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记年

作者:林记年  录入:09-11

  这其中恰有一人擅鞭。
  庾盛原。
  武功远在谢尘烟之上。
  身在金陵城中无法远行。
  能动用禁军,手下可用之人却极其有限。
  只有他才能在谢尘烟刚刚离开隐阁之时便收到传讯。
  因为唐成,本就是他的人。
  如果他是庾公公,他想要谁的身体?
  沈梦寒悚然一惊,整个人不自控地颤抖起来。
  层层宫墙中,恰好有那么一个人,他日夜随侍,唾手可得。
  九重之上,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人间帝王,盛世明君。
  生杀予夺,令出如山。
  他会不去向往、能忍住不去觊觎么?
  如果他猜对了。
  沈梦寒阖了阖眼,耽搁得太久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倏地睁眼,陡然起身掀开了被子。
  谢尘烟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突然起身,也连忙起身去扶他。
  沈梦寒摇摇头,一边手脚利落地穿衣,一边示意谢尘烟随他去殿内边厢。
  那边厢为隔热隔潮所设,平日里并不用,内里累着几口箱笥,却不知是书箱还是衣箱。
  谢尘烟住进来这样久,却从未见人打开过。
  沈梦寒沉吟了一晌,指着最下面的一口箱子,示意谢尘烟搬出来。
  谢尘烟掀开那口木箱,一时竟有些怔愣,抬头看向沈梦寒道:“这是……”
  沈梦寒已经系好了腰带,那腰身本就纤细,一束更是盈盈一握,勉力直起身来,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不那么憔悴。
  一脸欺霜胜雪的白。
  谢尘烟心中酸楚,握紧了拳,极力按捺住眼眶涌上的热意。
  沈梦寒缓步走过去,颔首道:“我的剑。”
  陪他长质北昭,陪他远抵塞外,他的剑。
  他的剑,谢尘烟弯下腰,死死捂住胸口,却按不住心中铺天盖地的痛意。
  是谁将他从肆意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谢尘烟咬牙切齿地想,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将那人千刀万剐,万死不能赎。
  沈梦寒俯下身,扶着谢尘烟,将那把剑从久闭的篋笥中拾起来。
  木质剑鞘已然显得陈旧,即便是被层层锦绣包裹,久置的尘灰、干涸的裂纹亦早已渐渐侵蚀其上。
  它同它的主人一般,未老先衰,风霜摧折,沉寂得太久了。
  谢尘烟含泪问道:“它有名字么?”
  沈梦寒含笑低头望着他,脸上是极致的温柔:“拂尘。”
  他们搬动箱笥,唐成听到殿中响动,在殿外恭声道:“公子?”
  沈梦寒直起身来,脸上仍旧挂着柔软的笑意,将手中剑调转了个方向,剑柄对着谢尘烟,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杀了他。”
  拂尘出鞘,宝剑依然凝光待发,月色下寒光凛冽,刺痛了谢尘烟的双眼。
  谢尘烟引剑,杀人,一气呵成。
  唐成倒在谢尘烟脚下,大睁着双眼,一脸的惊讶与不能置信,良久才有血渐渐从脖颈间流出来。
  沈梦寒缓步走出来,对上良月惊惧的眼,温声安抚道:“无事,叫阁内所有人到正堂等我。”
  他总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良月向他福了一福,再转身,少女脸上的惊慌失措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隐阁倾巢而出,只周潜着人封了门,留守阁中坐阵。
  沈梦寒在北昭打磨了整整一十二年,做事稳妥,周潜是极放心的,讲起来,除去从前谢尘烟的事,他难得向沈梦寒发那样大的脾气。
  遇此大事,虽有疑虑,却也只拢袖立在一旁,静静听他安排。
  谢尘烟缓过神来,人已经跨在小花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沈梦寒与他并肩执辔,神色凛然。
  沈梦寒面沉如水,没有准备,没有预案,甚至可能城中会无人接应,这一次出动风险极大,一不留神便会被视作举兵逼宫。
  但已然没有退路,他昏迷得太久,隐阁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快要被对方撬开了一角。
  如果真如他所料,庾公公选定的是沈卓,那么他所图又岂止一个小小的隐阁?
  沈梦寒不敢想象,他会将南燕带入何方?又会将天下置于何地?
  到那时,不仅仅是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整个南燕,都将万劫不复。
  即便是他料错了,被认定为逼宫谋反,他也绝不会冷眼旁观。
  如果,假如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拼得鸩君弑父,身死名裂,他也不能将他沈家的江山社稷交到那个逆天而行的阴鸷太监手上。
  更不能将苍生黎民,交到他手上。
  沈梦寒下颌紧绷。
  他的性命、他所有珍视之人的性命、隐阁上下数百人、黑衣羽林近千人的性命,与将要迎来的倾覆相比,太过微不足道。
  他没有丝毫犹疑便做了抉择。
  绝对不能容忍此万万之一发生。
  抵达金陵城下之时,天光已渐亮。
  沈梦寒未选择他们常走的南门,而是绕至宫城正东的建春门,此门入城,可沿东驰道直抵宫城东华门,是从城墙至沈卓寝殿长安宫的最短路线。
  朝阳刺目,城门洞开,天光倾泻而入。
  今日第一批入城的,不是挽篮入城卖桂花的小姑娘,更不是挑箩卖螃蟹的老妇。
  黑衣羽林纵马鱼贯而入,睡意惺忪的城门卫尚未反应,便齐齐被控。
  沈梦寒回首冷肃道:“若有欲向内传信者,斩。”
  程锋控制了东门卫,便率黑衣羽林直捣羽林军的近卫营。
  庾公公入宫二十余年,几次前往前线监军,羽林军与禁军之中多有爪牙,如今比得只能是快,更快,在他还未曾反应过来之前,封锁宫禁。
  而他在外,庾盛原却在里。
  沈梦寒轻装简从,带着息旋、缪知广与谢尘烟直赴东华门。
  一路沿驰道近东华门,宫门比城门迟开一个时辰,庾公公三番五次向隐阁、向谢尘烟出手,不会没有防备。
  他虽有羽林令在身,此时却并无万全的把握叩开宫门。
  若是不成,亦说明他所料不错,那么拼得冲撞朝会,也要诛杀庾盛原。
  沈梦寒遥望初阳下煊赫的宫城。
  宽大衣袍下,手指狠狠掐进掌心。
  今日有望日朝会,燕帝早已起身,张臂待宫侍着朝服,阖目想着今日的朝仪流程。
  若是无重大事由的寻常朝会,他一般都宿在奇芳阁。后妃寝殿,唯此地离蕴华门最近,不必乘肩舆,缓步沿甬道行至前朝,亦是静心凝神。今日自是与往日并无不同。
  如今四海风调雨顺,沈卓心中挂念的只有西南的战事,肃王麾下将士自沈璋成年赴荆湘道便开始编整,是他南燕最为骁勇的军队之一,如今却胶着在西南,虽然胜多败少,却始终僵持在两道之间。
  他与元锋斗了半生,你来我往,十三年前,他失了淮北,元锋亦失了荆湘。
  有进有退,谁能未能再从谁手上占到半点便宜。
  站得久了,他肩颈略有些酸痛,向后微仰了仰头,顺势挺了挺身,未料侍衣的是五皇子的母亲齐妃,正侧跪在地上替他理裳,被他带得向前一倾,妃嫔头冠沉重,眼见便要撞到地上,沈卓便伸手扶了一扶,手从花冠上擦过,登时血线凝珠,便从帝王的手上划落。
  齐妃立刻叩首行了大礼,颤抖道:“妾万死,伤了龙身。”
  燕帝常年习武,受伤是常有之事,有女官上前替他止了血,燕帝覆着薄丝缎巾,不以为意道:“不必包扎。”
  又温声扶起齐妃:“是朕自己不小心,无妨。”
  沈梦寒行至东华门前,息旋上前叩门,未料那门中并无回应,宫门却徐徐洞开。
  息旋瞬间绷紧,未料门中是两个熟悉的面孔,长相过目即忘的祁茂与哭丧着脸的阿戊。
  祁茂身着宫人服饰,微躬着身,乍一看去,的确似个寻常的小黄门,阿戊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后面,不伦不类地穿着粗使黄门的衣服,却平白无故惹人注目了几分。
  沈梦寒道:“庾盛原?”
  祁茂应道:“是。”
  聪明人讲话,三言两语足够。
  阿戊痛哭流涕:“阿戊误会了公子,罪该万死!”
  沈梦寒将马让给祁茂与阿戊,息旋正欲伸手将他拉上马,却被谢尘烟抢了先,一把揽住沈梦寒腰身,跨上小花,将沈梦寒抱在自己身前,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沈梦寒失笑道:“换个位子,你瞧得见路么?”
  谢尘烟跳下了马,沈梦寒勒住小花,顺势向他伸出了手,谢尘烟抓住他冷白修长的手指,脸便微微一红,待到陷入他的怀抱,更是手足无措,热血从脸上一路烧到耳根。
  沈梦寒只觉得怀中温热,让他一路纵马而来的寒气都散掉不少,像是一个巨大柔软的熏笼置在怀中,从僵硬的脖颈暖至酸软的腰身。
  他无暇去顾及脸红耳热的谢尘烟,谢尘烟自己掩饰道:“你们怎么在此?”
  “阿茂救了我!”阿戊道。
  又向天一指道:“周先生的传讯!”
  一只健壮的鸽子正扑簌着翅膀,立在祁茂肩头,不屑地睇了阿戊一眼。
  祁茂道:“庾公公将阿戊关在同泰寺,我们是翻过同泰寺后山,随进香的宫人混入宫城的。”
  谢尘烟将织星剑递给祁茂,想了一想,又将照月剑递给息旋。
  息旋却摇了摇头,他不擅剑,照月给他亦无用。
  谢尘烟只好将照月剑扔给阿戊,阿戊诚惶诚恐地接了,颤声道:“那少主你怎么办?”
  谢尘烟探身将沈梦寒腰间的剑解了,挂在自己身上,略微得意地向他们展示了一番。
  谢尘烟:他的就是我的!


第五十章 不言而信
  “宫城与皇城九门互相监督巡查,我与阿戊打晕东华门的守卫,怕也拖不了太久。”祁茂快速道:“但阿戊逃脱,庾盛原多数人手都转移至同泰寺追查他的下落,一时还未能猜到我们混入了宫。陛下昨日宿在奇芳阁,今日朝会,他也会随侍在侧。”
  他入宫不过几日,便能将朝仪流程、燕帝与庾公公行程打探得如此清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戊一脸茫然:“入宫之后我一直和你在一处,我怎么不知道?!”
  沈梦寒颔首道:“带路。”
  祁茂应是,双腿一夹,跨上骏骑一马当先。
  宫中纵马乃是重罪,他亦不追问,只带着沈梦寒一路向奇芳阁疾驰。
  阿戊一个后仰,差点跌下马去,屁滚尿流地箍紧祁茂的腰。
  他们一行人很快惊动巡守,沈梦寒漠然道:“不必纠缠。”
  息旋等人手起刀落,下手再不留情。
  一路向奇芳阁去,红叶与血色铺陈遍地,留下鲜红的一道印辙。
  只是他们人手有限,身手再快也抵不过巡守的人数众多。
  连通前朝与后寝的宫门有二,东含光、西蕴华。
  宫门未开,在他们踏过含光门前的明道时,终于有巡守向天放出一颗信号弹,流光划过宫城,破晓的天际间一道明光闪过,在宫禁之上炸裂出璀璨的烟花。
  先日光而明,响彻皇城。
  只是此刻已无人有罅隙欣赏,沈梦寒狠夹一下小花,喝道:“快走!”
  宫城内,夹道两侧宫灯还未熄,自顾自地爆了灯花。
  沈卓此时刚刚踏出奇芳阁,拧眉看向天际间的信号弹。
  犯字号,有人闯宫城。
  庾公公心上一紧,断喝道:“护驾!”
  羽林军层层将君上护佑在中心,庾公公一礼道:“请陛下先行回长安殿稍安,奴请诛擅闯宫城者。”
  他不知是来者是谁,甚至未收到唐成与皇城都尉府的传讯。但昨日午后沈梦寒苏醒,至今日晨间便有人擅入宫城,庾盛原心下大骇,隐隐有不祥之感。
  那个人太聪明,而他身边之人又与前事关系甚深。
  沈卓脚步不停,冷哼道:“岂可因区区小贼,便误了朝会?”
  送行的齐妃立在宫门外,敛衽向帝王一礼道:“陛下,龙体为重。”
  庾公公袖下,手捏得死紧,却恭声道:“奴请调九门宫城卫之权。”
  从奇芳阁前狭窄的甬道转至明御道,不远处便是蕴华门。
  天光跃起一线,初日朝阳落在蕴华门巍峨的城门上,巨大门钉折射出辉煌的流光。缓缓推开。
  宫人在宫门前垂袖拢衽鱼贯侍列,四仗仪卫执鍪着铠,肃目而立,与往日朝会阵列分毫不差。
  除去衣物铠甲摩擦之外悄无声息,并不为刚刚跃然天际的信号震慑,更不为即将到来的鏖战而惶然。
  帝王仪仗,不容一丝懈怠与松懈,他们已然在这终年如一日的紧绷之下,全然忘记了恐惧与警惕——
  或者说,是在皇家威仪的震慑下,终日紧绷了的弓弦,早已失却了力度与韧性。
  与其道是肃穆,不如说是漠然。
  燕帝脚步不停,一步步向蕴华门走去:“着近卫营关闭宫城与皇城诸门,搜宫城,是何人擅闯宫门,留活口,待朕朝会后亲审。”
  庾盛原怨毒地盯着沈卓的背影。
  他信任他的儿子,他的将领,却独独不信他们这些随侍在身边的人。
  他宁可将黑衣羽林交予他的私生子,都不肯交予他的手上。
  但凡他能有一点握在手中的权柄,今日便决计不会如此被动。
  沈卓冷静回首,吩咐他的妃子道:“回阁,闭门,无朕令,不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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