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越关山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很细腻,很多时候都能接上武理的茬。但他和武理又不一样,武理是年幼时学会了看人眼色,越关山身为富家子,从来只有别人看他脸色,哪里需要仰人鼻息。
  “在大云寺的时候,小和尚那我当贵客供着,可我是去学艺的,还能真把自己当大爷?不跟着起早敲钟,能学会大云震远?”越关山说,“我喜欢跟人学艺,做徒弟是给别人当孙子的,后来上了天梯山,师父一个孱弱的孤寡老人,只我一个关门弟子,什么事都要我自己动手,还得照顾他老人家。说是二少爷,把少爷去了,叫二也行。”
  拥蓝睡醒了,从瓦当上支起上半身,冲院子里喊:“老大,人回来了。”
  武理偏头对越关山一笑,一双眸子细细长长:“二就算了,你也是做老大的人。”
  院门外有脚步声走近,间隔节奏严谨,落地深浅一致,代表此人有极强的控制力。
  武理自己就是理论大师,听出了点门道,心中琢磨小五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归来的人果然是谢致虚,他从院外回来,吕惠也掐着点撩帘钻出室内,往他身后瞧。
  “别看了,”武理说,“这么猴急,哪有出去一趟就能把人找回来的。”
  吕惠撇嘴:“你以为我在看什么?我怕他把卫队引来了。”
  谢致虚在外面奔波一天,粒米未进,幸而武理给他留了晚饭,捡了块肉馍边啃边说:“山门的守卫加强了,有两队人轮班看守。是那个魏老放我进来的。”
  那看门老头身份成谜,皇人岭的弟子似乎同他是熟识,他也愿意帮助谢致虚,可是却替冯京把住了出山通道。
  “我到了清源镇,按照吕兄给的名单找到了农户,没有一个在白天见过山上下来过形迹可疑的兵士或弟子。”
  吕惠摸着下巴,听出他言外之意:“那就是在晚上?”
  谢致虚没接这一茬,他三两口啃完肉馍,擦了手,小心从怀里掏出一条东西,放在石桌上。那盘条状的东西扭了扭,原来是个活物。
  “小五蛇!”武理认出来,“你在哪里找到的?”
  黑鳞蛇浑身站着泥泞,细密的鳞片失去光泽,脑袋耷拉着,幽蓝蛇瞳像蒙了层灰翳。
  “山里。”谢致虚言简意赅。
  越关山瞬间明白:“你说他们把人藏进了山中某处?”
  武理这才注意到,谢致虚衣摆蹭脏了织纹,皂靴像刚在水里泡过,湿哒哒的颜色暗沉。谢致虚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神情还很镇静,没人能从脸上看出他心中的焦虑。
  “……你要不要去歇一会儿,”武理觑着谢致虚神色,他突然不能再把谢致虚当成可以随意发号施令的好脾气小师弟,“都在外面跑一天,也不急在一时。”
  他以为谢致虚担心奉知常担心得要死,怕奉知常吃苦受罪,自己失了分寸。谁知谢致虚却点头应道:“我去睡一会儿。”又对吕惠说:“我把捡到蛇的位置给你描述一下,你看还能派谁出去沿着那个方向接着找。”
  直到雁门和宁武带着山路图飞檐走壁不惊动一人溜出住宿区,谢致虚才回房休息,小五蛇又被他贴身揣近怀里。
  吕惠审视着谢致虚的背影,琢磨道:“他看上去真的很生气啊,项横这次要惨了。”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项横在背后搞小动作,却介于冯京在头上压着没法严刑逼供,只能放任他拍拍屁股走人,还得意洋洋地脱帽朝众人行礼,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气得众人牙痒痒。
  “这次就算小谢要弄死项横,我都不会插手了!”吕惠并四指发誓。
  “你最好不要,”武理嘲讽道,“我看那鸟毛不顺眼很久了。”


第97章
  拥蓝叼着馒头,一只衣袖边走边穿,刚睡醒的困顿模样,挤进溪地边查探的同伴中。
  “卵石湿苔里有一点不明显红色。”骁云卫里眼神最好的视芥趴在岸边。
  雁门弯下腰:“不是草叶吧?”
  “不像,”视芥说,“是涂在苔藓上的染料。”
  拥蓝咬下一口馒头,偏头寻了个空隙看去,宁武帮他拉上领口:“需要我给你一拳醒醒神吗?你看上去不像能好好完成老大交代的工作的样子。”
  凉风不能清醒拥蓝的头脑,苔花草叶清新的气息让常人振奋,却让拥蓝昏昏欲睡。他习惯了躺着而不是站着,住宿区的瓦当上却没有他假寐的地方,老大大笔一挥将他赶出山门参与失踪人口搜寻。
  近卫中年纪最小的是雁门,却最像个领袖,荆不胜不在的时候就属他学荆姐的口气学得最像。
  “找仔细了,不要错过这个线索。老大来皇人岭不是做客是帮忙的,我们必须要派上用场,明白吗?”
  “明白,”视芥调笑地一撩雁门下巴,“小老板娘。”
  他们有时会管荆不胜叫老板,调戏雁门时就戏谑地叫他小老板娘。
  巡逻卫队看管得愈发严格,吕惠不敢让师门弟子冒险巡山,越关山则行动力超绝,懒得看人犹豫纠结,干脆派出了骁云卫。
  “那一会儿谁来接我们的班呢?”拥蓝懒洋洋问,“不会让我们连轴转到找到人为止吧?”
  “再说吧。”雁门敷衍。
  他们沿着卡在苔藓间一缕微不可察的暗红向溪流上游巡睃,十二人根据水流分股各自前往不同的上游。
  有些细流藏在腐叶底下,拐进树根,很快消失不见。拥蓝撑着膝盖,挺不直腰杆:“这还怎么找啊?又断了。”
  宁武与雁门和他一组。宁武说:“这一条断了就找下一条。”
  树林以东方位传来呼唤声。三人拔腿向声源赶去,路途中和别的小组汇合。
  找到线索的是视芥,但不用他指点,大家都发现了问题——
  斜坡两座岩石之间一道窄缝,上游涓细的流水汩汩渗出,是暗淡的红。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
  清水河摸底河并不总有红色的诡异水流出现,有时两三天也不见得能遇上一次,这也是皇人岭前期搜查弟子找不到红流来源的原因之一。
  那红水暗淡得像陈旧的人血,在藓绿的湿泥间若无其事流淌,场面吊诡,一时没有人能发声。
  视芥蹲在岩石边,脑袋凑过去嗅了嗅:“有腥味。”
  众人神色都变了。不仅颜色像人血,连气味也像……
  但是越老大和武三公子都说过红河里流的不是人血。
  “怎么办?”宁武问,“要把岩石击碎看看里面吗?”
  “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雁门稍有顾虑,“他们是被冯京关起来,不是正常失踪……”
  “叫人来吧,让老大他们拿主意。”拥蓝说。
  近卫们向两边让开一条通路。
  “我来吧。”
  拥蓝回过头。谢致虚两手空空,顺手捡了根三指粗细的木棍,面容沉静。
  拥蓝也为他让路。
  这个年轻人和他第一次在白雪楼见到时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那时他叼着翠雀花茎倒在汉江巨厦将倾的悬崖之下,年轻人彬彬有礼打断了他,礼貌又谨慎,询问他是从何处随手采来的蓝色小花。
  那是伪装的外壳,如今藏在外壳里被枷锁囚禁已久的猎豹探出了利爪。
  枯木棍被反手捅进岩石之间,在谢致虚手里坚硬如钢筋铁尺,那是内力运转自如的象征,而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眼中酝酿着克制的风暴,下一刻石崩地裂。
  哗啦。
  哗啦。
  流水声并不响亮,回荡在穹顶四壁,却异常清晰。
  奉知常双手吊过头顶,混身衣服被扒了个干净,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木腿被那人拿来泄愤,砸碎成木屑。他最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会意外落到这种境地。
  全副精力都被那小子攫去,自己才会毫无防备同意了项横的邀请,甚至默许唐宇不必跟随,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地想象唐宇孤身返回院落后那小子脸上的表情。这种赌气一样,充满着扭曲快意的情绪。
  奉知常微微侧头,好让喉咙能顺畅咳出血沫。
  真令人作呕。
  墓室里一点光线也没有,那人每次离开都会带走所有灯烛。黑暗成为遮羞布,稍微安慰了奉知常的落魄。
  他听见地下河边兵呤哐啷乱响,知道是另一个被囚的同伴又在捣腾求救信号。
  有什么用呢?奉知常疲惫地想,原来这就是红河的来由,可外面又有谁能猜到这里来。还不如祈祷我能成功将毒种植入唐海峰体内。
  唐海峰出身唐门,又认识奉知常很长时间,他不是周才或者西门浪,对待奉知常非常谨慎,不仅扒衣卸腿吊手,连嘴也被勒住。唐海峰知道奉知常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会开口说话,这样做只是为了防止他嘴里藏毒。奉知常身上所有地方都可能藏着致命剧毒。
  难友咳嗽的声音空旷回荡。他倒是没有受到拷打虐待,但是年纪大了,墓室里天冷地寒,他已经被关了很久,身体吃不消。
  奉知常倒霉被关进这里时,难友告诉他此地位于墓木垄正下方,离皇人岭并不远,但不要妄想有人能找来,因为整个宗门只有一个人还记得这个地方。此人姓朱名得象,正是难友本人是也。
  嘁……奉知常不吭声,心底默默啐了一口。
  难友的笑声也像咳嗽,没有一点生命力:“别灰心嘛,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有机会到此一游,见见这些被皇人岭遗忘的刀剑,也不失为难得的机遇。”
  墓木垄之下,是皇人岭的刀剑冢。
  乾兴三年,冯京带着监察兵器制造的上命初到皇人岭,第一步行动就是裁掉了制造除刀剑矛戟之外杂兵的工匠。这些被抛弃的工匠离开了皇人岭,却没能离开墓木垄,和自己的作品一起成为了树下阴灵。
  每次唐海峰带着灯烛进入墓室,烛光点亮的区域,目光所及全是凌乱成堆的兵器,钢铁已经锈蚀,浸进地下河里洗掉层层暗红的锈斑,锈水流出墓室,就汇聚成了红河。
  地砖感受到了有人接近的震动。
  奉知常睁开眼睛,他从不拒绝正视落败的处境。墓门聊胜于无的砖头被移动,唐海峰端着灯台进来。光影毫不停留地掠过地下河,老人脚踝缚着锁链,咳得惊天动地,脸色灰败,唐海峰却恍若未闻,凑到奉知常眼前,炙热的火苗在奉知常苍白脸颊边跃跃欲试。
  “奉先生,不,我应该叫你奉长老,”唐海峰目光恶劣地舔过奉知常胸膛瘀伤,“唐门里多少弟子以你为尊,连宗主真传弟子都认不得。嗯?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你是怎么骗过所有人的眼睛的?”
  动手前还要罗里吧嗦一堆话。
  不入流的家伙。奉知常浅色瞳仁里神情冷漠。
  唐海峰盯着他的眼睛,恼火地笑起来:“伪装果然是你最擅长的事。让我来见识一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血算盘尖锐的刃部在大腿内侧割开七零八落的伤痕。
  朱得象剧烈呛咳起来,他已经不再试图挣脱锁链,虚弱地制止:“住手,丧尽天良啊……”
  无力的言语很快消散,连阴冷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没能惊动。
  经脉连心,腿上的割伤很快烧到后心,刺痛令奉知常后脑抵住墙壁。
  这副紧咬唇齿,屈辱痛苦,而强自忍耐的模样。唐海峰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他拔出血算盘,在奉知常单薄的皮肤上擦净血迹,给他看匕首上新添的杂乱痕迹。
  “不愧是上了神兵册的兵器,”唐海峰兴奋得战栗,“我打算用你的血将它洗成赤练剑,这个主意怎么样!”
  喘息艰难地溢出齿关。光影让奉知常的面孔陷入一种将死不活的恍惚,他生得很好,继承自母亲的眉眼在虚弱时刻绽放出令人心惊的美丽,让人恨不得将这份瓷器似的脆弱的美粉碎在自己手中。
  唐海峰以前从没注意到,奉知常有这样令人血脉贲张的一面。
  “你是哪里来的精怪吗……”他靠近,将吐息喷在奉知常鼻梁上,看见奉知常琉璃似的眼珠上清晰映出自己的脸——映出自己身后之人的影子。
  唐海峰猛然回——根本来不及回头,就被那鬼魅般悄无声息潜进来的人揪住了头发,麻袋一样倒拖着远离了奉知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发被连根扯离头皮!那人双手如铁钳!
  钻心刺骨的疼痛,唐海峰根本起不了身,反手将血算盘向头顶那双手刺去。可他撞上的手骨硬得像钢铁,那人轻易分错了他的腕骨,一脚重逾千斤踢废了他侧腰,唐海峰顿时眼前发白。
  突袭卸掉了唐海峰仅有的防御力,他只能任人摆布,那人巨石洪流般的拳头砸在他脸上,挑的全是眼眶、太阳穴。
  “是谁!是谁!”
  下一拳砸歪了唐海峰的鼻梁骨,又一拳打脱了半颗门牙。
  唐海峰模糊的视野里现出那人的身影——“谢景回!冯总领不会放过王相要杀的人!!”
  “哦?”谢致虚面无表情道,“你还知道这个名字。”
  谢致虚揪着唐海峰的领口,让唐海峰的后脑勺悬在粗糙岩石地面上一寸左右。
  “那我怎么能让你活呢。”
  谢致虚冷冷道。
  唐海峰的脑袋在他手里迸溅出红白混杂的污物。
  微弱的火苗奄奄一息,墓室穹顶大半埋藏在阴影里。地下河从墓室里淌过,铁锈中夹杂了真正的鲜血。
  谢致虚丢下唐海峰的尸体,像丢一只恶心的臭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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