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冯童含笑答:“五郎的别业自然清幽,就是不大清静。陛下听说五郎正为宴请所扰,就想接五郎入翠屏宫小住几日,避一避尘间喧嚣。”
  趁着冯童走在前头,程勉飞快地看一眼瞿元嘉,一撇嘴,又立刻摆出恭敬的神色,徐徐说:“天恩浩荡,其实……也没有什么困扰。就是我现在糊涂,赴宴交游力不从心罢了。”
  冯童停下脚步,回身又一笑:“陛下还说,久不见五郎,想念得紧,还望五郎能赏光。”
  程勉面露惊惶之色,再也不敢多说,就是登车时的神色,怎么都很难掩饰其中的垂头丧气。
  旨意只说了要“小住”,也没说几日,但程勉这一去,别业的清幽顿时成了乏味,雅致也变得死板,瞿元嘉索性就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住到翠屏宫为官员们准备的公房中。
  宫城中各部衙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但翠屏宫的南宫却松快得多,譬如六部当值的官员统统在一间大殿里办公,也方便在非常之时各通有无,及时上传下达。
  江南道下辖十一个州,受水灾影响的就有七个,连扬州也受到了波及。本朝疆域内共有一百三十州,州下设县,各州按地域又划为道,其中江南、淮南二道富庶冠绝江左,杨州更是江左诸州当之无愧的明珠,而今江南道遭灾,如若处理失当,影响当年的赋税且不说,最怕的还是流民塞野,恐有民变之虞。
  赈灾本就是民部的职责所在,不仅瞿元嘉,民部各司、曹主副官员也都赶到了翠屏宫,等待差遣和任用。按照瞿元嘉的顶头上司、资历深厚的度支郎中白准的说法,如若暴雨本月内还是不停,不管是不是决堤,民部尚书恐怕都要亲赴江南道巡查赈灾,自御史台以下,吏部、工部均要派员,民部各司更是责无旁贷。
  有了这番话在前,瞿元嘉心里已经做好了随行的准备,毕竟白准年纪比安王还要长,身体也不好,受不了长途差旅之苦。但水灾的讯息传回京中至今,素来勤勉的天子虽然屡屡召集群相问政,也屡次下发了钱粮,连年末的税负减免都核算了一道,但至今没有派人南下,倒也看不出是有对策,还是没有。
  不过这是中枢的大事,别说是民部各司官员,就连民部尚书本人,恐怕也未必能一窥全貌。在更明确的旨意下来前,瞿元嘉还是如常作息,就是每天清晨和傍晚都要往翠屏山间北宫的方向眺望一番,看着重峦叠嶂间若隐若现的宫室,计算着与程勉分开的日子。
  一日,瞿元嘉下值后,再次推却了同僚们的约请,准备回一趟数日未归的程家别业。在去住处取行李的路上,正好碰见杜启正迎面而来。看清彼此后两人都停下脚步,瞿元嘉拱手作揖:“轮到杜八来翠屏宫当值了么?几时到的?”
  “刚刚放下行李,正要去报道。”杜启正尚有劳顿之色,“江南道水患,民部忙坏了吧?”
  “还好。”瞿元嘉摇头,没有细说,“你住在哪里?”
  “当然是住在官舍。你呢?”
  “我这几日都在官舍。不过今日家中有事,想回去一趟。不知道今日你到,明日待找个空闲,再聚吧。”
  瞿元嘉无意耽误他的正事,说完就要告辞。这时,杜启正忽然问:“你是回安王府么?”
  这句话莫名蹊跷,瞿元嘉一顿:“我惹怒了母亲,现在借住在程五那里。”
  杜启正迟疑之色益重,左顾右盼一番,确保周遭无人,才对着瞿元嘉叹口气:“那……允一兄惠恕,我多嘴一句。”
  “杜八请直说。”瞿元嘉正色道。
  可杜启正仿佛为难之极,满脸不知道从何讲起的样子,瞿元嘉这下也迷惑起来,等了半天,终于催了他一句:“要是实在有难处,不说也……”
  “也罢!”杜启正一跺脚,拉着瞿元嘉的手往官舍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东西流传了一段时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不知者不罪,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带上给你看一眼,看来你不知情,那看了再说。”
  他带着瞿元嘉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从行囊里翻找出一卷文稿,满面为难地递给瞿元嘉:“你看了便知。”
  瞿元嘉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卷首上写着“宋玉声传”四个字,读了两行,无非是坊间常见的传奇,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可是杜启正的神色实在失常,瞿元嘉只得继续往下读,读着读着,那一点疑惑之意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重的愤怒。文稿尚未读完,他已然是怒发冲冠,恨意直冲云霄,恶狠狠掷下那篇传奇,望着又尴尬又抱歉的杜启正,横眉冷目道:“什么畜生写下的龌龊玩意。杜八,这腌臜东西哪里传出来?”


第59章 安得万里风
  刚进入安王府别业的山门,下人们的神情已经让瞿元嘉火冒三丈——连仆役们都有所耳闻的事情,要不是杜启正,自己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到几时。
  他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到别业外,一言不发下马,压抑着不断暴涨的怒火,冷着脸问迎上来的门房:“殿下在么?”
  “殿下打猎去了。”
  “王妃呢?”
  “……王妃和两位小郡主在一道。”
  瞿元嘉生生咽下一口气,又问:“二郎在不在?”
  “二郎今日正好来了。暂时没有出去。”
  瞿元嘉咬牙:“知道了。暂时不必通禀王妃我回来的事。”
  一见瞿元嘉的脸色,萧恂也沉默了好一阵,才不咸不淡地打破眼下的尴尬:“……所以你也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我今日才知道!”瞿元嘉气不打一处来,“殿下知道么?王妃呢?……宝音知道不知道?”
  “王妃先知道,阿爷如何能不知道……而且这龌龊东西流传得这么广,想瞒着宝音,也难。”
  瞿元嘉眼前一黑,怒从心生:“一定是赵淦那个畜生!我要他的命!”
  萧恂忙压住他:“你先不要动怒。这传奇已经流传开了,发怒无用,索性不要声张,再大的流言蜚语,过一阵子,自然就消散了。你自己想想,因肖想名门女郎而作的传奇何其多……”
  瞿元嘉哪里不知道影射真人的传奇数不胜数,有些攻击政敌的,更是恨不得直接骂在脸上,挖苦羞辱无所不能,但当事人多是朝中大员,讲究的是“宰相风度”,喜怒不形于色。何况,这么一篇极尽露骨的故事,影射的又是自己的妹妹,则完全是另一番滋味了。
  这故事可谓陈词滥调,本朝风行的传奇里,贵女巧遇如意郎君、抑或是少年郎遭遇精怪赚得一夕风流,都再常见没有,但是这一篇坏就坏在用词粗鄙,意淫之态昭然若揭,而且执笔之人似乎也没有任何稍加掩饰之意——宋是前朝的国姓,玉声暗扣宝音,故事里这位宋氏女郎就是前朝的郡主,春游途中,偶遇迷路的世家公子,两人一见钟情、互通款曲,终于定下终身之盟。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恨声道:“不管肖想旁人的有多少,但他这样作践宝音,简直该死。”
  “要他的命恐怕是要不得,毕竟吴国公就这两个儿子。但找个机会胖打一顿,还是使得的。”萧恂不紧不慢地说,“你先不要气了。稍后见到王妃还有宝音,平心静气劝一劝,待我探清赵淦的行踪,我们一起将他蒙起头来揍上一通,替宝音出口气。”
  “一顿我是不解气的。”瞿元嘉总算是稍微缓和了神色和语气。
  萧恂勾了勾嘴角:“由他闹去。他无非就是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算盘,以为造势和宝音有私情,就能娶到宝音。也不知道是什么蠢猪给他出的馊主意。大不了嫁到京外去,还非嫁到他家去么?这天下到底是姓萧,还没有姓赵。阿爷多半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闹大了对宝音不好,暂时按兵不动罢了。不过王妃那里,还是要你去劝才有用。”
  一想到母亲的泪水,瞿元嘉简直是有点畏惧了。
  萧恂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不过这事已经闹了一阵了,你竟也不知道么?你迟迟不来看望王妃,我生怕你已经找赵淦拼过命了。”
  瞿元嘉苦笑着摇头:“要不是今天下午同僚告知,我真是……”
  “文章都写出来了,覆水难收,你务必按捺火气,探明形势再动手也不迟。”萧恂点点头,“也是巧,我今天本来是要回王府的,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你一面。”
  “你要回去?”
  萧恂目光一暗:“阿爷与何侍中打猎去了,明日还要邀请他们一家来作客。”
  这何侍中正是萧恒未来的岳父。瞿元嘉闻言,理解而不乏同情地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嗯,我再不动身,就进不了城了。”萧恂轻轻一笑。
  临出门时,萧恂又提醒道:“元嘉,你从来不冶游,朋友里也没有浪荡子,这些事情等闲传不到你耳中。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德清观有一位著名的女冠,本是失怙而寄身道观,她也是士族出身,结果被京内的恶少纠缠上了,被逼得也只能就范,说来可怜,也实在不堪。这还是士族的女儿,普通人家,那就更不要提了……总值,要是再敢纠缠不清,就算是闹到京兆尹乃至宗正寺,也要讨个说法,我也不信这是赵淦自己写的,要是给我找出是谁,我不仅要剁了他的手,人皮也一起给揭下来。”
  听他这样说,瞿元嘉心中反而五味杂陈,美貌而饱受欺凌的女子会有什么命运,他自己正是见证者。但萧恂本是好心,瞿元嘉也没再深谈下去,先转开了话题:“天色已经迟了,赶回去够呛。你朋友多,不然还是在哪里借住几天,权当叙旧吧。”
  “我现在如同丧家之犬,谁也不想见。”萧恂立刻拒绝了。
  “五郎被召进了翠屏宫,今日多半也不会回来了。我今晚肯定也回不去。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去住两天。那里也没什么下人,隔壁是赵七。清净极了。”
  萧恂露出一个含义复杂的苦笑:“你们这样,真如夫妻一般了。”
  瞿元嘉愣住了,片刻后摇头:“也不是。倒不是我不想,而是这事并不由我……不说了,我们虽然没有打算留客,但还是收拾出来一间客房,随行的下人就有王府的仆役,反正都随你吧。”
  “还说不像?”
  瞿元嘉心里复杂之极,又确有几分窃喜,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不容易在萧恂那边平息下来的怒火,在看见母亲和妹妹的泪水后,立刻又沸腾了。
  按说萧宝音已过了及笄之年,于情于理,都不该伏在兄长肩上哭泣。可从来是备受呵护长大的妹妹竭力忍住哭声又忍不住簌簌而下的眼泪的神态,还是让瞿元嘉起了杀心。
  而素来是最能忍耐的母亲,此时亦是惨然垂泪。少年时的屈辱、恐惧和愤恨终如大潮一般灭顶而上。瞿元嘉一咬牙,痛定思痛地说:“阿娘,此仇不报,我不配为人。”
  此言一出,娄氏反而拍案而起,指着瞿元嘉颤声说:“你这是什么糊涂话……我受到的羞辱何止百倍千倍,你难道就把仇人杀尽了?萧宝音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当然是一点气不能受,但是你做大哥的不劝慰,只想着火上浇油……我含辛茹苦养大你,为了什么?是要你给受气的阿娘和妹妹杀人的?”
  瞿元嘉尚未作声,萧宝音先崩溃了,抱着哥哥的胳膊说:“……哥哥,我、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要去做女冠、做尼姑,我也不要你报仇……”
  “萧宝音,你闭嘴!”娄氏跌跌撞撞朝着儿女们走来,痛心又切齿地说,“你真以为女冠和尼姑就清白么?那些道观尼姑庵,好些的,是寡居的公主郡主养面首,更不堪的,都是做着皮肉生意,暗娼还不如……你只管放心,赵淦我是绝不会让你嫁的,但是你要借此闹着给程五做续弦,那也不要做梦,万无可能。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在你这年纪时,孩子都生了。你知道他和天子是什么关系?他是天子的禁……”
  “……阿娘!”瞿元嘉忍无可忍地打断娄氏,“他不是。崔夫人早亡,他视您如半个母亲,这话别说不该当着宝音说,任谁,也不该说的。”
  娄氏虽已目盲,但冷冷扫向瞿元嘉时,眼中的厉色犹胜常人,听到儿子的话。她嘴角一瞥,讽刺地道:“你倒清楚。不该说?你们两兄妹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萧宝音没听懂母亲的话,但整个人已经瑟瑟发抖起来。瞿元嘉揽住妹妹单薄的肩头,继续解释:“宝音没经过事,碰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又不能说,心中委屈,说了些气话,以至于顶撞了母亲,母亲不要怪罪她。都是儿女不孝……”
  萧宝音悄悄转头,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肯叫娄氏听见自己的哭声,流下的眼泪很快打湿了瞿元嘉的手。可娄氏的怒气并未消退,只说:“你这时候可算是记起要孝顺母亲了。我一个奶妈,哪里敢有这样孝顺又贵重的儿女?你真孝顺我,会现在才想着回来过问一声?这都是你阿娘出身下贱,你妹妹有人随身盯着,不然受了这样的气,但凡有一点脸面,死也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萧宝音放下已经被咬出血的手,含泪反驳:“我做了什么?凭什么要我死?就算是我死,我也要杀了那个畜生再死!”
  娄氏听着儿女的呼吸声,冷淡之极地说:“那就是了。萧宝音,我们不幸投胎为女子,命中注定要为男人生儿育女。无论是嫁给赵淦,还是程五,又或是别的什么男人,都逃不开此劫。你可以娇纵,不是因为你是什么郡主,是你的父兄身份尊贵,对你多加爱护,所以有的女冠可以养面首风流,有的却要开门迎客,也是这个道理。一旦没有了他们的庇护,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但你的阿爷是要死的,兄弟也有别的姐妹,还会有妻妾儿女,有一天,如果他们庇护不了你了,你何以为生?你以为你是真想做女冠尼姑?你吃得了这个苦?真要修身养性拜佛学道,难道非要做女冠不可?你自己动手也好,其他男人甘心为你杀人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造化,但不要妄想以此来要挟我,或者你阿爷和哥哥。我不吃你这一套。真有本事,自己养下儿女,做了主母,自有你拿主意耍威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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