。
  皇帝又一声叹息,独孤氏提议去正殿等候,于是起驾离开摇光阁。其余人都随之撤出,只剩下相熟的宫人,贺兰明月揉了揉膝盖,从地上爬起来。
  阿芒揩干净眼泪问他:“那边你弄好了?”
  贺兰明月道:“没有。”
  “那你还——?!”
  “要陛下发现了那些东西,才算弄好了。”贺兰明月道,见阿芒仍是不解,他先走到高景榻边坐好,替他将诊脉的那只手腕盖进锦被,又掖了掖被角,“此次帮殿下除掉的不止是巢凤馆的威胁,还有朝中处处针对他的慕容府,步步为营,一点走岔可能再无翻身余地。殿下要我们稳妥起见,就只好留点余地。”
  阿芒奇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压根儿发现不了……”
  贺兰明月冷静道:“有可能。”
  阿芒差点把手中的药品给他扔过去:“胡闹!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我做的事,姐姐尽管放心。”贺兰明月气定神闲地看向她。
  他们的目的虽和豫王府不同,但中途却都容不得高昱,容不得慕容氏。
  阿芒狐疑凝望他片刻,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过短短两年不到的工夫,竟完全褪去了刚来到当日、被打得半死时的青涩和紧张,像个沉稳的青年人。
  而一转眼,贺兰明月也已经二十了。
  傍晚,巢凤馆大变,林商率领的皇帝亲卫接管了凌贵妃宫室的护卫任务。高昱与其心腹侍从都被强行请到了北殿看管,皇帝倒没有上刑,只让他们在此等待高景苏醒——言下之意若高景醒不了,再行发落。
  随即为弄清楚高景到底所中何毒,林商下令搜查宫室,不放过每一间厢房。待搜查到一间书房,贵妃誓死不肯让侍卫进门。
  林商不敢妄动,只得请了皇帝旨意。皇帝叫查,凌贵妃却当场惊叫,昏了过去。这间屋子猫腻太多,林商请北殿独孤氏的护卫一同前来仔细搜寻,出人意料地在书柜后发现一间密室,进门空间逼仄,烛影摇晃。
  密室内,有桌台一张,墙壁悬挂画像一幅,像是青年男子。画像上题诗一首,却因为年代太久,又刻意被人用墨迹掩盖,看不出内容。
  林商欲将画像带回,又在密室角落发现暗箱。打开后,林商大骇,将此物与画像一起带到北殿,等皇帝过目。
  岂料皇帝看完画像后,头晕目眩,几乎立刻病倒。
  此事迅速惊动了含章殿已经歇下的高潜,他披衣提灯而来,甫一跨入北殿正厅,先打开了暗箱。烛光一照,饶是高潜也不禁后背发冷——
  只见那暗箱中竟有一个纸糊的小人,内中填充棉花、稻草,做工粗糙,没有面孔。将小人翻过,正面钉着七颗铁钉,每颗都几欲穿破纸人,而铁钉外则挂着一张摇摇欲坠的布条。朱砂颜色,仔细一看正是……
  皇帝的生辰八字。
  高潜猛地把纸人一摔,厉声喝道:“给本王把凌氏和高昱都押上来!林商,你带一队人密切监视豫王府!”
  明堂拥挤吵闹,一院之隔的摇光阁中,高景便在这时昏昏沉沉地醒来了。御医前去救场皇帝突然不适,贺兰明月站在窗边,耳畔忽然响起微弱的喊声。
  “明月……哥哥?”
  他坐下,握住了高景的手:“我在这儿。”
  春梦秋云,红烛自怜。明明是风波未过,他们却情不自禁地短暂抛下主仆身份,依偎到了一起。
  高景斜倚在他怀里,任由贺兰明月轻轻一吻,又被喂了水,这才道:“我没事了,只是头有些晕。”
  “殿下晕了大半天呢。”贺兰明月捏了捏他的掌心。
  高景不语,半晌后忽道:“这是摇光阁中,四下可有其他人?”
  贺兰明月闻言蹙眉,心想阁内烛火通明,为照顾高景夜间的眩晕,也避开直接映照他的角度,但亮堂有余,平日高景绝不会这么问的。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果然,下一刻高景试探道:
  “……我好似全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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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方,不管是瞎了还是瘸了最终都会好的=。=


第25章 星汉西流夜未央(一)
  此言一出,贺兰明月首先想:“这事万不可让皇帝知道。”
  他放轻声音问:“是一点也看不见,还是同以前一样,能有个模糊的轮廓,大概知道自己在哪儿?”
  “灰蒙蒙的一片。”高景皱着眉,虚弱靠在贺兰的肩头,说话也提不起气似的,“知道这儿是摇光阁不因为看见,而是闻到篆香的味道了。”
  贺兰明月不语,心口剧烈起伏,不在乎高景是否能感知。
  这是他没想到的后果,那些“药”来自于给高景诊治眼睛的医生。对方提醒过他们是药三分毒,可高景说无所谓,须成事必要铤而走险。这份狠着实令贺兰明月惊讶了,以至于连安慰都无法成句。
  高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道:“现在怎么样了?”
  语气镇定,表情也毫无伤感,贺兰不知高景沉默时想了什么,是否和他一样乱,只好顺着答道:“陛下来了,发过一通火,叫人去搜了巢凤馆。不知他们弄出什么动静出来,听北殿好像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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