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事情惨烈至此,瞿元嘉顾不得发作在即的安王,猛地对萧恂大喝:“二郎!快求饶吧!”
  听见瞿元嘉所喊,萧恂抠着庭院里的泥土,挣扎着爬起来,整张面孔被血糊得连五官都看不分明了,惟有眼睛依然是黑的,瞿元嘉依稀觉得他对自己很轻地笑了笑,接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昏死了过去。
  见状,安王一脚踹开瞿元嘉,反手给了已然双臂脱臼、痛晕过去的萧恒两记耳光,又夺过旁人手中的佩刀,劈头盖脸地朝着萧恂抽去。
  眼看安王的怒气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众侍卫随从既不敢阻拦,又不敢出言相劝,唯一一个胆子大的,也只是扶起了瞿元嘉。瞿元嘉吸了一口气,忍住胸口的抽痛,索性不做不休,挡在了安王和萧恂之间,强行再劝:“……正是殿下视我如亲子,我亦不敢不视世子、二郎为兄弟。还望殿下饶恕二郎,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吧。”
  安王硬生生停住鞭笞,脸色铁青地说:“悔改?你问他肯么?”
  “父母之怒,小则受大则走,但今日殿下震怒至此,二郎皆担下了……世子也受了惊吓,还望殿下暂且息怒,何况殿下惩罚二郎,也是希望他悔改的。”
  安王终于缓缓收敛了怒容,脸色始终山雨欲来:“你一口一个悔改,你倒说说,这个畜生该如何悔改。要是不该,又如何?”
  瞿元嘉顿了顿,放缓了声气:“我不知二郎缘何惹殿下发怒……然而殿下震怒,必然是儿女的不孝。稍后待我问过二郎,一定劝他早日向殿下请罪。”
  安王若有所思地看着瞿元嘉,良久后才开口:“我这两个儿子,若是有一个比得上你一半,我身后,才可谓无忧矣。”
  不顾胸口的抽痛,瞿元嘉俯身又要拜,尚来不及开口,安王已经先一步扔开佩刀,丢下一句“不可告诉王妃”,也没有过问萧恒和萧恂的伤势,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便径自离开了这一重院落。
  瞿元嘉又等了片刻,确信安王不会再回来,立刻从地上起身,扬声召唤下人。萧恂挨打时整个院子里除了侍卫,连只麻雀都看不到,但他刚一开口,之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下人们全出来了。他没有理会下人们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神色,有条不紊地将都没有了知觉的两个人一一安置好,又传了大夫来,待确知两人性命一时无忧后,已然近午,为免娄氏觉察出异状,他交待完大夫和下人要仔细照料、一有变故及时告知安王之后,也没有在萧恒的住所久待,陪母亲吃午饭去了。
  今日正逢旬假,加上瞿元嘉久不回安王府,娄氏早已备下了他喜欢的饭食,只等他一起用餐。进门前侍女们见他衣袍上都是尘土,莫不露出惊讶的神色,瞿元嘉一概比了个“不可声张”的手势,若无其事地给母亲问了安,然后给忧心忡忡的两个妹妹使了个眼色,故意对娄氏说:“我今日起晚了,没有早起侍奉母亲。母亲不要怪我。”
  娄氏笑着说:“你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有假,多睡一刻也是好的。我这里也无需你侍奉。就是两个小的一早上无精打采,是许久没见到你,想你了。”
  传膳的间隙里,娄氏又问:“有一阵子没有见五郎了,他近来如何?冬天时听说头痛的老毛病犯了,现在呢?”
  瞿元嘉一早上几乎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一面喝茶一面答:“好多了。天气转暖之后,腿脚和脑袋都不痛了,近来一门心思在读书认字,说一句废寝忘食也不为过。”
  “五郎儿时就机敏非常,过目不忘,现在却要从头学识字,真是难为他了。”娄氏感慨,“不过经过这一年多的将养,总算是把人慢慢养好了些。阿弥陀佛……我知道你公事多,不过既然在程府借住,也不要忘记提醒五郎,让他务必不要劳神过甚,凡事养病第一,知道了么?”
  “嗯。”瞿元嘉笑笑,“母亲不必担心。”
  娄氏叹气:“我是真的希望啊……他借着这次养病能体会到闲散的好处,他将来肯定是还要去为官的,要是能做个闲差,再娶名门女,就此安然度过一生。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离开京城了。”
  瞿元嘉想了想,垂眼道:“此事五郎自有决断。”
  “也是了。他自小就有主意。”
  吃完午饭后,娄氏照例要午休,兄妹三人告退后,又一起回了瞿元嘉的住处。待四下再无下人后,瞿元嘉才大致把安王发怒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妹妹。萧宝音花容失色,又有了哭腔:“是不是有什么人从中挑拨……让爹爹发这样大的脾气?”
  “我稍后自会去查。但这些天若是殿下不提起此事,你们都不要去探病,安心陪着母亲。”
  “这怎么行?他……伤得重么?找到了大哥没有?”
  瞿元嘉故意没提萧恒也在场,对于萧宝音此问,也还是说:“我也不知道世子的下落。殿下在盛怒之下,二郎的皮肉伤是免不了了,大夫说暂未伤及筋骨,你们也不必太担心。这事蹊跷,我要你们不要去,也是为了二郎的处境考量。”
  萧宝音在大事上最不敢忤逆的人就是瞿元嘉,见他神色肃然,犹豫了片刻,又说:“可是,从来也没听说二郎做了什么错事啊。”
  瞿元嘉轻轻一笑,点头:“没说是二郎错了。要你们不去探望,就是不要火上浇油。如果殿下去探望了,你们跟着去,或是单独去,就是了。”
  “二哥挨打,和大哥有关系么?”萧妙音忽然发问。
  “这话怎么说?”
  萧妙音一脸严肃:“他们亲近,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怎么这次二哥挨打,大哥反而不见踪影了?”
  瞿元嘉沉默片刻:“也许世子也不知情吧。”
  “那……大哥那里,能不能说?”萧宝音也问。
  “肯定也有人和他说了。”瞿元嘉宽慰道,“要是你们听说他要去探望二郎,也可同去。”
  “……爹爹真的很恼火么?”
  面对犹有疑色的萧宝音,瞿元嘉轻轻点头:“恼火之极。但又不意让母亲知道。我们都是为人子女的,既然殿下这么说,我们姑且听之吧。”
  他这番话说完,萧氏姐妹还是满脸愁容,瞿元嘉也知道这事一时半刻开解不了,只是一再叮嘱不要私自去探望萧恂,然后赶在日落之前,辞别了母亲和妹妹,又回到程府去了。
  按照与程勉的约定,瞿元嘉本该吃过午饭就回程,两个人趁着春来风暖,去大宁坊的山亭种花。但被安王府这件意外一耽搁,只能等到下个旬日了。为了赔罪,瞿元嘉特定从安王府带回许多点心,一回到程府,便熟门熟路地在书房找到了又睡着了的程勉。
  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程勉虽然依然不记事,然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恢复了许多,就是精神时有不济,也依然保留着刚被瞿元嘉找回来时深居简出的习惯。瞿元嘉进门时,只见程勉用卷轴遮着脸,盖着自己的一件披风,蜷在熏笼旁又睡着了。对此情景已经习以为常的瞿元嘉不免无声一笑,把手里的糕点搁在一旁,转而抱起程勉,只想将他挪到窗下的长塌上去。
  感觉到动静后,程勉也不抗拒,顺手用一只胳膊揽住瞿元嘉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问:“你回来了?事情办好了么?”
  “办好了。天气这么好,怎么又睡过去了?”
  程勉睁开眼,从瞿元嘉的肩头看了一眼窗外:“看书看困了,只睡了一会儿。”
  “不冷么?”
  “不冷。”
  说话间,瞿元嘉已然顺利将人挪到了榻上。这时程勉也彻底醒了,一睁眼,落入眼帘的,正好是瞿元嘉的前襟。
  他忙坐起来,抓住瞿元嘉的袍子:“……谁踢你了!”
  瞿元嘉一拍额头,笑着摇头:“我倒忘了。安王发怒,我没劝住,不要紧的。”
  “他发脾气,为什么踢你?”程勉不由分说解开瞿元嘉的衣衫,又在看见他胸口的一片青痕后提高了语调,“元嘉,他凭什么踢你?”
  瞿元嘉一怔,先掩上前襟,再把眼中流露出怒意的程勉牵回榻上,与他一同坐好,才说:“他也不是想踢我,就是盛怒之下,意外罢了。”
  “可是……”
  瞿元嘉还是笑:“不怎么痛。你看我都忘了。”
  “他为什么发火?他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不成?”程勉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这次瞿元嘉迟疑了片刻。然而在程勉的注视之下,他很快放弃了抵抗,先伸手揽定了程勉的肩膀,然后斟酌着轻声说:“萧恒与萧恂要好……”
  “不是一直如此么?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瞿元嘉稍微用了点力气,声音也更低了一分:“不是兄弟之间的要好,而是如你我一般。”
  程勉的反应比瞿元嘉预想得要平静得多。他轻轻一点头:“原来如此。”
  瞿元嘉倒成了两人更惊讶的那个:“你也知道?”
  程勉神态自若地说:“不知道。但你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以前我就觉得萧恂看萧恒的目光不大一般。宝音同你够亲近的了,她可不这么看你。”
  瞿元嘉失笑道:“你怎么从来不提?”
  程勉一抿嘴:“你不是也没说?你才是什么都就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瞿元嘉沉默片刻:“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程勉不以为然地说,“管他们呢。不过,他们要好,和你挨安王踢又有什么关系。”
  “安王已经知道了此事。萧恂被当着萧恒的面打得半死,宝音不知情,要我去劝,也是我自己一时不慎,被牵连了。”
  “萧恒也在?他怎么不阻拦,眼看着萧恂被打?”程勉终于流露出惊讶乃至不平之色。
  瞿元嘉苦笑:“他被安王的近侍驾着,挣扎得双臂都脱臼了,如何阻拦。何况,本来就是打给他看的。”
  “两个人做下的事情,只打一个?”反问完后,程勉想想,又说,“打完之后呢?若是两个人真心要好,打是打不散的。”
  “打肯定没用,但既然安王已然知情,两人无论之前抱着什么心思,恐怕都难如愿。”
  程勉眨眼:“跑就是了。”
  “跑去哪里?”
  “真要想跑,总有地方去。”
  瞿元嘉略一沉思,摇头:“跑不是长久之计。”
  “那就是他们中谁有私心,尽想着十全十美。”
  瞿元嘉一怔,看着程勉说:“想十全十美,错了么?”
  程勉也看着他:“想是可以。可是哪里来这样的好事?他们如果又要违背所谓兄弟伦常相好,又要瞒着人,还要享受荣华富贵,岂不是桩桩好处都要占尽?那将来娶不娶妻?生不生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母亲她一门心思给你再张罗一门亲事。”瞿元嘉轻声说,“今日还对我提起了。”
  程勉依然不惊讶:“上次我去安王府时她就问过我了。”
  瞿元嘉再难掩饰惊讶:“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推辞了。有什么好说的?”程勉拨开瞿元嘉的手,站起来拿过点心匣子,挑了一块塞进嘴里,吃完后继续说,“我告诉安王妃了,陆槿当初嫁给我的牌位,我理应为她服丧,我没有再娶的意思。安王妃自然是不大高兴的,不过她也奈何不得我。”
  最后一句话甚至有几分得意的意味。瞿元嘉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扯出这么多前因后果,一时之间愣了愣,没接上话。程勉这时看着他,忽然说:“安王妃怎么好好提起这桩事,她是不是要过问你的亲事了?”
  瞿元嘉失笑:“想到哪里去了,没有的事。我是不可能娶妻的。”
  程勉放下盒子,正色说:“你要是想娶,或是喜欢别人,只管去。不过我是决计不会和旁人分你的。”
  见状,瞿元嘉忍不住亲上他的眉心,忍笑说:“嗯,一根指头都不分。”
  程勉任他亲完,严肃的神色还是不改:“萧恒和萧恂的事情你也不要管了。他们真是好大的出息。”
  瞿元嘉心想安王震怒之下,王府上下恐怕人人都有被株连之虞,独善其身恐怕不可得。不过他此时也无意与程勉再深谈萧恒二人的事,玩笑着说:“别人要是抢你,我一定也把你抢回来。”
  “抢我这个糊涂人做什么?抢你才是罢。”说到这里,程勉忽然叹了口气,“不过要是安王妃和我抢你……”
  他顿了顿,瞄了一眼也愣住了的瞿元嘉,忽地一笑:“我也只能带着你,跑得远远的了。”
  瞿元嘉刚提起来的心安然落了下来,也回之一笑:“不用你带。我自己打好包袱,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事忽然间都不重要了。两个人坐在一起把一盒子点心都吃了个干净,吃过后晚饭也不要吃了,一起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平佑之乱后,京中许多高门都几近灭门,当年程勉以身相替,助萧曜逃离连州,最终得以借兵于安王,率王师伐逆,僵持围城之际齐王迁怒程氏,满门再无留下一个活口。陆槿嫁到程氏的几年,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程氏一门名义上暂未绝户,但是门庭之冷落、台阁之凋零,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挽回的了。
  程勉归来后,许多习惯都变了,随着身体逐渐恢复,他开始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收拾宅邸上,瞿元嘉陆续为他找来许多珍贵的花木,闲暇时两个人也不去别的地方,种花植树,一整天也不会厌倦。
  有了花木,凋敝冷落的庭院终于渐渐恢复了生机,而帝京四季分明,花期素来很准,桃李杏花开过后,就轮到了丁香。入夜之后,丁香那馥郁的浓香仿佛无处不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不仅交谈声轻了,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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