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架弩机已经被舒尹之的巨力一棒砸成碎木片,骁云卫捧着一堆碎片正试图找到无形中差点要了宁武性命的罪魁祸首。
“找不到的啦,”吕惠翘脚坐在旁边看戏,十根奇长的手指动来动去,“那是我们皇人岭批量生产的潜行弩,使用盗版六戊潜行丝作为原料,杀人无形见血封喉。”
荆不胜若有所思看着他手指动作:“不会是在你手里吧?”
吕惠和她对视片刻,双手一翻,变出一朵骚气的霸王花:“美人配鲜花,不要打打杀杀嘛~”
“这个飞镖呢?这玩意儿是怎么玩儿的?”镖师将墙上取下的飞镖堆在地上,立了足有半人高,乌压压地闪着锋刃寒光。
越关山蹲在边上,手指一碰,顿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整个铁堆颤抖增生,稀里哗啦就没过了脚背。
“住手啊不要再碰它了!”
深受其害的镖师们惨嚎。
舒尹之:“…………谁去、把项横给我捉出来!!”
这一声河东狮吼,整个前院静了三分。
谢致虚立刻起身:“别吵别吵,我去。”结果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是武理。
“怎么了?”
武理着实有点不对劲,背对墙角六人都不看一眼,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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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人都在这里啊。”
一个带笑的声音进入前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
那是个戴皮革帽的青年,宽沿遮住了面孔,帽檐上一根鸟羽随风招展。
对着满院子的陌生人,一点也不拘谨,慢条斯理将所有人都打量过一遍,青年对着吕惠的方向开口:“哦,原来是二师兄在,我说李良怎么就被收拾了。”
吕惠收起了变花的骚气,但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怎么也没有师兄威严:“我不在,你还打算使唤李良把这一院人都灭了给你们腾地方?”
这是明言指控他意欲行凶了。项横却浑不在意:“那不成,至少得留一个吧。”
留谁暂且不说,至少项横似乎是承认了李良等人的杀意是真实的。骁云卫和镖师们都怒了,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一时四下寒光迸溅。
“且慢,”项横依旧语气慢悠悠道,“现在落败的可是我们,诸位毫发无伤,难道要为从没发生的事情再起纠纷?”他的目光扫过成堆的子母飞镖和被拆卸七零八落的潜行弩:“打架斗殴,难道只有一方有错?好吧,成王败寇,我也来倒立好了。”
他自己走到墙角六个兄弟身边。
“项哥!”那帮人如得主心骨。
舒尹之紧盯着项横。
“小师姐,打人不打脸。”项横对她一笑,一对弯眼显得极真诚没有坏心思,乖乖在那六人旁边靠墙倒立。
那六个脸涨得紫红,感觉已经气血逆行要走火入魔了。项横倒显得很轻松,甚至连脑袋上的帽子都没掉下来,游刃有余极了,果然是老大。
斗殴胜利的一方都面面相觑,有点没看明白这位老大的路数。
“是因为我和尹之在这里,他怕我们请出宗门戒律,才这么老实,”吕惠向大家解释,“这小子扎手得很,可别小看他。”
雁门玩着他的弯刀蹲在项横面前,学舒尹之的样子问话:“就是你手下,用那种杀人的东西差点伤了我兄弟。”
项横笑眯眯的,并不说话。
“喂,”舒尹之手背在腰后,握着当头棒,对雁门说,“你离他太近了。”
雁门是凉州越家养出来护主的蝎子,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刺头。手中弯刀转得跟杂耍似的,一晃一晃,笔直削过项横两眼之间,动手之前先捉弄猎物。
项横连眼珠都没动,盯着雁门的脸,笑着吹了口气:“挺可爱一张脸,可惜了。”
那口气向上吹,掀动帽檐,连带着插在帽檐的鸟羽也摇曳招展,晃了个大圈,在雁门眼尾轻轻一扫,调情似地。
雁门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连连后退。越关山和荆不胜已一左一右闪到身前将他护住,掰开手一检查,眼尾裂开一道深刻的血痕。
四下寂静。
武理喃喃道:“太恶劣了……”
第89章
项横最终凭实力赢得了更高级别的待遇——被绑得像个蚕蛹倒吊在前院冬青木枝桠上。
那顶插着鸟羽的宽帽被舒尹之缴没,和李良的破铜烂铁堆在一起。舒尹之也不敢碰那根羽毛,同荆不胜解释:“它的名字叫做凤翎刀,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外表状似羽毛,实则由精钢打造,羽片与羽茎之间由轴承勾连,轻盈柔软,一阵风便可将它送入敌人心脏。”
越关山抱胸在旁听着,像头暴躁的狮子,脸上第一次被气出一点血色。吕惠不停赔礼道歉并劝说:“毁不得毁不得!这是皇人岭登记在册的兵器,每年要盘点一次,只发给内门弟子使用。兵器无罪,其罪在人,越兄和骁云卫的小兄弟们只管收拾那小子好了,可千万别拿神兵出气!”
“杀了他!”宁武愤怒大吼。
“把他浸猪笼、泡粪池!”胡服小子也摩拳擦掌。
这帮人都替他把怒火发泄完了,雁门显得有点呆滞,愣愣坐着,周围围了一圈同伴。
眼角那道伤痕浸出一滴血珠,顺着脸庞滑下,像血泪。
同伴小心擦掉,心疼地说:“我们雁门破相了,这会留疤吗?”
“应该会吧,”有人说,“你看谢哥脸上之前不也被划过吗,疤痕现在都在。”
这下大家都看向谢致虚。他脸上确实留下了之前划的两道伤口,不过一个在脸颊,一个飞过眼角,一看就是械斗所伤,颇有些江湖浪气。雁门那道伤口却在眼下,梦啼妆泪,有几分妖冶。
“你大爷!”
雁门突然惊醒,蹦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为自己破相所苦,却听雁门怒吼道:
“竟然敢偷袭我!爷爷今天不送你投胎重读一遍私塾,你不知道武德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说着就拔出弯刀气势汹汹往项横脖颈砍去,那架势竟真是想要他性命。
刚还说着随便你们怎么收拾他的吕惠这下大惊失色,赶紧拦腰抱住雁门:“打一顿可以,杀人就算了,兄弟!你在我眼皮底下把我师弟杀了,让我怎么跟宗门交代!”
“别拦着我!太丢人了!我要他死!”
众人:“…………”
原来雁门耿耿于怀的是被项横偷袭成功失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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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木轮声靠近院门,谢致虚敏锐回头,果然是唐宇推着奉知常过来,两人对着热闹非常的院子都感到困惑。
奉知常看了谢致虚一眼,没有理他,目光在人头间不断巡睃。
谢致虚知道他在找武理。但武理不在前院,从项横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人就不见了。
奉知常只好妥协,他已经很久没使用同根生,大概是为表达拒绝交流的态度。
——还不吃饭吗?
暮日西斜,到了晚饭时间。冀州城外成片田野间,炊烟从麦秆后升起。
招待众人的农院主人做惯了旅客生意,一手大锅饭炒得喷香,一粒羊肉碎末五粒米,撒上芝麻葱花翻炒,再淋上鱼肉高汤。
鲜就一个字,左为鱼右为羊。端进院子时左邻右舍的看门狗一齐吠叫起来。
小五蛇吐着信子从奉知常袖底钻出头,它也尝到了味道。
蛇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奇异的幽蓝色。
“怎么会这样?生病了么?”谢致虚问,一边给奉知常烫碗筷,递到他手里。
奉知常勉为其难回答:
——要蜕皮了。
蛇蜕一次皮就会长长几分,不知道小五蛇能长到多长。谢致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一个画面——小五总在二哥身上游来游去,小时还好,若是长到手臂那么长……长到身高那么长,岂非要将他整个人都缠起来?
——太多了,不要了。
谢致虚闻言一个激灵,差点把勺里的饭全抖出去,连忙低头给奉知常盛好饭,不让他看到自己气血上涌的脸。
唐宇自己打了饭,默默守在奉知常身边毫无存在感地进食。谢致虚不想挪位置,也和他们坐在一处。
吃了几口,突然心念一动,是奉知常在说话:
——不会长到那么长,最多从指尖到手肘。
谢致虚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对小五的猜想,差点没拿稳打翻饭碗……心有灵犀固然浪漫,可这也太灵了,让人一点狎昵心思都藏不住。
他偷偷瞄奉知常,这人端得冷淡疏离八风不动,但是低头喝了口鱼汤,露出发红的耳朵尖。
谢致虚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汤饭,慢慢也有血气漫过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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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倒立到半死不活的六个人在食物香气中苏醒,纷纷哀嚎。
舒尹之端着碗,稀里哗啦喝了一大口浓汤,一抹嘴巴对眼放狼光的六人说:“想吃?动手之前怎么没想过做俘虏的下场?”
李良的口水倒流进眼睛,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倒吊了半下午却精神犹佳的项横从容不迫地唤舒尹之:“给点吃的吧小师姐,饿死我们你可就拿不到山里的消息了。”
舒尹之回过头,却是先看了吕惠一眼。
“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吕惠并不买账,精明道,“这个时候只有人进山,不会有人出山,除非是大师兄派来接应的。你自己看看你们之前不问青红皂白的强盗行为,像是奉命接应同门的样子么?”
项横浑不在意吕惠的挖苦:“二师兄,前嫌勿要再提嘛,我确实是刚从外地回来,不过也确实知道一些山里的情况,所以才谨慎起见计划在冀州外驻扎静观其变,以免勿入虎穴自投罗网。我想师兄一定会对这些消息感兴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想要什么?”吕惠嘲弄道,“填饱肚子吗?等我们吃完了可以给你剩点。”
项横却说:“这都是次要的,你让一个人来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调笑似地勾起嘴角,因为整张脸倒转而颇有几分诡异。
听见对话的数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吕惠也很奇怪:“你要谁?”
“我要你们院里的一位美人。”
项横的眼珠越过吕惠,穿过耸动的人头,牢牢钉在一处角落——唐宇盛了第五碗饭回到座位坐下,露出身形遮挡之后,吃完饭捧着热茶漱口的奉知常,即使在这血色斜阳浸润的热闹大院之中,气质也像一弯孤高凉月,清冷近乎透明的光芒并不灼人,一旦留意却再也移不开眼。
难怪小谢兄弟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吕惠若有所感。
谢致虚呢?
谢致虚刚给奉知常斟来漱口茶,正陪在他身边听吕惠和项横打机锋,见项横如狼似虎的眼神盯过来,左看看右看看,站起身从大锅饭临时搭的灶台下捡了根烧火棍,三步并作两步到冬青树下一棒下去就要把项横天灵盖砸开花——吕惠心念电转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死命拦住:“可恶!项横你个鸡贼玩意儿真是热衷找死!——小谢小谢,咱不跟他一般计较!”
项横惊讶道:“你谁?我说的不是你,哦,我懂了,你是他的跟班,还是小弟?”
谢致虚面无表情,上半身被吕惠死死抱住,飞起一脚踹得项横在半空打转。
骁云卫纷纷起哄叫好:“谢哥上啊,弄死那小子!”
“呸呸呸!”项横吐出掉进嘴里的鞋泥,也有点恼怒了,“吕猴子,你再让他们放肆就没得商量了,自个儿进山去送死吧!”
“我去你大爷的你叫谁猴子!”吕惠反手抽了项横一耳光,手劲之大打得他倒吊着荡起秋千。
前院一时间叫骂不绝,脏话满天飞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场面混乱不堪。
奉知常推着轮椅到树下,揪着谢致虚的后领把他从项横面前扯开。
吕惠已经对项横失去了耐心,正撸袖子要教训人,对奉知常道:“奉先生不用搭理他,这小子就没安好心。”
——没事,让我跟他谈谈。
谢致虚立刻反驳:“不行二哥,你没看到他是怎么暗算雁门的,太危险了。”
奉知常倒是很平静:
——你觉得我和那帮青黄不接的小毛孩一个水准?
“……”
说起来他家二哥曾经也有过杀人不眨眼的江湖恶名来着。一时竟不知在外人眼中他和项横到底谁更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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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小谢?哎呀眼珠子收一收,都要脱眶了。”吕惠五指在谢致虚眼前招了招,被他一把打开继续不错目地盯着院树方向。
项横拒绝了唐宇或谢致虚在旁传话,坚持单独和奉知常说,也没有像对待雁门一样耍什么诡计,彬彬有礼得都有些诡异。
吕惠和舒尹之都是第一次知道奉知常是个“哑巴”,对于两人如何交流感到好奇,看那情形,似乎全程都是项横滔滔不绝,奉知常只带了一双耳朵。
“他那腿是怎么回事?”舒尹之问。
“这个我知道,”越关山抢答,“我听小武说过,可不要被轮椅骗了,他是能走路的,就是懒得走而已。”
谢致虚解释道:“是右腿截断了,装的木腿好像有些尺寸不合。”
舒尹之越发疑惑:“真的假的?以九折子的手艺,会做出来不合尺寸的东西?”
具体情况谢致虚也不清楚,他只是偶然晃过见一眼罢了。然而回头去找武理,武理却又不见了。
“你师兄愿意的话,到了我们皇人岭可以找匠人帮忙看看。别说一条木腿,就是造一条钢腿铁腿也不在话下。”舒尹之大姐头气势一上来,当场许下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