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楚策微哑的嗓音也极尽温和,满眸潋滟,又带些羞赧,小声道,“无碍的。”
梅庚眼神微暗,自袖间掏出个白玉瓷瓶,“陆执北给的药,先试试。”
楚策羞得不行,直接扯了被将脑袋蒙住,待梅庚替他上了药,才将绯红精致的脸颊露出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梅庚收敛许多,老老实实地揽着人,轻轻柔柔地吻了吻小殿下光洁额心,柔声哄道:“且睡吧,我不走了。”
冷香清冽,萦绕鼻尖,楚策嗅着安心,便在男人怀里安心睡去。
第一百零二章 所谓正事
羲和初启,日光融融,梅庚依言并未离去,醒来时怀里正躺着眉清目秀的小媳妇,小家伙睡得安稳,额心热度也已经退下,睡颜恬静,又乖又可爱。
瞧了半晌,怀里的少年才悠悠转醒,对上那道睡眼惺忪的视线时,梅庚恍惚了片刻,仿佛瞧见了世上最清澈的泉。
将近三十年,他仍记得初见楚策那日,满身狼狈的小皇子眸色空洞,却是极致的清透。
相视一眼,楚策主动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初醒的嗓音犹带喑哑:“没走?”
“昨夜说了留下。”梅庚单手支额,另一只手搭在楚策腰身将人搂在怀,指尖有意无意地上抚精致锁骨处一抹红痕,眼底噙了笑,“朝堂那些人,哪有你好看?”
楚策唇边晕开抹浅淡的笑意,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从枕下取出那枚梅花形状的红玉,问道:“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梅庚眉梢微挑,又凑近泛红的耳廓旁轻言细语,“兵符。”
“什么?”楚策微诧,余光瞄了眼那玉佩,润泽似血,“兵符?”
梅庚笑着将玉佩连那只温凉的手掌一同握住,方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梅氏家主的信物,也是西北军的兵符,西北军也是梅家军,历代西平王忠君不曾背叛,故此皇室不知,统率西北军靠的可不是朝廷的兵符,而是我西北梅氏家主的信物,梅家军效忠的从不是皇室。”
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这是梅氏最后的保命符。
楚策彻底怔住,捏着那枚玉佩,仿佛又触及梅庚那颗炽烫的心,他缄默良久,敛去了笑,轻声问:“你……把它赠我?”
梅庚定定地瞧了他片刻,才笑道:“西北军算作我的私兵,即便你有兵符在手,若我一封亲笔,他们仍听我号令,但……”梅庚稍作停顿,忽而俯首去与他额心相抵,望入那双含着错愕的清澈眼瞳,一字一顿,“从此以后,整个西北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
对视良久,楚策眼底忽而漾起笑意,“怎么觉着,我好像亏了?”
“怎会?”梅庚将人抱紧在脸颊亲了亲,“我是你的,西北便是你的,除你以外,再无人能得到西北的效忠。”
话罢,怀中人忽地攀上了他的肩,将脸颊埋在了自己胸口,梅庚也因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而微怔片刻,旋即便听闻楚策压抑着什么的哑声:“你……还愿信我?”
回应他的是梅庚赫然深邃下来的眸光与沉默。
“小策。”梅庚忽而唤了句,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是我错了。”
“起兵造反,辱你伤你,是我错了。”
“那日姜戎在城墙上,当着我的面杀了城中百姓,威胁我退兵,否则便要屠城。”
梅庚眼底涌上阴鸷,又闭了闭眼,缓缓续言:“不在其位,不知其苦,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束手无策,那时便想,被逼至绝境的你又该怎么应付他。”
衣襟被温热液体打湿,梅庚安抚性地拍了拍楚策清瘦的脊背,睁开眼,眸底是疼惜,也是无奈,“你下了好大一盘棋,给所有人留了活路,甚至是我,可我就是计划中的疏漏,大开杀戒,枉费你一番心意。”
梅庚曾走入死胡同,拼命用仇恨折磨自己,真正放下时,才能明白彼时的楚策身处何等困境。
“不是,不。”楚策竭力压抑哽咽,却还是能听出颤音,“是我为天下放弃了你。”
“那又如何?”梅庚无奈单手捧起了少年的脸,果真见他眼眶泛红,轻叹着一笑,“你做得没错,从来都没错,瞧,老天都舍不得你这位明君,将你送了回来,也让我有机会补偿你,但是……”
梅庚撑起身来,将人也揽入怀,替他理了理松散的素白里衣,敛着眼轻轻笑道:“说到底你欠了我母亲与西北军的性命,杀了你我又舍不得,不如便以身偿债,如何?”
楚策怔怔地望着梅庚近在咫尺噙笑的容颜,他不再阴沉压抑,仿佛刹那褪去冰霜,春回大地,恍惚间,依稀瞧见了昔年的西平王世子,桀骜不驯,张扬恣意。
湮灭在仇恨与时光中的少年回来了。
有人在过往中曾独自许下矢志不渝的誓言,即便曾迷失本心,仍愿为爱从岁月中将之拾回,从此无论黄泉人间,再不是踽踽独行。
——
西平王荣耀还朝,战功赫赫,文武百官皆在宫门前迎接,独独淮王殿下称病未至,朝中众说纷纭,或是以为避嫌,或是以为二人有所嫌隙,但总有知内情者。
例如陆执北。
还朝当日事物冗杂,梅庚却大半夜入太尉府找他讨药,瞧他行色匆匆之态,陆执北便猜着了些什么,次日早朝还不见西平王与淮王殿下,陆执北便更为肯定此事。
多年来修成正果,做兄弟的自是同喜,陆执北当日便寻了风溯南与虞易,备下贺礼送入了淮王府,奈何西平王与淮王殿下在卧房中不曾踏出一步,三人便被请入了待客偏堂,瞧见了神色淡淡的幕僚柳公子。
淮王殿下一晌贪欢病倒,淮王府的事物便只能交由柳长诀处理,以及被刘管家送来的西平王府公文。
柳公子向来漠然的神色此刻阴云密布,见三人备礼而来,淡淡道:“西平王还朝,礼怎的送入淮王府来了?”
风溯南笑眯眯地道:“这可不是给梅庚的,这礼乃是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送。”
“……”柳公子眉目间的乌云又多了几层,眼看便要打雷下雨,掀唇冷笑:“哦?”
风溯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陆执北和虞易交换了个眼神,前者满目疑惑,想不明白风月公子为何发难。
虞易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满是公文的桌案,心下了然——淮王殿下与西平王逍遥快活,着实苦了柳公子。
被扫地出门的三人站在淮王府门口,风溯南心有余悸,旋即斩钉截铁道:“这个柳长诀,不是喜欢梅庚,就是喜欢淮王。”
陆执北肃然起敬,颇为赞同道:“还,有些道理。”
“……”虞易不是很想搭理二人,敛了敛广袖施施然地下了台阶,“你们便在此继续守门吧。”
就柳长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子,无欲无求恨不得四大皆空,只差堕入空门剃度修行,还能喜欢上谁?
恐怕他那个弟弟从乱葬岗爬回来的可能性更大些。
——
全然不知此事的西平王正喂淮王殿下用膳,两年多不曾动过手仍旧熟稔非常,喂完了便唤人将餐具拿下去,搂着吃饱喝足的淮王殿下逗弄。
但楚策不是个荒淫无度的王爷,他拍了拍腰间那条手臂,“该办正事了。”
“嗯。”西平王懒散应了一声,便将人往榻上摁,准备办正事。
楚策一惊,瞥了眼外头晴好的天色,护住了衣带不许扯,“青天白日的,你莫乱来。”
谁料梅庚索性拽开了宝蓝长衫的衣襟,笑意盈盈,俯下头吻了吻小家伙的侧颈,“白日宣淫才有意思,听话。”
似乎是瞧出楚策意图反抗,梅庚索性扯下腰带捆了那双手,另手顺势放下床帷,层叠帷帐遮了日光,昏暗床榻自成天地。
为了等小家伙长大,他忍了这些年,一朝开荤,连书房都不顾及,还在意青天白日?
胡闹数日,梅庚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了筋疲力尽的淮王殿下,披上锦袍,衣冠楚楚地去朝南坊赴约。
听闻西平王总算从温柔乡中抽身,风溯南便在朝南坊摆下宴席,美名其曰为西平王接风洗尘。
陆执北和虞易自然赴约,三人到得早些,梅庚姗姗来迟,刚一进门便被罚了三杯酒。
数年未见,风溯南近乎垄断永安半数商路商铺,陆执北也已被安排进兵部任职,年初时虞致壬病逝,虞易继承侯府,如今已成了永定侯。
挚交再见,并无生分,推杯换盏间,熟络寒暄,插科打诨。
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前世惨烈万分,如今见他们活生生地在眼前嬉闹,梅庚眼底便满是笑意。
“哎,梅庚。”风溯南端着酒杯,已有微醺之态,“怎么不带你家小殿下出来?”
提及楚策,梅庚眼底顿现柔和,轻缓笑道:“小策还在府中睡着。”
“柳长诀也在淮王府?”风溯南忽而正色。
梅庚颔首,便见风二少猛地一拍桌案,气吞山河:“梅庚!我跟你说,这些年柳长诀日日在小殿下身边晃荡,你可要小心他。”
梅庚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一时哭笑不得,“是我亲自上门,求着人家这些年保护小策的。”
风溯南哽住,当即道:“那他一定是喜欢你,若因妒意对小殿下下手,那也不无可能。”
梅庚被风溯南的奇思妙想震惊到。
谁知陆执北也幽幽地附和了句:“风二说的,有道理。”
“……”
梅庚和虞易对视一眼,遂沉声询问:“他们一直如此……有想法?”
虞易沉重颔首。
梅庚一时无言。
第一百零三章 九转洛阴
永安城外,草木萧疏,霜寒白衣的身影在野草间踉跄逃窜,淋漓下鲜红的血打湿白衫,晕开大片大片的艳色血迹。
嗖——
一道光影闪过,锋利而精致的小巧羽箭没入白衣,染就大片赤红的脊背再添涓涓流血,那人动作倏尔僵硬,轰然倒地。
数道黑衣人影靠近,瞧着勉强半跪在地的白衣女子,随时准备补上一刀。
那女人苍白唇边染着血,又蓦地咳出鲜血来,大抵是知自己在劫难逃,索性切齿狠声:“咳……杀,杀了我也无用,消息,消息我已传……”
虚弱声音戛然而止,女人睁着眼倒在野草之上,额心插入一枚精致羽箭。
追杀者缓缓放下弩,彼此一个对视,有人哑声道:“她说消息传回去了。”
先前以弩箭射杀白衣女子的黑衣人沉吟片刻,道:“撤,先禀告主上。”
黑衣人离去,徒留尸身于荒郊野外。
——
淮王殿下痊愈后公务自然不能假手于人,早朝过后便埋首于书房,他先前提出数道变法,正是前世本欲更改的律例,奈何他还没机会施行,如今为免去诸多弊端,便只能再一一完善。
梅庚也闲不下,永安不是西北,他这一回来不少朝臣颇有微词,他自然要暗中出手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压下去。
如今洛王党与淮王党正面对上,遑论主张变法的淮王损及权贵利益,加之楚恒之的刻意打压,可谓落尽下风。
梅庚踏入书房时,险些以为自己瞧见的是前世那个恨不得以命换江山的帝王,清瘦而俊朗的少年埋在成堆公文中,显得格外削瘦单薄。
“柳长诀呢?”梅庚随口问道,走过去便将坐在软垫上的淮王殿下抱起来,换自己坐上去,再将人捞腿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今早风月楼传消息来,说有要事,先回去了。”楚策也随意应一声,至始至终眼神都不曾离开公文。
西平王眯起眼,顿觉自己失宠,凑上去在白嫩耳尖上轻咬一口,“我瞧朝臣换了不少,还是些没用的东西。”
耳廓倏尔泛红滚烫的楚策僵硬片刻,无奈斜目瞥过去,温声细语地叹了口气:“寒门子弟难以出头,这些年我的人还是被权贵世族压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官职,今年陛下又下令,自明年起科考改为三年一次,平日若有何处缺人,便自太学封官任职。”
“呵。”梅庚阴沉沉地冷笑一声,颇似纨绔般轻佻道,“小美人,哥哥给你报仇?”
“……”楚策抿了抿唇,偏开脸:“……不必了。”
梅庚捏着精巧下颌将人脸扭回来,极尽温柔地在唇上轻轻落了吻,眼里含了宠溺心疼,失笑一声:“害羞什么?楚恒之这个皇帝这些年做得太轻松,他也该享受够了。”
他们大抵是天生的劳碌命,楚恒之在宫中坐享荣华,就因他是皇帝,便能得那些迂腐不化老东西的忠心。
他却要在战场之上九死一生,手染鲜血,楚策更是在朝中如履薄冰,为民造福也要保全自己。
相比下来,楚恒之这皇帝做得实在潇洒。
楚策没应声,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半晌,又意味不明地笑出声:“你说得没错,他不配。”
午后,因要事回风月楼的柳长诀回来了,面色阴寒,将一枚沾了血的翠色翡翠玉环扣在了桌案上。
梅庚和楚策均是一怔,便瞧见柳长诀面色难看地开口:“这是风月楼的信物,派去查林书俞的人,在城外被杀了。”
梅庚也骤然沉下脸,盯着那翡翠玉环瞧了半晌,才问道:“这是第一次吧?”
柳长诀颔首,“柳漪应当是被灭口的,寻到她尸身时,风月楼也暗线传回了一个消息,九转洛阴。”
九转轮回,洛阴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