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越关山目瞪口呆,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柴房没有窗户,堆柴如山积,因常有樵夫进出、使用更换频繁,倒没有潮气或霉味。
  趁向晚村民开饭,武理想去讨些热食,越关山要同去,被命令留在柴房。
  “为什么?”
  武理道:“去两个人就够了,小五和我一起,你功夫好,留下来注意林里的动静,周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越关山虽面上没什么反应,但谢致虚直觉他有些不乐意,随武理沿着田埂向农家走去时问:“越少爷是不是不太喜欢二师兄?”
  武理道:“不是不喜欢,是不知道怎么相处,一个哑巴,又是个面瘫,你和他说话得不到一点回应,越关山这种喜闹不喜静的性子,你让他怎么和老二熟悉起来。”
  “那你让他俩单独待在一处。”
  “你要从长久考虑,”武理答道,“周豺若是穷追不舍,越关山又想和我们同路,总不能一直让他俩心存隔阂,遇到危机,互相袖手旁观吧。”
  谢致虚听不明白了。
  “可照你这样说,他俩根本就性格不合嘛。”
  “你看着吧,越关山其实是有些慕强的,否则也不会大老远从凉州跑来挑战中原高手,老二今天露的一手,足够震慑他了。”
  武理狡猾一笑。
  柴房里,越关山想就地取材生火照明,但因初夏闷热,被奉知常制止,偶然发现房顶有一扇天窗,推开窗户,橙红的夕日正好落进来,明亮的一束光,并不灼人。
  空气里有微粒浮沉,奉知常占了一个角落,身边摆着瓶瓶罐罐,不知在调些什么,越关山在另一个角落,他没什么好做的,只好打瞌睡。睡了一会儿,屋内什么地方突然传来危险信号,越关山窝在黑裘里没有动弹,半睡半醒地撑开一只眼皮——那是一条黑鳞蛇,在灰扑扑的地面蜿蜒游走,越关山一睁眼,那蛇就很有灵性地扬起脑袋,黄褐色的竖瞳又尖又细。
  越关山:“…………”
  奉知常恍若未觉,又从袖袋里摸出一把草,那是他路上让谢致虚在林子里采摘的,似乎是适用的草药,准备研磨。黑鳞蛇吐着蛇信,獠牙一龇,惊得越关山耳朵倒竖。
  “有蛇!”越关山道,他以为是村落边田地林间常见的那种菜花蛇。小太子爷不知道无毒的菜花蛇不会是这种黑得发亮的模样。
  奉知常没有回应,垂下手一招,黑鳞蛇立时放弃了和越关山对视,顺着奉知常下垂的手臂游进他袖子消失不见。
  “……”越关山道,“哦,是你的蛇?”
  奉知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手中那把草药往靠在墙边的粗壮木干上一种,瞬时生了根,生命旺盛地生长几寸,开出一串粉紫色的钟形小花,是专治疮口的白羊鲜。
  这一招枯木逢春彻底震惊了越关山,他张大嘴看着奉知常将草叶摘下来捣烂成泥,一时无语。
  “呃……二师兄是学医的?”
  奉知常没有理他。
  “还是使毒的?”不待回应,越关山又自问自答,“医毒一家,唔,我懂我懂。北边有个尸社,也很会使毒,我家老子一直想请他们长老来做客卿,毒理比武技好,一人可抵千军。”
  奉知常终于给了他个正眼,半边唇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
  “厉害,”越关山比了个拇指,“使毒我就不比了,我也不会。你们邛山的人真是个个都身负奇才。”
  他主动起身走到一堆器皿旁坐下:“需要帮忙吗?”给奉知常递工具打下手,两人安静地合作。
  树林里一直很安静,快入夜了,村里没人在山林里逗留,没有听到落叶枯枝间有刻意隐藏的脚步声。
  等到门外飘进饭菜的香气,奉知常的瓶瓶罐罐已经收起来,手中只剩下一碟以白羊鲜为原料捣制的糊状药膏。
  武理与谢致虚推门进来,手里各提着一个饭盒。
  越关山立刻扑上来:“有吃的!”
  柴房中央收拾出空地,饭盒揭开,炒菜热腾腾的香味弥漫满屋。
  “运气不错,”武理满意道,“遇上了好人家。”
  谢致虚推奉知常过去吃饭,却被拉着衣领摁在地上坐下,奉知常推着他的肩膀背过身去,揭开他背后被划裂的布料。
  小五蛇的止疼效果已经过去,伤口被牵动,谢致虚嘶地倒吸一口气,没有发问,等待奉知常将药膏涂在伤口上。
  药膏冰凉,两人都没有说话,屋里只有武理与越关山摆放碗筷的声音。谢致虚心中徒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他一向以为邛山师兄里武理是心思最细腻的,然而奉知常只是懒得表达,涂药时甚至能给谢致虚以温和的错觉。
  上次他身中南平章帝骨灰之毒时,也是奉知常陪在身边,借助同根生陪他聊天,帮他纾解感知全无的恐慌。
  ——转过来。
  奉知常上完药,在谢致虚□□的肩背上一拍,接着给他涂脖颈。
  这一下凑得很近,脖颈上的皮肤几乎能感觉到奉知常轻柔的呼吸,谢致虚僵着脑袋不敢动弹,仍奉知常施为,目光从眼前削立的鼻梁骨慢慢下移。红润的唇,衣襟掩映间白皙的一字锁骨。
  谢致虚倏然转开眼珠,鬼使神差地,问:“是我好用还是柳柳好用?”
  奉知常手下一顿,瞥了他一眼,接着揭开他脑门上用以凝固止血的一片透黄色药片,随手丢进武理刚升起的火堆里,带着血丝松脂融化,清香四溢。
  “你对柳柳也这么好吗?”谢致虚固执地问。
  这下不仅奉知常,连武理也投来莫名其妙的一瞥。
  奉知常在他脑门上胡乱抹了几把,牵起谢致虚的衣袖擦净手,嘲笑道:
  ——柳柳叫我二哥呢。
  言下之意亲疏有别。
  柳柳叫谁都是哥,她巴不得叫我们师兄呢,是先生不收她。谢致虚心说,我也可以。
  “二哥。”谢致虚立刻道。
  武理惨不忍睹地以袖子挡脸。
  奉知常的面部表情完全失控,额角青筋暴跳,几次抬手又放下,看上去很想将谢致虚灭口当场。
  ——滚去吃饭。


第71章
  傍晚靠在柴堆边,安全起见,熄了明火。本来是想等等动作龟爬一样慢的周豺,实在等得没劲,众人都严重怀疑周豺会不会已经睡觉了,于是武理提议由越关山讲讲他在凉州城的故事。
  越家在凉州拥兵自重,吐蕃人又在西凉府设立了六谷部自立政权,和越家分执牛耳,国朝在西凉完全说不上话。越关山相当于西凉小太子,但身上看不出半点横行霸道的脾气。
  “我知道夜雨打瓦是越家武技,但沉沙掌是沙漠走镖人自创的招式没错吧,”武理说,“笳声不动霜华静,雁塞沙沉一掌平。这一招是镖师们对付沙尘暴,据说内力高强者一掌下去万里风平,可为队伍争取藏身时间。还有你方才使出的大云震远,如果我没记错,应是凉州府大云寺前代方丈同光大师日日在暮鼓晨钟中参禅,悟出的武技大云晓钟。但你又确是天梯山白头老人的弟子,怎么所用功夫这样杂乱?”
  越关山靠着柴堆,黑裘当被子盖在身上,底下依旧是那身简单的束腰武袍,像是直接从师门穿出来的弟子服。
  “我师父就我一个关门弟子,那当然是越能打越好,他老人家巴不得我学尽天下武艺。”越关山道。
  西凉府的越家本就是声名在外的边塞门派,成名技夜雨击甲奠定了越家弟子个个内力深厚的印象,小时候越关山直接跟他父亲修习,因为贪玩溜号,跑遍了城里所有好吃好玩的地方,凉州大云寺也同江陵宝庆寺一般,每月有固定集会,他溜进寺庙清修境地,被扫地僧揪着揍了一顿,从此就赖在寺里不走了,誓要与僧人比武夺回面子。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那是在城里是出了名的武学神童,年纪小武艺高,”越关山说,“那僧人瞧着就是个普通扫地老头,我本来还想让他两手呢,谁料他将我当落叶似的一笤帚就扫出院门了,那我能咽下这口气?我就不叫越关山!你们想,我爹在凉州,那可是兵痞老大,我要在寺里住下,谁敢说个不字,连方丈都乐呵呵拿了我爹香油钱,把他自个儿的屋子腾出来给我住,嘿嘿,还命那僧人专门在我院里扫地。”
  武理:“你们父子俩真够无赖的。”
  越关山说:“怎么能是无赖呢?这是对武学孜孜不倦的钻研精神,值得褒奖发扬啊!然后我就天天找那僧人的茬,要他和我过两招,结果他装蒜功夫一流,扫个地跟划太极似的,我拳脚连他僧袍都挨不到就给当回来。住了大半月,愣是一次也没比成。”
  “后来呢?”
  “后来我大哥来看我,带来专做斋饭的厨子,又拨款将庙里外修缮一番,上上下下打点好了,被我扰得烦不胜烦的僧众这才给了点好脸色。我大哥告诫我,同人交往,能利诱绝不威逼,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用好处换好处……”
  武理一脸不忍耳闻:“是将心比心。”
  “哎管它呢,于是我就同那些僧人一道起早做功课,也帮着做一些洒扫杂务,后来方丈就分配我去早晚敲钟,不能快也不能慢,敲一次要一发入魂,上达九天下至全城,都要能听见钟声。等我敲完钟,方丈就命扫地僧同我比试,我赢了之后,就离开了大云寺。”
  “回了家?”
  “不,去了隔壁接着玩儿,”越关山说,“你要站在我的角度,就能明白,我从小在自家军营里是被恭维长大的,有些人是能打赢我也要故意打输,哄得大爷高兴了,自己前途就坦荡了。在大云寺学习后,我就明白,要想真正学到武艺,必须离家。跟我院里扫地那僧人,给我指了条往戈壁的路,他出家之前曾经做过沙漠镖师。我后来跟了个商队,帮他们免费做工打下手,有次遇上沙尘暴,狂风撕碎了商队打头的骆驼,没学过武艺下盘不稳的人,能直接被卷上三丈高的黑天,摔下来拍成肉泥。镖师里有位前辈,是局里唯二还会沉沙掌的人物,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能与天地对抗的武技,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再后来越关山就游历到了天梯山,当时白头老人已在雪山之巅独居了二十余年,人生将过百岁,还没收到天资足以继承自己绝学的徒弟,而一生之劲敌——昆仑山雪女的关门弟子都快出师了。
  这一天发现越关山,简直是铁树开花、老房着火,当即就抓了越关山扔上山关起门调|教,直到越家主领兵围了山门,才知道自家嫡子已拜在别的山头了。
  武理由衷地给他鼓掌,赞叹道:“杂学能杂到你这地步,也是了不起了。”
  “我就很佩服能人异士,天底下的奇人我都想结识,”越关山朝几人拱拱拳,“说实话,你们邛山弟子个个都有一技之长,着实令我开眼。老三就不说了,虽然什么功夫都不会,但他什么功夫都能看出来路……”
  “客气客气。”武理谦虚地抖开他的谛天机折扇。
  “还有这位二师兄,医毒双绝,我一向佩服豢养猛兽毒蛇的人,这些人时刻与危机相伴,头脑都很清醒。”
  黑鳞蛇盘在奉知常大腿上,一人一蛇都已经退出聊天在打瞌睡,谢致虚摸出毯子给他盖上,心道幸好天黑越兄看不见。
  “还有小五,”越关山的语气凝重起来,“我见你使用的谢氏基剑,与剑势叠加、去势未尽后势已至的传闻极似,据说是你们谢氏一族根据自身独特体质自创的剑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质?为什么现在使不出来了?”
  话题又绕到谢致虚身上,他其实有些不想谈,但守夜也是守,聊天也是聊,就随便说了两句:“是丹田通径阻塞的缘故,内力无法发散全身,先祖以内力轰击阻滞处,带出震力传至剑势。具体我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连先生也没研究出头绪。”
  他不想再多说,越关山也不追问了。两人一个守前夜,一个守后夜。
  直至天色熹微,周豺也没追来。
  一行人将饭盒归还给农户,那农妇还想请他们吃些早饭烙饼,结果屋里传出对话——
  “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残疾了呢……”
  “……个个都穿绫罗绸缎,撕片衣角当咱们一个月的口粮……”
  残疾人奉知常面无表情。
  因为先前的衣服战损不能再穿,而换上唯一一件换洗的簟纹锦衣的谢致虚:“……哈哈,撕片衣角能当饭吃吗?”
  没人理他。
  入城就到达郢州,谢致虚身上没有罪名,周豺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动手,入城后往人潮最繁盛处去,反而更安全。
  结果还没见到城门,过河时遇见桥上有人钓鱼,鱼竿伸出去老远,没有钓线,河面风平浪静。
  “知道这叫什么吗?”武理双手抄进袖子,挑眉问谢致虚,又自己回答道,“秃竿钓鱼,愿者上钩。”
  谢致虚见他在袖里掏了半天:“你拿什么呢?”
  武理掏出一把瓜子。
  钓鱼叟搁下鱼竿,摘下斗笠,放在胸口扇扇风。
  “你上钩吗?”武理津津有味地问,并与奉知常分享瓜子看戏。
  “这人谁?”谢致虚问,一边握住剑柄。
  “还没出手,怎么看得出来。不过听说机要处的西门浪喜欢吃鱼,豺来了,狼也要来,豺狼总是同行的。”
  谢致虚往前站了一步,越关山按住他肩头:“要不我去?”
  “不,”谢致虚说,“你留下来以防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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