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确认了册子是安全的,这才递给聂氏,聂氏打开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娘娘慢慢看,东西有点多。”书生体贴道。
聂氏粗略翻了翻便将册子放下,眼前骤然一黑,她连忙扶住桌子缓了缓神。无需多看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是什么,正是当年她勾结异族谋反的全部证据,从书信到计划,甚至连当时所有参与者的名单,都一清二楚。
“娘娘不看了?”
“不看了,”聂氏叹了口气,把册子还给大宫女,“鸳鸯,你看看吧。”
书生坦言道:“这里面的内容,今天一大早便已传遍上京城了,随着在下编撰的《太子殿下传》一起,在城中各大书局免费派发。”
“哈哈!好!好个陵昭!好个太子殿下!全毁了啊啊!哀家的人生全被你们毁了!”思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聂家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声名狼藉,聂氏双眼通红,痛苦的将手指插入头发里撕扯着。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书生叹道。
“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要娶我?”聂氏像是魔怔了一般,声嘶力竭的抱起一盆花嘶吼着,大宫女连忙去拉她,纠缠之中那花盆砸到地上摔得粉碎,泥土混杂着凌乱的根茎洒在地上,随之一起滚出来的,还有一颗泛黄的人头骨。
书生脸色一变,瞬间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聂氏终于抛却了往日骄矜,瘫坐在泥土中,毫不介意的捧起那个肮脏的头骨搂在怀中放声大哭:“皇上,你害得我好苦啊啊!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娶了我不管我?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的儿子一个个都要我死?为什么你要娶姜灵衣?你们陵家人对不起我啊!”
“娘娘,冷静一点!”大宫女心疼的掏出帕子擦去她的眼泪。
“呜呜呜呜呜……”
“京城呆不下去了,我们就回家,我想带你走,没人能留住!”大宫女刻意放大了声音,这话既是说给聂氏听的,也是说给书生听的。
“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情啊,”书生装模作样的鼓了鼓掌,“但是,做完坏事就想溜之大吉可没那么容易。”
大宫女咬牙威胁道:“娘娘是聂家是小姐,端没有给外人欺负了的道理,你们有本事,就带兵打到东海!”
“今早,聂相已经带来娘娘本家的口信了,那边的意思好像对你们不是很有利呢,聂相同殿下商量了一下,达成了一个协议,他将不再包庇所有逆贼,同时,殿下也不会动他每一个无辜的族人。”这个“逆贼”咬字极重,聪明人无需再说破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好个弃车保帅,”聂氏惨笑一声,“树倒猢狲散,如今见哀家失势,一个个都急着和我撇清。”
书生礼貌拱手好言相劝:“还请娘娘自尽,别让殿下做的太难看,伤了他与陛下兄弟情谊。”
聂氏深吸一口气,扶着大宫女伸过来的手缓缓站起来,下巴威威扬起,又是威严骄矜的太后娘娘:“哀家的命,是哀家自己的,皇宫容不下哀家,自有别的地方能留。”
书生长叹一口气:“如此的话,那只能请您过目这份先皇遗诏了。”
聂氏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兹事体大,为防歹人毁坏遗诏,还是由在下念给您听吧,”书生掏出卷轴抖了抖,清清嗓子开始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随着他一字一句的念下去,聂氏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怀中死死抱住的那颗头骨也缓缓脱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小宫女们早就吓得各自逃命去了,只剩大宫女还在搀扶着她,光景好不凄凉。
爱了半辈子的男人,死都不放过她,连他们的孩子都要狠心杀掉,这让她如何不心凉?
书生步步紧逼:“娘娘,时隔多年,殿下也不愿牵扯无辜,若您识时务,及时自尽,便能救您一族所有的无辜族人,您的儿子也能继续做皇帝,雄图霸业光耀门楣,若您执意自行离去的话,那便别怪殿下无情了,这遗诏一旦面世,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只要与您沾了一点关系的,全部都要受到株连!”
聂氏后退几步,瘫倒在须弥座上惨笑道:“哀家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牺牲性命?他们都想要哀家的命,哀家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为了……”
话到一半已经说不下去了,聂氏掩面痛哭。
丈夫被自己亲手弑杀,儿子伙同外人暗害自己,弟弟要紧关头选择牺牲她来保全家族,算计半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这样的人生,不是她想要的。
“您好好想想,在下先行告退了。”书生说完,又施一礼,扭头施施然离去了。
门外,元一昭和薛承朗在等他。
“如何?”
“应该是稳妥了,但为防万一,还请老阁主亲自看管,大宫女要想带太后娘娘离开,一般人还真拦她不得。”
“好。”薛承朗应道。
“阁主,我要回书局盯着点了,您是……?”书生请示道。
元一昭摆摆手:“我暂时不回去了,小皇帝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回万胜殿坐镇,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及时应对。”
“也好,那我先回……”
“等等,”元一昭一把拉住他,“动用你全部的鸟,给我死盯聂府,千万不要让展宏图跑了。”
“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相陪。
第58章 群轻折轴(二)
展宏图趴在榻上倒抽一口凉气:“轻点儿!下手没个轻重?”
小丫鬟闻言更加谨慎了。
昨夜一场死斗,两败俱伤,他虽将伊泽斩杀,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只能卧床养伤。
“可恨!若早知他们打的是这般主意,老夫就不该与那竖子多纠缠!要是昨夜赶去的早,直接将那见了鬼的太子斩杀,便也没有这些破事了!”展宏图恨声道。
聂祯坐在屏风外的桌前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某与殿下谈过了。”
展宏图不耐烦道:“与他有什么好谈的?现在应该马上联系诸位同党去给陛下施压,先将此事压下来,再慢慢搜集他诬陷娘娘的证据!”
“胳膊拧不过大腿,和他斗没有好下场,收拾收拾东西吧,要回东海了。”
“回东海?”展宏图惊得跳了起来,衣服也顾不上拉好便冲了出来,“聂家在这上京城这百年基业,岂能说丢就丢?”
聂祯好笑道:“某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老夫受你父亲所托,关照你和娘娘,怎能食言?”
“家姐当年做的那些事,已经被殿下捅出去了,现在街上的人都在添油加醋的传,聂家于此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展宏图怔了怔,随即关切道:“娘娘怎样了?”
“软禁,大宫女在她身边,不会出事的。”
“要是让鸳鸯这□□知道我杀了那个小杂种,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
聂祯若无其事的吹了吹茶沫,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看殿下那个态度,摆明了不会放过展宏图,尽早划清界限也好。
书局——
这般炎夏,即便昨夜刚下过雨,依旧是闷热异常,此时午饭刚过,正值一天中最热的点儿。
“书生进个宫怎么那么久,这有笔账还等他回来核对。”卫驰一边擦汗一边拨弄着算盘。
“宫里肯定没这么热吧,我听说,还有冰窖储存冰块?”左花花半死不活的瘫在柜台上。
卫驰解释道:“冰窖的话,阁里也有,山上比山下凉快的多,平时很少用到。”
“想家了,呜呜呜,我开春种的药草都该熟了,好想回齐南。”
何吾欢深表赞同:“呜呜呜,我也想去。”
“公子,”突然进门的凌威大吃一惊,“快回里间,莫要让人看到!”
何吾欢趴在柜台上懒洋洋道:“里间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有外人来我就钻桌底,不打紧。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吩咐下去了,公子,先去方公子的宅子暂避一下吧,书局地处闹市……”
何吾欢很是抗拒:“他那破屋又脏又乱,是人住的吗?”
“那不如送你去万胜殿?”书生顶着扇子进来了。
“你们倒是前后脚。”何吾欢指了指凌威。
“远远的瞧见了,没想追,太热了,人都要晒化了。”眼看着进屋了,书生这才把临时用来遮阳的扇子拿下来摇了摇。
“阿昭没和你一起?”
书生眨了眨眼:“阁主怕再生事端,要留在万胜殿了,宫中局势你也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危险,不如……”
“我明白了!凌威!快去找轿子!”何吾欢急忙摇着轮椅回里间收拾东西。
左花花甚是欣慰,默默的给书生递了个眼神。
书生得意的挺直了腰板,有必要把自己的助攻心得编篡一本《好下属的自我修养》了。
上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街头巷尾都在传,管你杀猪的卖菜的押镖的要饭的,没一人不晓得这事儿的。
“公子,已经按你的要求吩咐下去了,线人们会混迹在百姓中煽风点火的,定会让太后娘娘身败名裂!”凌威贴着轿子小声禀报。
“卖了宅子养他们,总得给我管点用。”一提这个他就忍不住的肉痛。
“您要是不舍得,可以再买回来,上次书生公子给的三千两还没怎么用。”凌威提议道。
“你叫他什么?”
“……书生公子?”
“怪得很……”何吾欢对这个称呼颇感好笑,“宅子就不必置办了,反正以后也不在上京久住。话说,书生究竟叫什么名字,怎么所有人都喊他书生?”
“这……您不如去问问元公子?”
“好。”何吾欢低头看了看膝上放着的剑匣,这剑真是好的没话说,不知道好好磨磨阿昭,能不能同意送给他,要是不同意的话,那便只能以身相许了,如此说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真是妙哉妙哉!
何大人这梦越做越美,连以后同游山水时巧遇砍柴樵夫该如何委婉的秀一下恩爱都好好计划了一番,不知不觉间,轿子已经到了城门口。
来的不巧,刚好赶上岳未深交完班出宫,凌威连忙低下头,还是晚了一步。
“站住!”岳未深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何吾欢的贴身护卫。
凌威只得硬着头皮抱拳行礼道:“岳统领。”
“这里面是谁?”
向来不会撒谎的凌威,沉默了。
但凡他随便胡扯一个大人的名字,都能糊弄过去,但他偏是那笨嘴拙舌的人,一个字都憋不出来,面红耳赤冷汗直流,如此姿态引得岳未深满腹狐疑:“到底是谁?”
“这……”
岳未深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他大步上前,一手推开凌威就欲掀帘子,不料帘子里直直刺出一柄剑,差一寸,便要正中他的眉心,锐利的剑气擦过皮肤,惊的他连连后退。
这剑他认识!乃是大内上一任掌舵人如临渊大人的佩剑!难道昨夜的传闻……
“大人恕罪!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何吾欢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本就有意把履冰带回大内。
也还好自家老师一向走的是高冷路线,否则露陷简直分分钟的事。
这个小插曲一过,一路畅通无阻,元一昭正蹲在莲花池边喂鱼,就见凌威打头带着一架八抬大轿飞速跑了进来。
元一昭:“……”
真是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谁了。
凌威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轿夫们气还没喘匀就又被拉上了飞奔的路程,真是苦不堪言。
帘子掀开,何吾欢坐在轮椅上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元一昭扶额,他还是低估了何吾欢的无聊程度。
“阿昭!”
“你是怎么上去的?”元一昭看着离地一臂高的轿子,无语问道。
“这样啊,”何吾欢摇着轮椅往前挪了挪,站起身来,走出去,把轮椅搬了下来,再坐回去,一脸得意的看向元一昭,“怎么样?”
元一昭哭笑不得:“……还怎么样?”
所以有这个体力为什么要坐轮椅?
“阿昭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吗?”何吾欢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元一昭迟疑片刻,缓缓问道:“因为万胜殿前院足够大,能尽兴的玩轮椅?”
屋顶偷听的阁卫们忍不住怒赞一声!
不愧是阁主大人!
连切入点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被架在中间的凌威十分无力,我只是来送公子的,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逮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甜甜甜
第59章 群轻折轴(三)
入夜——
元一昭辗转反侧半晌,终还是睁开眼睛无奈的望着房梁:“你还要在上面呆多久?”
殿顶一阵异动,何吾欢顺着柱子爬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元一昭心道,这个问题,多理他一句都算跌份儿了。
何吾欢也知道自己问的很没水平,本就没指望他回答,落地后就自顾自的走向了元一昭的床:“殿下需要侍寝吗?”
“不必了,”元一昭撑起半个身子靠在床柱上好笑道,“没名没份的,不好污你清白。”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你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