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项横揣着手左闻闻,右嗅嗅,见大家在分锅贴,径自挤过去插队拿了两个,哼着曲儿出了厨房。
  然而厨房里竟也没有人阻止或责骂。吕惠毕竟是亲师兄,外人面前也不好闹家丑,越关山心里一定对项横很有意见,不过他一向不在背后嚼舌根。武理最近一直很奇怪,话也少了很多,像有意躲着项横一行人似的。
  至于谢致虚,他只注意到项横拿了两个锅贴。为什么会是两个?不用脑子都知道。
  他速度飞快地捡了只碗盛鸡汤:“我先走一步。”
  端着盘子装锅贴的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去到院里一看,项横这滑头果然揣着两块锅贴找上了奉知常。
  这贼心不死的家伙。谢致虚恨得牙痒痒。
  项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对奉知常格外感兴趣,有事没事就爱凑到跟前露脸。奉知常本不喜纠缠,但他也不知道项横是什么样的人,只当他是吕惠师弟,不好摆脸色。项横便像得了默许,越发得意,本来又生一双笑眼,讨好人时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点看不出藏在皮下的狠厉刻薄,叫人放松警惕。
  最近黑鳞蛇蜕皮,整条蛇都显得极其烦躁,时常要找树皮沙砾磨蹭旧皮。这条蛇是奉知常的宝贝,唐门黑沼池里养出来的毒王,奉知常和唐宇两人都很上心,成日里眼睛都不敢从小蛇身上挪开。
  身后有人走过来,蹲在院角松树跟前,和他们一起望着树皮上磨来磨去的小五蛇,幽蓝蛇瞳晶亮而妖异。
  “这是你们自己养的蛇吗?有毒么?”项横笑眯眯地问,并习惯了没有人回答问题。他已知晓奉知常有喉疾无法开口,却不觉得有何不好,反而愈发感受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我刚到后厨去,看饭还没做好,特意给你拿了吃的先垫一垫,赶路肚子饿了吧。”项横摸出两块锅贴,一块自己叼了,另一块递到奉知常嘴边,充满暗示地印在他唇角。
  奉知常仰头避开,目光怪异地看着项横。
  “怎么了?”项横两眼弯弯,“不想吃吗?看着我做什么?”
  一直关注着老大的李良和蒜头瑟瑟发抖,心知他们老大一旦盯上了什么猎物,就会露出这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
  奉知常身旁,眼观鼻观口观心的唐宇也在默念往生佛号——他家主子一般觉得什么人烦了,想得个眼不见为净,就会露出这种下一刻要你死的眼神。
  然而下一刻没有人死,有只手从暗藏机锋的两人之间插了进来。
  那只手上稳稳端着一碗鸡汤,特意撇去了汤面油花,白果鸡肉泡在高汤里,香浓比锅贴诱人多了。
  “饭前喝点汤润肠?”谢致虚语气有点生硬。他就搞不懂了,奉知常一天要给自己无数脸色看,怎么碰上项横就这么会周旋。
  鸡汤奉知常也没有接,撩起眼皮,轻飘飘瞥过谢致虚,继续顾看自家小蛇。
  项横道:“小兄弟,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嘛。”
  谢致虚道:“是啊,你个外人也知道先来后到。”
  小五从树上游下来,钻回奉知常袖子。唐宇立刻推着轮椅与讽来讽去的两人擦肩而过,给了谢致虚一个同情的眼神。真傻,投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个先来后到?
  武理端着自己的晚饭避开众人,到停在郑家院外的马车里去吃。
  郑家毕竟小门小户,院子可以挤一挤,想要住单人间,还是只有回马车里。他一个人吃晚饭,嘴里闲不住想找人说话,又不想进院子,小五那愣货也没个眼力见,最近也不像从前那样老老实实和师兄待一起。唉,孩子大了不由爹。
  有人在外面叩车壁,倚靠着挑起半边车帘,露出越关山的脸。
  “老四下来了,我把他带到墓木垄脚下林子里休息,免得被镇里住民围观。”
  “嗯。”武理闷闷应了一声。
  越关山冲他一笑:“明天上山,他们用脚,咱们可以用飞的。”
  “什么意思?”
  “你一路上都带着老四,不就是为了代步么?”越关山语气很是了然。
  “哟,”武理道,“您这位爷知道的还挺多。”
  越关山嘿嘿笑道:“别人就算了,你我还不知道么。你躲着新来的那帮小流氓,还和吕惠话里话外的交锋。”
  武理看着他,一脸严肃,突然五指朝他脸上一罩:“说!你把姓越的傻子藏哪儿去了!”
  越关山躲也不躲,任他伸手过来,精准抓住手腕:“姓越的可不是傻子。傻子怎么给你这个聪明人做捧哏。”
  “没错没错。”武理抽回手甩了甩,坦然承认了自己是个聪明人。
  有人端着晚饭从院里出来,往旁边另一辆马车去。武理探头去看,还有哪谁和自己一样不想见人的。
  “小五是给你们家老二送饭吧。”越关山说。
  谢致虚的背影没入车帘之后。
  “吃饭了吗?”武理问。
  越关山:“没呢。”
  武理打开装着猪肉的食盒,两人隔着车窗默契击掌,越关山手臂一撑翻进车厢。
  清源镇背靠墓木垄,其实就是一座山,仰看山巅没于云霄,高远不能识。墓木垄是入山之阶梯,千阶之上直抵山门。上山下山都只这一条路。
  向晚,众人俱挤在郑家院子,张望院墙后巍峨屹立的皇人岭,只见墓木垄山道上破雾而出几个黑点。
  “回来了。”吕惠淡淡道。
  几个黑点迅速放大,疾如骏马下注千丈坡,眨眼间就顺着山道滑下,消失在院墙后。
  “跑这么快,不是背后有人追杀吧?”拥蓝忍不住说,他正是骁云卫里那个爱贴地上睡觉的胡服小子,闻言骁云卫都纷纷握紧兵器,严阵以待。
  瞬息之后,郑家院外有几声石板硌嗒,三道身影一齐越过墙头,落进院里。雁门和宁武已经累得吐舌吐成吊鬼模样,全赖舒尹之一手拎一个给带了回来。
  “这俩小子不行啊,没给吃饱饭么,连看门老大爷都跑不过。”舒尹之嫌弃地给荆不胜抱怨。
  “见笑了。”荆不胜抱歉道。
  “不、不能怪我们……皇人、岭的看门大爷……简直是魔鬼!”雁门喘着气申诉。
  “没错没错!”宁武心有余悸,附和。
  他二人给舒尹之做帮手先上山探路。清水河、摸底河发源自墓木垄,流了几百年一夜之间被染红,就算不是人血,也叫人心生警惕。
  “怎么样?”吕惠问,“进到宗门了么?”
  “进去了进去了。”舒尹之喝着鸡汤,将自己入山后探得的信息娓娓道来。
  山中不知日月,一切如常,并未有镇里百姓所猜测的屠杀发生。唯一的变化是,山门确实开始严格管控人员进出,守门大爷依是旧人,巡逻卫兵却换成生面孔,舒尹之没见那些卫兵,只能确定不是宗门弟子。
  三人偷摸潜进去,没料到这些卫兵训练有素、巡逻严密,出山时被发现,一路追赶奔逃。
  “没被人跟过来吧?”荆不胜也是护卫出身,立刻敏锐察觉问题。
  “没有没有,”舒尹之自豪道,“我们带着老大爷在山上绕圈,把人累瘫了才下来的。”
  众人都:“………………”
  摊成大字倒地的雁门与宁武留下了英雄的泪水。
  舒尹之道:“我已与大师兄接头,明日他会在山门等候,带我们进去。”
  数人纷纷露出放松的情态,心说看来皇人岭事态还不算太紧张。只有吕惠仍皱着眉,舒尹之给了他一倒肘,示意有话就说。
  吕惠沉吟片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巡逻卫兵换了人……大师兄有告诉你都是什么人吗?”
  “大师兄也不知道,”舒尹之凝重道,“不过,这些不知来处的卫兵是冯京调来的,只听他一人差遣。”
  冯京就是那位上面派来监管皇人岭兵器制造的禁军前总领。皇人岭大师兄石人愚虽称不知,实则却将卫兵身份点明得清清楚楚。
  看来山中虽暂未起纠纷,形式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第92章
  墓木垄,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清水河与摸底河是山上化雪汇聚,皇人岭跟前的山梯原先叫做发源垄,乾兴三年改的名。
  “当时清源镇里的住民要修房子,到山上伐木作梁,请风水先生选址,谁知那大师一眼瞧见垄上树木,直言此乃墓木合围,掩尸根下,树聚阴灵晦气不散,”武理一边爬山一边喘气,说,“后来镇里的人就叫这里墓木垄。就是这么个典故。”
  栈道环绕而上,为了山下运送物资便宜,石梯修得低矮,阶面宽阔,两阶之间相隔数十步。
  一行人排成纵列登上墓木垄,云山雾绕,水汽盈袖,白云之上浮空积翠,松林横枝间雀鸟啼鸣,人声鸟声山风过隙,就是没有传闻中埋伏待命的刀兵之声。
  大家都听着武理介绍,项横落在后面,突然插嘴:“你倒是了解墓木垄,不像是第一次来做客的。”
  武理头也没回:“了解墓木垄算什么,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自己见识短浅就不要以己度人。”
  这嘴也太毒了。越关山拢着裘袄跟在武理身边,握拳掩嘴咳了两声,抑制住帮腔的冲动,偏头看见谢致虚拖着脚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问:“怎么?晚上没睡好?”
  谢致虚手揣在宽袖里,剑也没了,碎片装在行囊里挎肩上,要是长了尾巴此刻也耷拉着拖在身后,没精打采。
  武理替他回答:“还能怎么,人家不理他,自讨没趣呗。”
  越关山:“谁不理他?你不理他?我不理他?”
  唐宇替奉知常推车,走得缓慢,落在最后面,项横像一只讨人厌的苍蝇,绕着两人转赶也赶不走,偏奉知常还给他脸,并不疾颜厉色。
  谢致虚气闷道:“分明昨天晚饭时候还好好的,他也不像会对项横这种人感兴趣,突然就不搭理我,却由着那小子凑到跟前。”
  武理道:“你做什么了?”
  谢致虚道:“就是什么都没做才奇怪!睡一觉起来而已。”
  越关山绕到另一边将谢致虚夹在他和武理中间:“睡觉前还干了什么?”
  谢致虚想了想:“没做什么吧……吃饭,聊天。”
  武理:“和谁聊?”
  “舒师姐啊,她有些事和我商量。”
  越关山追问:“在哪儿聊的?”
  谢致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回答:“在我房间里……不会吧……”
  前面带路的吕惠闻言回头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真是个傻小子。”
  武理难得没有和吕惠呛声,也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只有越关山这个一语中的的无心人还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他们在说谁。
  行到半途,遇见山野小亭,众人暂做歇脚。
  半山绝巘间一道悬泉飞漱而下,水珠在岩皮上碎成五彩斑斓的光粉,景色独美。
  亭子挨着飞泉,溅出的水花难免沾湿衣角,唯一的避水处给越关山占了去,他裹着裘袄,一众人都爬山爬出一身汗,唯他面不红气不喘。骁云卫端茶扇风,把人伺候得像个大爷。越小太子本来也是大爷,他占了山亭最好的位置倒也不是有意,而是历来习惯了众星捧月,连在凉州大云寺学艺这种低头装孙子的事,都给他父兄拿钱砸成了贵客爷爷。
  李良和蒜头带人过来,往骁云卫面前一站:“让个座呗兄弟,怎么着就你们不用淋雨吗?”
  这帮小混子越是靠近皇人岭,越像有了依仗,胆子大起来。
  骁云卫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们。
  荆不胜摇着骨扇,抿唇一笑,和舒尹之对着山景聊天,两人都不管这事。
  李良那帮人上次靠耍阴偷袭占了上风,就以为骁云卫看着脸嫩,实际也是些好欺负的小少年,那就大错特错了。
  任骁云卫出手教训这群人,也算让他们出口恶气。
  项横负手过来,帽子上的羽毛飘来飘去:“又在找事,皮痒了吗?”
  李良还毫不知危险,嬉笑道:“老大,哥几个给您挑个好位置,歇息歇息不用沾水。”
  项横听着将越关山做的地方当无人之地般打量一番,一双笑眼眯起来:“是个好地方啊。怎么着兄弟,”他问越关山:“歇息够了不?”言下之意可以让位了。
  雁门眼角结的血痂还没干,弯刀在指间打转,简直下一刻就要给项横削过去。越关山翘着的二郎腿放下,站起来伸了个拦腰。他个头不算太高,但那张黑裘一打开,阴影就完全将项横笼罩了。
  然而项横半点没退让。这小子随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心思却很灵活,早看出来越关山面色苍白、成日裹着裘袄,当他身体不佳呢。
  “人人都想坐好位置,这有啥,”越关山也笑,一只手亲切地搭在项横肩上,“去吧去吧。”
  项横脸色陡变——
  越关山那只手像铁爪铜山,牢牢摁着他,力灌全身如洪流盖顶,令他半丝也动弹不得。肩膀被捏得咔擦作响,项横都能听见关节在□□。李良见老大神色不对,脚步一动,雁门的弯刀立刻就横到他眼前。
  “你们做什么!”蒜头一帮兄弟不干了。
  “敢动一步试试!”宁武一脚踏上长椅,腿横在混子们面前。山亭年久失修的长椅嘎吱一声,从宁武脚下裂出条缝。
  吕惠不忍地捂住眼睛。
  项横被这个看似羸弱的青年捏得肩骨都要碎了,挣脱不得,他也不是个省油的,当下脑袋一抖,帽上的凤翎眼看就要削下来。越关山却撤了手,在他后心轻轻一拍,像是和和气气地推他去坐那避水的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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