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6-06

  但他要这么做吗?
  高泓当了皇帝,这时搞出一直不伦不类的军队,看上去就像要给高景报仇。贺兰明月想着,翻了个身,立刻把这念头放下了。
  流星跑过来想蹭进他的怀里,狼身上有很重的兽类膻味,贺兰明月嫌弃地指了指不远处河流,叫它往那边去玩。
  狼崽跑远了,贺兰明月才坐起来准备吃饭。
  牧民的饭做得不算好,能凑活过日子,比干粮要强。他没想到这季节有了几户牧民长住在河谷,原本准备好的干粮就没了吃的时候,阿大天天要给他煮饭,贺兰明月一开始还推辞几下,后来争执不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羊群逐水而来,流星没事做追着它们跑,贺兰明月知道它不会真的把羊赶跑,就安静看热闹,用这滑稽的场面下饭。
  他剩了点肉掰了一半给飞霜,余下的并一块干粮都给了流星。狼崽从小吃人的东西吃惯了,偏爱熟食,看着凶,不会轻易为了点口腹之欲伤人和牲畜。
  做完这一切,贺兰明月站起身把碗给阿大还回去。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辆车,朝河谷前行。先看见他们的是飞霜,它闪电般窜回贺兰明月的肩上,接着伸长了脖子一声嘶鸣。
  “怎么了?”贺兰明月弹了下它的嘴。
  飞霜扑着翅膀,站到马头。意识到它的动作并非一时兴起,贺兰明月收了浑身轻松,翻身上马,对投来关切目光的阿大兄弟二人道:“飞霜发现了什么东西,我去看看,你们在此不要轻举妄动,看好羊群。”
  得了肯定的答复,贺兰明月一声口哨,与羊群玩得不亦乐乎的流星立刻训练有素地窜出来。灰狼追赶猎隼在最前头,他抖了缰绳策马迎上。
  出城后,牧场和商路是在同一个方向但却早该分开了。此处不常有商队前来,贺兰明月疑惑之余,见那一辆马车又觉得不像商队。
  他打了个唿哨示意流星停下,灰狼在前方弓起背,尾巴直直地向后伸,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飞霜也不安分,不时朝那马车掠一下,好像在提醒他来者不善。贺兰明月见它们反应,心里一沉。
  胸口的旧伤早就愈合,有老秦的药方他这几年温养着也再也没痛过,可现在贺兰明月见那辆马车越靠越近,握紧了缰绳往前小跑两步。
  飞霜降落,贺兰明月抬起小臂让它站稳,紧接着他看清了赶车人的容貌——
  手臂难以置信地一抖,飞霜跳到了肩膀上。
  贺兰明月的手摸向了挂在马鞍边的箭袋,他背后那把弓沉甸甸地,在确定了自己没看错后心口一抽,指尖情不自禁地扣过铁弓。
  马车停在十步之遥的地方,贺兰明月没有动,赶车的人先一步跳下来。他的步子坚定而缓慢,分开连天碧色。
  破空声响,白羽箭扎入他靴尖咫尺之地。
  贺兰明月拉开弓,下一箭已在弦上。
  他听见自己强行冷静的声音,道破那人的身份:“林卫队长,再往前走半步,就叫你血溅当场。”
  林商抬起手臂给他看自己并未佩刀,他往旁边侧过身,一言不发,让出身后的马车来。后方,鹅黄衣裙的女子走下车。
  一阵风过,草发出簌簌的声音,她站在那儿,望着明月,半晌没有开口。
  持弓的手缓慢放下,贺兰明月睁大眼,竭力忽视鼻腔一点酸楚,声音变了调:“阿芒……阿芒姐姐?”
  一声“姐姐”出口暗示他们关系并未有所改变,阿芒彻底绷不住了,两手捂住脸蹲在了膝盖高的草丛里,她埋着头,肩膀抖得厉害。
  贺兰明月内心有所触动,他毕竟和阿芒无冤无仇也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人。翻身下马,他反手把长弓挂在了鞍边,让流星和飞霜都不要动,自己走过去。
  步子先开始犹豫着,然后越来越快,到最终点几乎有了小跑的意思。
  “明月!”阿芒喊了声,接着再无法忍了大哭出声。
  贺兰明月半跪在阿芒身边,抬手按上她的肩,感觉温热的体温和她控制不住的哭声,这才后知后觉:阿芒是真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脑中猛地钝痛,抬起头,不可思议看向那辆车——
  “高景没死?”
  下一刻,车内响起了他曾无比熟悉的声音:“没死。”


第53章 多情谁似南山月(一)
  河谷中,一辆不合时宜的马车立在草坡上相对平缓的地方。四野空旷而安静,不时有远处羊群跑动传来,应和着牧民一两句歌声。
  草色连天涯,都是贺兰明月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却如芒在背。
  那句话一出当即佐证了他的某种猜想,尽管突兀而离奇——
  他不是没想过高景可能活了下来,毕竟死不见尸,他也只听见高泓篡位的消息,但豫王此人贺兰明月了解一些,心狠手辣的笑面虎。高景受制于人,活下来已属不易,怎能再逃出洛阳?
  隔着一道单薄车帘,贺兰明月垂头盯向靴尖,始终不肯伸出手。
  阿芒见他模样,立刻想解释:“明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一路走来,他——”
  “别说了!”贺兰明月低低地吼。
  她的诉苦将从前的记忆全部都硬塞过来,本是最不愿意触碰的伤疤就这样赤裸裸被掀开了。贺兰明月摸向旧伤的位置,那儿撕裂的疼痛还历历在目提醒着他曾经恨过。
  而车里的人自从那两个字后没再言语,明白他们之间多说无益。
  阿芒看一眼安静的车帘,望向贺兰:“三年过去……为当日之事,你还在怪他吗?”
  她终究偏向高景,贺兰明月缓了口气道:“若是阿芒姐姐自己到了这儿,你于我是故人,我自当好好安顿。但……归根结底……我从不认识高景,今后也不想同他有任何瓜葛。”
  “你……可他……”
  “告辞。”
  他说到此处,转身走向自己的马,疾驰两步听见背后马车转向动静。
  勒住缰绳,他停在了原地。
  那种分裂感再次出现,贺兰明月掌心被粗糙的马缰摩擦出一丝痛意,他仰起头,炽烈阳光将草坡照成一条绿色的河流。
  “我只看一眼。”贺兰明月这么想着,扭过头。
  车帘随着行使的颠簸左右摇晃着,阿芒鹅黄色的衣裙露出一个边角。
  他自嘲地笑了,暗道:你在这儿可怜巴巴地上演什么目送戏码呢?他根本不在意,他怎么会对你有旧情?全都是利用而已。
  利用、欺骗、算计……
  高景早就承认了,贺兰明月,你不要自欺欺人。
  身边流星舔着爪子,贺兰明月正要喊它出发,那边车帘忽然掀开来了。
  远远地,只有一只素白的手在阳光底下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逆光的缘故马车内黑洞洞的不真切,贺兰明月瞥见车帘掀开,又很快被风吹了一下立刻合拢,短得真就如同一个须臾,他终究谁也没见到。
  流星不耐烦地从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声音,贺兰明月心头那点说不清的希望彻底熄灭,他重新抽了一鞭子:“走吧。”
  上元节的喧闹与灯影犹然在目,他有一次后悔过离开,结果却是被高景亲手推入死地。如今他好不容易挣脱开那些回忆,终于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向前走,别回头了。
  别再回头了。
  谷地循草坡而下,还是离开时的模样。面对阿大的疑惑,贺兰明月解释说是两个迷路的行人走错了,便自己坐回原位。
  羊群从他面前不远处跑过去,流星没了追逐的兴趣,或许看出他心情不好,安静趴在贺兰明月身边,一颗硕大的狼头就搁在他肚皮上。贺兰明月被它压得烦,手却忍不住挠了挠流星的下巴,它立马幸福地眯起眼。
  “你这怎么像狗。”贺兰明月笑着骂了一句。
  笑到一半他又止住了,没来由地想到当年的自己,也是对方什么脸色都不管地要去和他亲近,这种丑态在对方眼里活该也只是一条狗。
  既然是狗,又何必在意感受?高兴了赏点甜头,有别的利益就一脚踢开。
  摸着流星厚实皮毛的手指紧了紧,半大灰狼龇牙咧嘴,差点一口咬在手上。贺兰明月骤然清醒,低声说:“对不起。”
  都是痛过的,谁又跟他说对不起呢?
  持续好长时间轻松心情就这样被无端破坏,贺兰明月眼底深沉,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身下碧草。他忍不住思考阿芒一行人,若之前还能说已经无力回天,不能遇见,所以漠然对待,这时人都找上门……
  带着林商走到这儿来,该不会对谢碧他们不利吧?
  高景是这样的人吗?
  未必做不出来。
  从白天想到了黄昏,眼看天都黑了,贺兰明月仍是没法干净利落地忘掉。他认命地想:我只是回去看四叔有没有麻烦,至于高景,管他作甚?
  草草收拾东西自牧场出发,平时骑马要走近一个时辰,这天他却很快就看见银州城大门。一路上没有那辆马车,贺兰明月猜着高景是不是其实已经走了,他脚步有点犹豫,居然难得觉出一丝“近乡情怯”的味道。
  转念一想,“我又在躲什么?”便再次坚定起来。
  已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街道无人游荡,偶尔路过一队民兵,各家各户都点亮了灯。马蹄声尤其清脆,贺兰明月一路直奔王府。
  他从后门进去,不想惊扰了已经歇下的佣人。经过谢碧的院子,贺兰明月略一踌躇后敲了他的门。
  突然就回了城的贺兰明月让谢碧也吓了一跳——往次他总会先给个信儿——他把身上还沾着草屑的人让进去,还未开口,贺兰明月问:“这几天有没有出现可疑的人?”
  “你啊,半夜偷摸钻进我院子,吓死人了。”谢碧张嘴胡说了一句,见他并没笑意,收起了玩闹心思,“有,来找你的。”
  贺兰明月随手端他桌上的酒喝了口:“他们找到河谷去了,怎么回事?”
  谢碧一愣:“前天……有个姑娘来找四叔说了同你的交情,四叔指的路。哦还有,霜儿说他在街上被一队戴铁面罩的人威胁,差点没命,但最近银州城没出线过铁面罩,大约已经走了——你见过了?”
  “嗯,是宫里的人。”贺兰明月将酒杯重重一放,“此事你先不要告诉四叔,若他问起,就认了那姑娘……对他说的话,是有交情。”
  谢碧先应声,斟酌他神色后道:“你没事吧?”
  贺兰明月抬起头:“嗯?”
  “从进门就不太对劲!”谢碧端着凳子在他面前一屁股坐下,直视贺兰明月那双灰色的眼睛,“以前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落魄的,意气风发的,神采飞扬的……我还见过你哭呢!喝多了那次,醉得不省人事,忘啦?”
  就是这时他念叨高景的名字被谢碧听了去,自此连取闹带安慰地成了密友,贺兰明月要打他:“不准提那事!”
  “哎,说错啦,凡人才叫哭,我们明月是美人垂泪梨花带雨。”谢碧言罢立刻挨了一脚,他夸张捂着小腿,看贺兰却充满宽容,“所以……刚才愁眉苦脸的,为什么?”
  贺兰明月讪讪收回腿,避开谢碧视线:“他找来了。”
  话音降落,谢碧差点摔了酒坛:“什、什么?谁找来了?是不是豫王那坏心眼儿还是没肯放过你,查出来了?”
  “真是豫王倒好。”他改不了称呼,摇了摇头,“我以前不信死而复生。”
  谢碧动作停滞,贺兰明月没看,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可若他知道我的行踪那一刻,恐怕也是一样的心情吧……他来银州城了,你别告诉四叔。”
  谢碧声音猛地大了:“不是吧!你还护着他,还在为他想,贺兰明月你长点儿心吧!”
  “我没……”
  “那最好是。”谢碧没给他解释的余地,站起来要把人轰出去,“只要你别犯蠢,还记得当年被谁害到伤那么重,其他的随便你折腾,我也懒得管!滚滚,回你自己院里去,我这儿算账呢——”
  贺兰明月瞥过他空无一物只有酒坛的桌案,被推着走出去前单手撑住门框,回眸认认真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如洗。”
  谢碧门关到一半:“叫你爹干什么?”
  “多谢。”贺兰明月轻描淡写地在他头顶一拍,“还有,想给我当爹最好先活到我爹死时候的岁数,少喝点儿吧。”
  “你……”
  谢碧还没骂出口,贺兰明月一笑,替他关了门。
  谢碧这句提醒先不论是否行之有效,贺兰明月当天晚上他奔波回来本就疲倦,回到房中立刻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去草原时贺兰明月穿胡服,再加上本就深邃的轮廓几乎就是个异族人,他醒来后见铜镜中人衣衫不整,突然觉得自己太磕碜。
  贺兰明月打开柜子,从底部拖出一件从没穿过的靛蓝窄袖圆领袍——这种服饰平时老百姓是很少人穿的,李辞渊专程差人给他做无非也希望他有件拿得出手的衣裳。配六合靴,束郭罗带,腰间一把弯刀几枚小箭,再将平时的发辫打散,全部工整地束起,以一根样式最简单的桃木簪固定。
  靛色深沉,他肤色白,换上后竟有焕然一新之感,又总令他想起那些日子自己似乎也总是这样的一身装扮,佩剑护在高景左右。
  长叹一口气,贺兰明月不习惯般将袖子挽起腕骨以上,这才提刀走出门。
  大厅中只有几个请来帮忙的佣人,因为不是家仆奴隶,他们见贺兰明月就招呼,管家的姑婆笑了:“二当家今天穿得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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