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烟当即一颔首,“自然。诸位且跟我走吧。”
第194章 章二四·分道
岳正亭与韩青溪等人都算是脱出松风剑派了,而他的原籍,恰恰就是松风剑派,几人回不去,自然也不能将岳正亭的尸身带回去。要让他落叶归根是不能了。
只是这几人原本就被追杀,各自伤的伤累的累,自然也无法带着岳正亭的尸身奔走。
岳澄犟了好一阵,原想带着岳正亭的骨灰走,可点火毕竟惹眼,又须得好几个时辰才成,最后还是韩青溪忍痛决定,暂将岳正亭葬在此处,做好记号,待日后有了空闲,再将他迁至一处风水宝地。
原本就十分不舍,又是用剑开坑,便花费了不少时间,岳澄又实在上心,填土之后还跪在灵前哭了好久,逼得沈望舒都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算消停。
柳寒烟到底是熟门熟路的,带着几人在树林中东走西窜,几次都眼看着要撞上一队人马,但柳寒烟带着人东拐西绕,却又成功地躲开了。
武林大会磨磨蹭蹭就开了一大上午,加上几人在林中对峙、交手、埋葬岳正亭,又穿行的一下午,好容易到达义庄附近,却已是日薄西山了。
沈望舒倒是没有直接进到义庄,而是转身进到义庄旁的一家棺材铺里——毕竟此地多是存放客死他乡之人的尸身,总还会有亲人来认尸的,倒也方便行事。
只是这样一来,多半都来不及厚葬了,这几家铺子里出售的都是极薄的棺材板,沈望舒没一个满意的。
“就只这些?”沈望舒不悦地问着。
老板见几人衣着不凡,到底不敢怠慢,讪笑着道:“这地方,也只有这么些东西。几位若是要上好的梓木,需得进城去了。”
进城自然是不能的,只怕是自投罗网了。于是沈望舒皱眉道:“罢了,且挑店里好的来吧。”
那老板是会做生意的,眼见着沈望舒是有定要挑好的,且只能在此处买,便殷勤地道:“几位一看也是当真有心的,不才倒是有一建议。家慈岁数也大了,家里便早早地备下了棺木,是极好的阴沉木。想着老母亲如今身体还好,用不上,便给几位救急用?”
半点犹豫也没有,沈望舒立刻答应了,“多谢老板仗义,令堂一定长命百岁。却不知这衣服棺木,老板准备怎么卖?”
“不多不多。”老板呵呵一笑,伸出两根指头。
沈望舒是见过好东西的,自然明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二”,也便是二百两的意思。
二百两并不算很大一笔钱,不管对于在场的哪一位来说,若是在从前,要拿二百两,咬咬牙便有了。不过现在……
见沈望舒面露难色,那老板也变了脸,“怎么?几位公子姑娘该不会是没钱吧?小店小本生意,可经不起几位这么折腾啊。”
“您放心,自然是钱货两讫的。”沈望舒咬了咬牙,忽然看向萧焕。
萧焕一愣,刚想说自己没什么余钱,便听沈望舒道:“把……给我。”
什么东西?萧焕微微偏头,以示疑惑。
沈望舒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恨恨地道:“就是……玉簪。你从前给我的那个。”那簪子雕工不太好,但玉质却是上成的,想来抵个二百两不是问题。
萧焕却是神色一变,想说决计不会给,只是怕柳寒烟看了笑话,只能硬邦邦地道:“那簪子……已经折断了,如何能用?”
听他这么说,老板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沈望舒连忙解释:“您放心,断得整齐,一角都不曾缺,修也容易,找个手艺好些的师傅,都看不大出来。”那可不是,他自己下手折断的,怎么能没有数?
眼看着老板脸色稍霁,萧焕更加生气,咬着牙道:“断簪有什么好的?老板您看看我这一支玉箫,雕工细致,玉色也好,完完整整的一根,怎么不比一支簪子值钱?”说着就当真抽出来给老板看。
沈望舒亲自选的玉,哪有不好的?若是传出这是萧焕的玉箫,许多人都要争相购置。
老板是满意了,连连推说用不着这么多。韩青溪却皱了眉,“秋山你疯了?若是将这箫抵了,日后你用什么取行走江湖啊?”
“溯光仍在,如何不能?不过是这无韵剑的虚名要不得了。”萧焕轻描淡写地说着。
沈望舒垂着眼睑,半晌也没点反应。只是萧焕这么说,他便抬起脸来轻轻一笑,“好啊,倒是多谢萧少侠慷慨解囊了。”
别说是萧焕,便是岳澄与韩青溪也料不到他是这个反应,都愣住了。
柳寒烟算起来是个外人,对沈望舒与萧焕之间的旧事几乎是一无所知。不过看着这几人如今的神色,也知道此事绝不会简单。沈望舒提了簪子,萧焕便提起了他那大名鼎鼎的玉箫,看来是二人曾经互赠的,只是如今么……
于是柳寒烟抬手摸了摸发髻,只摸到一支扁金簪子。好在这簪子也够重,上头嵌了一粒红宝,也算是价值不菲的。虽说是绿萝坊主所赠,可是……
“老板,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玉石的东西,拿出去也不好这算,不如真金白银的。你看看我这支金簪子,值不值这个价?”柳寒烟浅浅一笑。
“柳姑娘!”沈望舒又惊又疑。
柳寒烟却没有收手的意思,“都是相识一场,诚然他与沈公子最为要好,只是我等就不配奉上一份心意了?”
沈望舒无话可说。
毕竟叶无咎就算没接受柳寒烟的好意,他二人之间并没有那一层旁人不能企及的亲密关系,但叶无咎也并不曾说过要与柳寒烟断绝往来的话,他二人无论如何也能算是朋友。都是朋友,没道理沈望舒做得柳寒烟做不得。甚至只要岳澄愿意,他要出钱沈望舒都拦不住。
老板估摸不出玉器究竟怎么卖,对金银还是知道的,只看了一眼成色、大小,便立刻有了成算,堆起笑脸,“够了够了!姑娘,这位……是什么人啊?要不要小店赠寿衣、钱纸并香烛啊?”
“若是方便,自然再好不过。”柳寒烟颔首一笑,复又道:“不知道老板这里有没有香料?不用名贵的,只要味道够辛辣的都行。”
“几位是要扶灵回乡是吧?”老板笑了笑,一边麻利地收捡东西一边笑道:“义庄旁边的棺材铺,哪能没有呢?毕竟这里多的是要扶灵回乡的,用量大着呢。您几位稍等,我这就去收拾。”
老板转去了后院收拾东西,剩下几人也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着。
沈望舒到底撑不住,便对柳寒烟施了一礼,“多谢柳姑娘慷慨。”
“这算什么慷慨,不过是一份心意。”柳寒烟忽地自嘲一笑,“毕竟叛出师门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还在意这些小事么?”
被他说得一噎,沈望舒只是笑笑,却更不愿看松风剑派三人的神情,尤其是萧焕的,便索性转过头去看着店里的晨色。只是毕竟就是个棺材铺,整个铺子里堆满了的都是棺材,看着阴森森的,也没什么意思。
好在老板手脚够快,没多会就把零碎的东西包好了,又赔着笑脸道:“不好意思了各位,那阴沉木料实在太沉了,在下一个人……那也搬不出来啊。”
沈望舒也没二话,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往老板先前转出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萧焕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这老板所备下的棺材虽说没什么精细的装饰,就是那么黑漆漆的一口,只是用料实在足,开起来也是长方方的一大口。
沈望舒上前去试了试,一时间竟没能抬起来。
一直垂手立在旁侧的萧焕便一言不发地上了前来,蹲身发力,一下子便将那棺材扛上了肩头,稳步往外走。
此举委实让沈望舒吃了一惊,他愣了愣,就要伸手帮忙。
只是萧焕面无表情地,只给了他一个眼神,沈望舒倒是被镇住,讪讪地缩了手,又摸了摸鼻子,到底是跟在萧焕身后又走到了前厅去。
萧焕的面相颇为英挺,若是面无表情的时候,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而他如今皱着一双剑眉,肩上还扛着硕大一口棺材,更显得煞气十足。
便是沈望舒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另外几人便更没什么话好说,只能跟着萧焕辞了老板,又往义庄走去。
“萧师兄……”岳澄到底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忍不住先搭了句话,“咱们难道要……这么扛着叶无咎去洪涛水寨吗?带着这个,只怕想上船人家也嫌晦气吧?”
萧焕没理他,沈望舒却被他提醒,当即就道:“岳公子说得有理,自然不能带着叶无咎招摇过市。从岳阳到潇湘,最方便的是走水路,只是也有陆路可走,买一架牛车,慢是慢些,却也能回去。”
说着说着,沈望舒眼珠一转,“不过诸位也看见了,咱们荆楚之地就是这般,山高林密,山路自然是崎岖难行的,说不定还有山匪,没走过的人自然是很不习惯的,几位不妨……”
“你想让他烂在路上?”萧焕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萧焕还扛着棺材,这一回头,自然是横扫一片,唬得几人连连后退。萧焕心知自己激动,好歹稳住了身形,只是语气十分不好,“杀人多了,烂成什么样的我没见过?若是你觉得这样十分对得起叶无咎,那便随意吧。”
沈望舒被他说得语塞。
萧焕又慢慢转回身子,语气冰冷,“若是决心要送,自然越快越好,柔则你这一去,究竟是要宽巫洪涛的心还是要惹他生气?或许水路上有重重追兵,但你既已决心要送,想必也是不怕的。”
沈望舒心道:都被整个武林正道追杀了,我还能怕什么?只不过是想让你们几位快走。
只是这话不敢说,他怕萧焕当场发作。
韩青溪见气氛实在不对,原想说点什么劝解,只是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些什么声响,当即就喝道:“鬼鬼祟祟,谁在那里!”
第195章 章二五·道阻
“看来贫尼所料不错,沈望舒这小子,果然是舍不下替他死了的叶无咎的。”不远处传来一声笑,紧接着便鱼贯走出许多人,或僧或俗,俱是女子。为首一人头戴青布小帽,身着宽大的杏黄袍,岁数已经不轻了,清瘦的一张脸上温柔慈爱不足,严肃威仪有余。
韩青溪见状,连忙与柳寒烟一道抱拳,“原来是明枯师太……”
看样子严华斋的弟子都已经在这儿了。虽说严华斋与绿萝坊一样,门下全是女弟子,可它到底是个尼姑庵,又不如绿萝坊琴棋书画诗酒茶那般风雅,门下弟子无事自然是钻研武艺,故而就战力来说,别说比绿萝坊,便是比翠湖居可能都还强些。
韩青溪与柳寒烟是做足礼仪的,萧焕不方便,沈望舒不在意,岳澄也知道明枯出现在此定然是没有安好心的,只是警惕地看着一行人,神情紧绷。
倒是明枯看见了柳寒烟,奇道:“你不好好跟着你师父,怎么还跟着他们跑?”
“师太见笑,寒烟……如今已经不是绿萝坊弟子了,自然也不会跟着坊主行事。”柳寒烟有些赧然。
先前斥骂柳寒烟的时候,绿萝坊主并没有刻意避着人,能听去的人自然不少。明枯似乎有所耳闻,略略一想也知道怎么回事,面露惋惜,却也有些不屑,嘴上倒只是淡淡的,“是么?你师父养你这样一个弟子也是不易,可惜了。”
沈望舒见她一开口就问柳寒烟的事,怕她难堪,也不想在此徒费口沫,便上前一步,“明枯师太,想必您是冲着拿我来的,我就在此,咱们也没什么交情,还是不必寒暄,您有话直说吧。”
“我严华地处眉山,又是姑子庵,甚少与外头联系,更不比普安紫微有底蕴,手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从前并没和倚霄宫打过交道。”明枯乜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耐烦,“捉了你,好处有,却也得罪不少人。严华又不想称霸武林,没得白费这个功夫。”
沈望舒叫她说得一噎,旁人也愣住。
于是萧焕放下棺材,上前几步,“既然如此,师太为何守在此处?”
明枯皱着眉在几人之中看了一圈,神色更是不耐,“为何不见岳正亭?”
这句恰好又问到众人伤心处,俱是沉默。唯独沈望舒事不关己些,便老实地道:“让师太失望了。您以为岳大侠那样的伤势,又接连遭遇了翠湖、绿萝与……明月山庄的追击,还能撑下去么?”
“什么?”明枯神色剧变,“小魔头休要胡说八道!”
沈望舒诚恳地道:“师太不信我无妨,这几位您都尽可以问问的。柳姑娘、韩姑娘、萧少侠……你们说我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见这几人都不说话,明枯已经信了大半,却仍旧不死心地望了岳澄,厉声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说话!”
岳澄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被明枯这一问,又忍不住红了眼圈,大声道:“是啊,被……如今不得不把他老人家暂时葬在树林里,师太要去瞧瞧么?”
“是谁杀的他?”明枯神色冷厉。
“没人杀他……”沈望舒都有些不好意思说了。毕竟岳正亭是受了刺激自尽的,死得太过难看,一代大侠死前却声名扫地颜面无存,连沈望舒都觉得有些不忍了。
明枯又死死地盯了众人一阵,忽然冷笑一声,“好啊,岳正亭,你便这样死了么!好轻松好痛快啊!”
岳澄立刻暴跳如雷,“你说什么!”人都死了,明枯竟然送上一句轻松痛快,难怪岳澄会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