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这一拍,项横差点吐血当场,只觉一股内劲打入心口,血脉喷张耳鸣不断。
  “坐吧坐吧,兄弟我要先走一步了。”越关山替雁门报了仇,心情很好地冲武理对了个眼神。
  武理也站起来:“走了走了。”
  奉知常看过来一眼,就见谢致虚飞速从行囊中抽出一把伞,撑开将他遮住。
  奉知常:“???”
  滚雷从山脚轰隆碾上来,瀑布落进山谷幽远的回音陡然消失,山亭之下冒上来一个巨大的脑袋,飞泉浇在他头顶,迸溅开来溅了山亭内众人一身,武理与越关山一左一右跳上那巨人肩膀,扶着耳朵朝亭子里众人挥手告别:“山顶上见,老四,走!”
  巨人庞大的身躯裹挟着乱飙的气流飞升直上。
  飞泉重归原位,水流哗啦沿着山亭四角流走。
  李良几人的位置正好,顶在众人前面被浇了个透心凉。
  “我去……”舒尹之摸了把湿淋淋的脸,接过荆不胜递来的帕子。
  亭子里唯一干干净净没沾水的只有奉知常,油纸伞遮不了两个人,谢致虚半身露在外面,外衫打湿了。
  事发突然,措手不及的唐宇看看谢致虚,又看看自家主子。奉知常避开谢致虚的视线,微蹙起眉。唐宇都不敢说话。
  油纸伞面抖落水珠,被谢致虚收起握在手中。他的目光被奉知常躲了个空,落在侧颊上,顺着脖颈滑进衣襟领口露出一截的锁骨。黑鳞蛇从衣服底下露出脑袋,蓝色浑浊的蛇瞳盯着谢致虚。
  山门被老四雄伟的身躯堵了个结实。
  石雕牌坊,其上纂刻的“皇人岭”三字掩没在老四呆滞的脑袋之后。看门人是个脊背佝偻的干瘦老头,穿着简朴的麻布短衫,缝缝补补,草鞋露出脚趾,半点没有传闻中撵着雁门宁武追了半座山的世外高人模样。
  叫越关山大为意外。他本来捉摸着找看门人比试比试,速度上能快过雁门的他还没见过。
  老四犹如一座飞来峰落在山门前,叫看门老头吓了一跳,顺手抄起一根竹棍:“呔!哪里来的怪物!”
  那竹棍也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神兵,表面被蛀得斑驳,山林间随处可见。
  老四眼珠下移,一根指头怼着竹棍顶了一下。老头连连后退,大骇:“好大的力气!警报警报!有人袭山!”
  “且慢!”
  山门里外同时有两道声音传来。
  只见山坡上疾奔下来一青年人,穿着制式短襟武袍,背负长剑,此剑奇长,剑柄从头顶冒出,剑鞘直拖到脚跟,起码有六尺,是寻常佩剑的两倍之长。那青年人奔至山门,刹不住脚,顺势将老头扑倒,一边嘴里还叫着:“慢慢慢!不是敌袭不是敌袭!”
  老头猝不及防被扑倒,吃了一嘴泥灰:“呸!”
  山道上上来一行人,为首的尖嘴猴腮,五根长指摸着下巴,对山门前跌倒的两人露出笑来:“当然不是敌袭,是我啊,大师兄、老爷子,别来无恙。”
  舒尹之站在他身边,当头棒从腰后冒出虎头雕饰,项横紧跟其后,帽上的凤翎刀随风招展,李良流里流气地耍着指间飞镖,精铁闪过寒光。
  看门老头认出这是宗门弟子,然而除了他们,剩下还有一行人,却看不出来路。
  背长剑的青年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灰,忙说:“这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打算在宗门小住几日。”
  “哦,”老头巡睃过披黑裘的越关山、腰挂骨扇的荆不胜,兵器在握的骁云十二卫让他眸中划过精光,“客人从何而——”
  “我说这几日怎么血算盘总是不安分……”
  山坡之上传来一道声音。
  有点耳熟,听得谢致虚反射性皱起眉。就见靠近山门的武理见到来人,看向谢致虚的目光里惊讶紧张之情昭然。
  塌脑袋的中年人面相吊诡,手扶腰侧一把短匕首,迈着步子悠然从山坡上踱下来,一双眼睛却又阴又毒,死死向谢致虚盯过来。
  看的却不是谢致虚,而是身边的奉知常。
  那人的面孔一暴露在眼前,不算太远的记忆就涌上谢致虚心头,他后脖寒毛顿时迭起,僵直间窥向奉知常,看见他冷硬如顽石的侧颜,唇角微微下坠。是死敌狭道相逢后的警惕与杀意。
  “血算盘血算盘,测杀心记血债,”唐海峰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果然是有未尽的血债找上了门。”


第93章
  沿着山坡爬上去,就是开阔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口铸鼎。
  山雾从雪顶倾泄而下,浸着透凉的寒意,掩埋掉周遭景物。隐在雾后的幢幢楼院阒寂无声,石人愚领着众人穿过广场,和一队巡逻的卫兵夹道相逢,老四过于突出的身形使他们遭到好一番盘问。舒尹之本来就是暴脾气,差点撸袖子和卫兵起冲突。
  “冯京原先就对宗门的兵器铸造有监察权,现在更是拿我们当工匠使唤,连武场也封了,只留下铸造厂还可以出入。”石人愚说。
  这处广场原来是他们的练武场,平时能见到弟子们集体出操,现在被雪雾掩盖,像座空荡荡的孤坟,没有生气。
  山上气温低,习武之人有内功心法傍身,不畏寒,只有武理和奉知常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挨冻。武理脸皮厚,钻进越关山的黑裘里避风,谢致虚是看到他才想到奉知常也会冷,彼时奉知常虽面上纹丝不动,搭在轮车凭肘上的手都冻青了。看上去唐宇也没想到这茬,两人都没准备厚衣,谢致虚便解了自己的外袍先给奉知常披上,谁料半途杀出另一双手,也要给奉知常披袍子。
  谢致虚无语至极,对项横道:“有你什么事儿,瞎凑热闹。”
  这两年他说话一向很注意分寸礼节,此时是真忍不住了。
  项横笑脸盈盈,似乎越关山在他肩膀上留下的暗伤已经痛过了:“我的袍子袖小,不漏风,披着更暖和。先生将就一下,等到了住处,我还有汤婆子。”
  谢致虚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外袍给奉知常严严实实裹上。奉知常来不及拒绝,也没有拒绝。
  少说多做才是实干派。
  舒尹之挨过来搭住谢致虚的肩膀:“徒弟,看样子心法学得不错嘛,已经能御内力抗寒了。”
  能够内力运转周天之前,谢致虚的体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什么轻功气功一概不会。舒尹之作为小师父,教得很尽心,谢致虚诚恳笑道:“多亏了舒师姐指点。”
  他刚说完这句话,手臂上一重,却是奉知常将外袍甩回给自己,让唐宇推着轮车往队伍前面去,背影冷漠得很。
  这又是怎么了?谢致虚满头雾水。
  项横朝他吹了声口哨,翘着嘴角追了上去。
  耳朵尖拂过谁的呼吸,原来是舒尹之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像对着他耳朵吹气似地说:“傻站着干嘛,你看谁呢?”
  热烘烘的吐息直往耳朵眼里钻,无端暧昧。
  谢致虚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跳脚:“师姐你别害我!”
  石人愚将一行人安顿在内门弟子住宿的区域,那两小院子是舒尹之和吕惠的住所,现在挪给客人们挤一挤。
  左邻右舍都悄无声息,闭门掩窗。
  骁云卫在外间清点行李,吕惠将房门一关,光线暗淡下来。
  “那俩混子竟然也能跻身内门。”武理同众人围坐在桌边,酸溜溜地说。
  蒜头那几个歪瓜裂枣被拦在了内门之外,倒是项横李良一路跟了进来,就住在同一片院子里。
  “没想到吧,”吕惠看了他一眼,“小子虽然欠揍,倒是有几分本事。”他问石人愚道:“我们在城外遇见项横那帮人,说是听到些传闻,不敢上山。清源镇那两条红河究竟是怎么回事?”
  石人愚两条眉毛耷拉着,坐凳子上也不卸长剑,剑鞘杵着地面,看上去费劲又怪异。他比吕惠舒尹之年纪都大,言谈举止也稳重许多。
  “我正想说此事。不瞒诸位,镇里早有人来山中请过弟子查探,那红河竟是从发源之地流出,若要追根溯源,怕是要到雪山之巅。不过既不是人血,有弟子猜测或许是红藻一类,到也不是什么大事,”石人愚忧心忡忡,“近日最要紧的,应是师父失踪一事,我因此发召集令唤回各地弟子,这些日子七七八八也回来不少。冯京原本同我们拿乔,不愿出力找人,现在见我们人多势众,总算愿意配合,但也因此逼他调来卫兵,将宗门戒严。唉,大家都是为了找人,何必闹到这步田地。”石人愚很是忧愁。
  谢致虚和武理对视一眼,心说冯京是王赣的手下,他调兵将皇人岭看管起来可不是为了找回你们失踪的掌门。
  吕惠也说:“大师兄,你别天真了,说不定师父就是叫冯京囚了起来,他好因此代行掌门之权,彻底掌控宗门。”
  “没错!”舒尹之一拍桌子,气势汹汹,“怕他个鸟,咱们人多,把冯京抓起来严刑逼供,要他吐出师父的下落!”
  檐下筑巢的燕雀都给她这一拍惊飞了。
  石人愚擦去汗水,劝解道:“不可如此莽撞。”
  在座的客人们都在摸鼻子。他们可不是专程来皇人岭看热闹的,作为舒尹之与吕惠请来的帮手,真要和冯京对打,也要出一份力。
  吕惠说:“大师兄说的对,不可莽撞行事,若是师父果真在冯京手中,那就是他用以威胁我们的筹码。”
  石人愚道:“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已经头疼了很久,二师弟回来得及时,出谋划策可全靠你了!”
  今日还有弟子返回宗门,石人愚赶着去接人,以防弟子们被冯京的卫兵拦在山门外。
  房门一关,荆不胜就抵着扇骨,似笑非笑道:“这位石师兄倒是个老好人。”她担任侍卫首领一职,平日少不了出谋划策,一眼就看出来石人愚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主。
  “不然呢,”吕惠叹了口气,“要不怎么急着把我叫回来。”
  朱掌门一失踪,清源镇的河就变了色。这两件事之间果真毫无关联吗?
  谢致虚考虑着这个问题,一边在分给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不知要在皇人岭待多久,东西没有全摆出来。
  收拾好了出门,吕惠靠在隔壁房间门框上,给他使了个眼色——院子低矮的篱笆上趴着一个脑袋,橙红凤翎招摇惹眼。奉知常的二轮车就停在边上,篱笆上绢纸似的高山杜鹃衬得他颈白如瓷,正垂眸听着项横说话。
  谢致虚认得这个神情,是不耐烦的意思。
  吕惠同他开玩笑:“项横这小子滑头得很,你可把人看牢了。”
  谢致虚还没回话,舒尹之从吕惠房里出来,他们刚商量了事,亲热地搂住谢致虚肩膀:“徒弟,走啊,到我的地盘了,带你去瞅瞅我们皇人岭兵器库,之前说好给你挑把称手的新剑。”
  舒尹之的手刚一搭上来,奉知常就偏过头,和谢致虚对上眼神。谢致虚心中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见原本还按捺不耐的奉知常,对篱笆外的项横点了点头。
  项横得了应允,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来开院门,作势竟要带奉知常出去。
  “二哥!”谢致虚赶紧唤道,“你要去哪儿?别乱跑,唐海峰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唐海峰从湖中岛上消失,他们都以为是被奉知常炸山一举埋在了湖底,没想到竟会出现在千里之远的皇人岭,手中还有谢致虚遗落在岛上山洞的血算盘。听石人愚的说法,唐海峰投靠了冯京,作了副手,是巡逻卫队的队长。
  奉知常看了谢致虚一眼,没吭声。项横也看过来,压低的帽檐下笑脸十分欠揍,接过推车就带着奉知常出门,连唐宇都只能跟在后面。
  谢致虚沉默下来。
  气氛有点不对,舒尹之神经大条惯了也不由自主松开了揽着谢致虚的手臂,有些悻悻。
  吕惠抱臂,恨铁不成钢道:“你刚才就不该那么说话,知道吗。”
  谢致虚看着他,意思是给个示范。
  吕惠捏着嗓子:“二哥哥你不要走,人家心慌慌,时节不好,外边坏人多,给人骗去了可怎么是好~”
  哐当,舒尹之的下巴砸到了地上,檐上蹲点的骁云卫一头栽了下来,瓦当上积久的枯叶尘灰扑簌簌震落,众人在灰尘里纷纷远离这位惊世骇俗的吕二师兄。
  骁云卫十二个人,只有三个留了下来,其余九个悄无声息融进山雾中隐去身影,前往四方探查消息。弟子居住的院落阡陌间人迹罕至,都在大师兄的叮嘱下避开巡逻卫队,各自韬光养晦。
  练武场正对着宗门议事厅,只有卫兵出入,不见门中长辈。舒尹之掂着当头棒从议事堂门口经过,虎头起落之间蓄势待发,仿佛要择人而食,卫兵前胸覆铠,鹰眼盯着她和谢致虚。
  两队人擦肩而过。
  走过议事堂,谢致虚说:“我以为你会忍不住。”
  舒尹之哼了一声,将当头棒插回后腰,锋芒全部收敛起来,只待一击毙命的最佳时机。
  她既是苏州城里不问青红皂白就闯入民宅对谢致虚动手、还要吕惠牵住绳子的师妹,也是皇人岭资历排名前十、担着无数弟子目光的小师姐。
  议事堂位于一座五进院落的前厅,兵器库则在最末。中间隔着掌门的起居屋,如今已被冯京鸠占鹊巢。舒尹之特地避开,带着谢致虚从侧门绕进宅邸。
  廊下只有一道简朴的木门,落了灰,若非左右守着两个卫兵,都看不出这里就是皇人岭核心的兵器库所在。
  “总领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器械库。”卫兵目不斜视,对面前的舒尹之与谢致虚视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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