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几个人的身上……便有着这股奇怪的味道!
谢庭春心头微震,强自压抑住自己抬头看看是谁的冲动,只是一路向前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些许,默记着那些身上有异味的官员位置。
天祺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上朝,看着满眼的糙老头子,心里觉得很是无趣,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这会儿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清清爽爽的年轻官员进来,不由得精神一震,连脸上表情都缓和了些。
“臣,谢庭春,参见陛下。”
走到大殿正前方,谢庭春立刻麻利行礼,被允许起身后,出口便是一句惊人之言:“臣在此,恭贺皇上大喜。”
“哦?何喜之有?”天祺帝看起来似乎来了点儿兴趣,甚至没有按照惯例考校谢庭春的政绩,先顺着他的意思问了下去。
“臣进京路上忽然天降大雨,雨后初晴极目远眺,只见祁山峰顶竟然显出一道白虹。那白虹东至京城,西往西境方向而去,古籍有云,白虹乃白龙飞升所化,正是天佑吾皇,天佑我大夏的吉兆呀!”
谢庭春一席话说下来,嘴皮子都不带打磕绊的,话音一落,全场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文武百官都被他这极度不要脸而且硬核的溜须拍马给震惊了!
遥想上次见到谢知府,还是数年前他同小亓将军一起进京述职,当时还只觉得这谢知府是个话不多,但颇有担当的年轻实干派,谁曾想这么几年过去,画风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中最为惊悚的,便是谢庭春的座师卢侃和他的二伯谢英博了,可是如今是在朝堂之上,他们也实在无法出言相询,一肚子的疑问只能勉强塞回去,憋得心肝儿疼。
谢庭春这马屁拍的实在是不怎么高明,若是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志气的皇帝,此时他多半已经被扣上了一顶巧言令色的帽子,仕途从此完蛋了。
卢侃和谢英博实在是忍不住给他捏了一把汗。
然而垂首躬身的谢庭春内心却静如止水。
前世永嘉帝大约是处处受制,将才稀缺,心情太过憋闷,比这一世还要早很多就去了,他曾经作为天子近臣,将继位的天祺帝的脾性可算是摸了个底朝天,简单总结一下,那就是好美色,没主见又迷信。如今的天祺帝初登帝位,还装得比较像样子,这样的马屁在别人眼里可能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可众人不知的是,这偏偏是天祺帝最喜欢的那一口,又是飞升,又是祥瑞,又是俊俏的小白龙,全都戳到了天祺帝的弱点上,一击便中红心!
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的谢庭春一脸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真的见过那所谓的祥瑞似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如今朝中形势对于他家大哥并不是很有利,只有充分抢占先机,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攫取更多的权力,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果不其然,对着这大胆打响马屁第一炮的美颜朝臣,天祺帝喜不自胜,抚掌大笑,满面得色道:“好!好!此乃祥瑞也——来人啊!谢知府忠心耿耿,一心为朕分忧,这样的能臣,怎能在边关浪费才华?正好三年任满,朕看吏部右侍郎一缺刚刚空下来,便由谢爱卿补上吧。”
一时间,全部朝臣五雷轰顶!
这谢家小儿,竟然动了动嘴皮子,便当即升了官?!要知道他本是四品外放,回京任职的话,大多不过是平级调任罢了,哪里有直接升官的道理?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当下便有头脑清醒的要站出来反对。
面对大臣们的质疑,天祺帝似乎十分抵触,铁了心要将这好不容易出现的合心官员的官职升上去,还把这两年谢庭春的政绩摆出来反驳,振振有词道:“你若是有谢爱卿能干,朕也给你升官啊。”
皇帝金口玉言,加上这个马屁精看政绩确实金光闪闪,怎么办?哭着也得说好啊。
文武百官心思百转,有的愤愤不平要出言制止,有的心中暗自盘算着自己如何套用这一招谋些好处,还有的则想的比较远,谢庭春如今任期不满就被皇上召回京城,一回京就立刻升官,这明摆是要重用的节奏,等下朝回家得赶紧让自家夫人多同谢大人家中女眷走动一番联络感情……
而端坐在大殿宝座一侧的林真人微微抚摸了一下雪白的长髯,眯眼注视着谢庭春。
年轻人眼中有心掩饰,却仍会不小心泄露几分勃勃野心。
看到这儿林真人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下朝之后,卢侃和谢英博第一时间赶上来,追上了谢庭春的脚步。
“侄儿,你今日……”谢英博说到一半,便卡了壳,求助似的看向了卢侃。
卢侃性格激烈得多,也不管此时还在大街上,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口道:“庭春,你今日之举是何意?明明手上有实打实的政绩,为何要学那副佞臣做派?”
谢庭春敏锐地发现四周有不少窥探的视线,面色一整,恭敬地同两位长辈行了个礼,然而开口却完全出乎二人意料之外:“老师,二伯,此乃祥瑞之事,事关国祚,我哪里敢信口胡言?再者,替圣上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啊。”
卢侃被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给气了个倒仰,“你……你……”了半天,愤愤一甩袖而去。
谢英博见状,也长叹一声:“大侄子,你……不要同家里人赌气。二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谢庭春面上不为所动,谢英博看他似乎很是固执,也摇着头转身离开。
这一切都被身后阴影中的一个人看得分明。
谢庭春站在原地静候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幅“少年不被家人老师理解,黯然神伤”的模样,过了片刻,才摇摇头叹着气往小栗子街走去。
途径街角一个小摊儿时,他的余光飞快一扫,只见小摊儿上那个模样平凡的摊主像是无意间一身懒腰,朝他的方向露出了自己伸开的手掌心。
掌心上墨迹一闪而过,然而却足够谢庭春看个清楚了,正是“走了”二字。
他了然点头。
这便是说那自从出了皇宫便一直跟着的人……已经走了。
谢庭春浑身的气势瞬间一变,一双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次忽然回京,绝对不是仅仅因为天祺帝的心血来潮,背后必然有人推波助澜,而这个人……似乎又很喜欢看自己做出一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众叛亲离的模样。
这个套路,同他前生何其一致!只不过拥有一世记忆的他自己主动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幕后的人,绝对同他前世的狱中枉死脱不了干系!
此次回京,的确危机重重,可是这么一看,危机四伏之内,又蕴藏着无限机遇。
谢庭春沉思片刻,果断地抬脚走向了小栗子街相反的方向。
**
太医院柴院判的家中,此时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谢大人!您怎么忽然回京了?”柴院判一脸震惊,他平日里除了在太医院的工作,便是回家专心著书立说,少有访客,此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会儿袖口甚至还沾着些墨迹,就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的夫人拉出来迎接了。
“柴院判。”谢庭春恭敬地拱手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叠手稿来,低头看了几眼,情不自禁地眉眼带上了笑意:“我此次回京述职,小亓将军托我将这些防疫心得的手稿带回来,给您过目。”
柴院判闻言大喜,之前他便听说,小亓将军在火器营瘟疫事件后没过多久便奉旨带兵出征,想来应该也是忙得很,哪里想到他居然如此尽心,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谢庭春手中的稿子厚厚一叠,字迹虽然有些稚拙,但是横平竖直,干干净净,一看便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迫不及待地便要从谢庭春手中接过。
拉了一下……咦?
柴院判疑惑地眨眨眼,再次双手用力拉了一下。
还是……没拉动。
他忍不住盯住了谢庭春拿着稿子的手,那手指尖都发白了,明显是很用力地抓着不放:“谢大人……你这是……?”
谢庭春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指,舔了舔嘴唇,眼中带出了一丝暗芒:“这……都是小亓将军花了很大力气写出来的。”
谢庭春在同亓杨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之后,经常以“指导大哥帮柴院判写书”为名同亓杨黏糊,可是一般情况下,这指导着指导着……就变了味儿。
满满的一沓手稿,可都是自己同大哥的甜·蜜·记·忆呢。
至于说亓杨这“很大力气”到底是用来写字了,还是用在抵御谢庭春的咸猪手上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然而x院判并不知道这些让人无语的细节,一脸肃然起敬:“小亓将军宅心仁厚,老夫感激不尽。”
谢庭春与有荣焉,一脸骄傲地点头道:“那是自然。”
柴院判:……
一件事儿办完,谢庭春立刻抛出了此行而来的第二个目的:“院判大人,我有一事想要同您请教,请问有没有哪一种药物,能有一股酸腐的苦味儿,闻多了还容易让人干呕?”
想到前世天牢中那两个人的模样,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又补充道:“而且指甲发紫,身材枯瘦。”
柴院判立刻蹙起了眉,在脑中搜索起来,过了半响遗憾道:“恕老夫无能……不过这些症状听着有些熟悉,不如容老夫查阅一些古籍,等有了结果便给谢大人送去?”
谢庭春本来也没指望这一趟就能弄清楚那股味道的来源,倒也并不失望,听柴院判说耳熟已经是意外之喜,立刻笑着说无妨便起身告辞。
柴院判起身送客,就在谢庭春即将跨出正房的门槛儿时,忽然脸上诡异地浮上了一层红晕,停顿半响后,才转过身来小声问道:
“院判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还请您为我保密。”
柴院判看他的模样,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立刻神色一肃:“那是自然,谢大人但说无妨。”
“您这儿有没有那种……”说到这儿,谢庭春脸上的迷之微笑更加明显了:“男子间……做那种事儿的软膏?”
※※※※※※※※※※※※※※※※※※※※
小谢:大哥不在的第五天,想死他了。
——谢谢乔贝的地雷和营养液!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乔贝利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乔贝利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督军大人来解战袍了
京城, 小栗子街。
“告诉谢庭春, 我谢宏朗没有他这样丢人的孙子!”
往日宁静祥和的街道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愤怒沙哑的叱骂, 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一户普通小院门口,车子的帘子被掀开, 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老人的脸。
那老人连车都没有下,放下狠话后就气哼哼地把帘子一甩,乘车扬长而去。
街头巷尾探头探脑偷偷围观的街坊邻居这才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那怎么回事儿?不是谢大人家么?”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 身穿一身绿油油低品级官袍的小官员好奇地询问身边的同伴:“那名老人是他祖父?”
身边那名官员看起来比他面庞老成一些, 不过看身上补子,应当是同级官僚, 摇头道:“刘弟你刚刚入职,又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是正常的。刚刚马车上那位可是鼎鼎有名的先帝师谢老,只是已经致仕多年, 风头渐小罢了。小谢大人是他的亲孙子,据说这爷孙二人好几年前就开始闹矛盾, 谢老最近都在培养他的庶孙, 可惜那谢二公子是个不争气的,小谢大人这都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谢二公子只小他两岁, 却还连进士都没中……。”
“居然会有人讨厌谢大人这么出息的孙子么?”年轻官员怀着几分憧憬地看了看谢庭春的院门, 满脸不解:“听说谢大人如今正是圣上眼前的红人, 简在帝心呢。”
“哎……”说到这儿, 年长一些的官员脸上也露出了痛惜的表情:“谢大人少年英才, 论读书论仕途都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可惜如今行事大有奸佞之风,媚上之嫌,日日同那些内侍道士为伍。谢老一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估计也是被气到了吧。”
说到这里他又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小谢大人这次回京如此行事,也是为了给自己搏一搏前程,他一直呆在长山那种战乱边陲,功劳再大,能大过大小二亓将军?连一方大员都算不上,行事总要看人家武将脸色,早就心里有疙瘩了。”
年轻官员恍然大悟,神色中也有几分慨叹:“既生瑜何生亮,这世道便是如此不公,小谢大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好好一个高洁的读书人沦落成这样,也是在是令人气愤……”
话说道一半,忽然又有一架马车咕噜咕噜地穿过了小栗子街,在谢府门口停下了。
侍从恭敬地打起帘子,从车上扶下来一名老态龙钟,一身华贵锦袍的老人,在门口静等片刻,便看到一个白皙青年满面含笑地快步出门,将老人迎了进去。
年长的小官吃惊地长大了嘴,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那个……难道是何阁老?”他喃喃道:“何阁老不是一直同谢老是死对头么?不对不对,这么看的话,小谢大人是真的不念一点儿骨肉亲情,同谢家决裂了!天哪,这么看,京城的天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