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那我得赶快想起来啊。哦……我还想着问你呢,我父母的真容画像,你知道哪里有么?”
  “府里没有?”
  程勉抓头:“我倒是没问过……”
  瞿元嘉冲他一笑:“我替你问问,要他们找找。”
  “好。”程勉心想果然凡事还是要多问瞿元嘉,他觑了觑瞿元嘉的神态,又说,“既然要找,也一并找一找我妻子的画像吧。”
  “你家的画像想必放在一起,找到秦国公夫妇的真容像,陆夫人的自然也出来了。”
  程勉还记得瞿元嘉在提及陆槿父亲那一瞬间陡生的生铁一般的寒意和杀机,又觉得他对陆槿并不记恨。暗自犹豫了片刻,他再问:“元嘉,你晚上留下来一起晚饭好不好?”
  瞿元嘉看了他一眼:“你想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
  “陆家的事早晚你也要知道。但今天还是罢了。”
  既然心事已经被说破,程勉索性也不隐瞒了:“为什么?”
  “昨天夜里我只说我杀了陆览,就吓得你病了一天。要是都说给你听,这段时日恐怕都白养了,这可如何是好?”
  程勉起先有些不解,后来一想这话的言下之意,蓦地觉得脚底一凉。他惊讶而疑惑地抬眼望向瞿元嘉,后者这时伸出手来,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五郎,我绝不瞒你。既然做了,为何不认?陆览死有余辜,但陆槿……”
  他的语调柔和得极不真切,仿佛有一条春天的柳枝,轻轻地拂上了程勉的面孔。程勉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瞿元嘉的叹息:“……你们若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她……受苦了么?”
  他没有等到瞿元嘉的回答。
  瞿元嘉到底是没有留下来用膳。程勉本来想亲自送他,可走了几步就腿软,不得已只能作罢。瞿元嘉离开许久后,程勉才从送别时的僵硬姿势里苏醒过来。他看着满面忧虑的连翘,勉强一扯嘴角:“我是越来越怕了……”
  他说得很轻,也很模糊,连翘没听分明:“大人,您说什么?还是您要什么?”
  程勉摆摆手:“不要什么……连翘,你再弹一支曲子给我吧。”
  过了一日,宫里又有旨意到了。
  对于自己这边任何风吹草动宫里都能知晓这一点,程勉已然毫不惊讶了,反而是觉得皇帝对自己未免太操心了些。不过这次来的人不是冯童,而是个面生的年轻小宫监,照例是赏赐了一大堆东西,并让他择日进宫面圣。
  “还是那个翠屏宫?”接过圣旨后,程勉随口一问。
  小宫监笑容满面:“程大人,陛下宣大人入大内,伴驾守岁。”


第7章 斗酒相娱乐
  程勉入宫是在除夕的前一日。
  接到人之后,车驾并未入宫,而是先载着他去宁陵祭扫父母,然后重新沐浴更衣,在傍晚时分,方由东边的丽景门进了宫。
  程勉此次是奉诏入宫,连翘和忍冬都留在了家里。他天刚亮就出了门,坐了整整一天的车,早已是腰酸背痛疲惫不堪,所以车子刚停稳当,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车帘,准备下车。
  不曾想冯童已经在车外候着:“程大人一路辛苦了。”
  时近岁末,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新衣,很是鲜焕。程勉看了他两眼,很客气地点点头:“有劳你了。这几天我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要赖你多提点。”
  冯童含笑近前来行礼:“大人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奴婢。有些时日不见,程大人气色也好多了。”
  “是好多了。”程勉牢记着忍冬和连翘的提醒,目不斜视之余,还竭力摆出庄重的神色。
  起身后,冯童顺势扶程勉下车,同时细声解释:“车驾不得进丽景门,奴婢已经为大人准备了步辇。”
  程翔反正也不在意这些琐事,心想反正听冯童的就是了。上步辇前他回首一望,巨大的门扉正在缓缓地合上。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揪,蓦地紧张起来,赶快收回了目光,再不多看。这时冯童又说:“陛下已经等了程大人一天。奴婢这就为大人引路。”
  这话说得程勉一个激灵:“……就要去见陛下啊?”
  冯童微微一笑:“程大人不想见陛下?”
  其实要程勉说实话,那真是谈不上“想”或是“不想”——皇帝要见人,难道还能不去给他见?他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多半又露了怯,也跟着笑一笑,不说话了。
  这架步辇从外面看起来不大,坐进去之后却很是宽敞,大概是怕他冷,里头还放了好些个暖手的香囊。抬辇的宫人们都熟于此道,程勉坐在里头,只觉得如履平地,有那么几次他甚至觉得步辇已经停了下来,但往帘子外一看,分明还是在走动着。
  尽管进宫前他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行差踏错,尤其是不要露怯,可真的进了皇宫,程勉还是没有忍住满腔的好奇和战栗,一直都在悄悄地从帘缝里往张望。以前在城外远远眺望皇宫时,程勉已然觉得大得不可想象,可今日真的身在其中,才发现原来比远观还要庞大、惊人得多,随处可见的一根柱子一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屋檐更是巨大无匹,恐怕是几百个人都能受到它的庇护。
  不过教程勉想不到的是,他听了无数次、想象了无数次的皇宫,放眼望去,居然见不到一丁点的金子,只有红绿黑白四色,远不是说书人讲的连地砖都是金玉铺成的金碧辉煌。
  程勉就想,要是把自己看见的说给外人听,说皇宫大是很大,可是没有金砖玉瓦,说不定他们都不信哩。
  他转念一想,别说外人了,他现在就在皇宫里,他自己也没觉得真。就像是忽然成了个“别人”,到了个说不清究竟在哪里的“别地”。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他不由得又生出了怀疑,莫不是这也不是皇宫?
  就在他满脑子各种主意和疑惑打架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冯童又一次说话了:“程大人,到了。”
  程勉方意识到步辇停了。他掀起帘子,见到两扇不大的朱扉,墙后则是几重高大的屋舍,便问:“这是哪里?”
  “是无极殿。”
  程勉记得忍冬告诉过他,皇帝的日常起居就在无极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在他看来实在是半新不旧、平平无奇的建筑,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原来皇宫真的就这样啊……”
  程勉的失望和震惊太过昭然,冯童只得说:“陛下体恤程大人今年只身一人守岁,特意在内廷召见。待日后大人康复了,领回官职,自然是外朝走动得多了。”
  冯童的话程勉没听大懂,下了步辇之后他整了整衣冠,又仔细看了一眼传说中的无极殿,发现自己居然不那么害怕了。
  “大人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通禀。”
  有了翠屏宫的前例,程勉这次老练得多。没等多久,就有小内官从门内出来为他带路,将他带到了东边的一间偏殿里。
  一进门,立刻就有一阵夹着熟悉香气的热浪扑来。程勉没想到殿里会这么暖和,视线都有了一瞬的模糊,等适应了光线和温度,再一定睛,发现正中的座位上没有人。
  他下意识地转了个身,最后在东窗下看见了阔别一阵的皇帝,原来正倚在几案上读书。
  两个人目光一对上,程勉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正要下跪,皇帝开口了:“没有旁人,不必跪了。”
  可这时程勉已经跪了一半,索性还是跪倒,利落地磕了个头,规规矩矩地说完“臣程勉,见过陛下”,这才直起身子。
  皇帝很轻地笑了一笑:“都说了不要跪了。起来吧,近前来。”
  程勉快步行了几步,走到了东窗边。皇帝往旁侧一指:“坐吧。”
  果然几案边留了一个位置。待程勉坐定,皇帝偏过目光来打量了他一番,颇为赞许地轻轻点头:“气色比上次是好多了。”
  “全蒙陛下赏药,臣这些日子来奉旨在家中养病,每日都觉得病体好过前一日,不久定当痊愈了。”
  这番话他对着忍冬她们演练过许多次,很是顺畅地说完了。皇帝听完也没说什么,指了指几案上的果盘:“明天是除夕,今年你家里再没亲人,我想来想去,觉得索性接你入宫,在宫里过个除夕罢。”
  程勉刚要起身谢恩,皇帝又说:“虚礼都免了。你只管好好坐着。刚才你说一天好过一天,是想起什么了?”
  没想到皇帝见面就问这个,程勉一僵:“……臣……”
  皇帝的神色倒像全在意料中,语气依然缓缓的:“记不得就记不得。急来无用,慢慢养病就是。外伤看来是真的大好了。”
  说完,他执起程勉的一只手端详了一番,见指间的冻疮已经没了,连疤痕都很淡了,笑容便深了些:“看来宫里的医和药都还能派上点用场。”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和上次一样,程勉还是觉得皇帝的手说不上暖和。他赶快点头:“有用得很。而且,陛下的赏赐太多了,这么多药材,怕是一辈子都用不完。”
  “最好是以后都不要用。宁可你都扔了。”
  “扔了多可惜。等我好了,余下的药都还给陛下。陛下还能赏赐给别人。”
  皇帝见他说得认真,不免又是一笑:“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守岁了,我接你进宫,就是希望你抛开君臣之际,安心在这里小住几日,过个新年。”
  程勉一怔,想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话:“陛下的厚爱,臣实在……”
  “‘臣诚惶诚恐’‘臣万死不辞’‘臣感激涕零’……”皇帝嘴角一弯,学着程勉的语气说了几句,接着轻轻一摆手,“这些话我日日都能听到千百遍,就是你说,也不稀罕。要是没别的话说,就别说了。”
  程勉被皇帝这一抢白,脑子更乱了。他瞠目结舌地呆坐了一阵,终于又开口:“……不瞒陛下,除了这些话,我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有事就说事。还缺什么?在想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好事?”
  程勉忍不住飞快地望了一眼皇帝,一板一眼地老实作答:“呃……什么也不缺。平时在家养病,几乎不出门……哦,前些日子安王妃邀我去作客,我去了一趟安王府。”
  皇帝剥橘子的动作一顿:“是了。安王妃与你家是故交。”
  程勉继续说:“所以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也还是知道了一点往事……我知道陛下是体恤我才召我入宫,毕竟我的亲人都死了……臣是真心感激的。”
  “朕不要你的感激。”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打破了寂静,淡淡接了一句,然后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了程勉。
  程勉吸了吸鼻子,殿内太热,他有些头晕脑胀的:“那我也是感激陛下。不瞒陛下,我时常也因为记不起往事觉得苦恼惶恐,但只有见到陛下时才会觉得,要是能记起往事来就好了。”
  “为什么?”
  他没有去分辨此刻皇帝的语气,一股脑地将心里所想说出来:“陛下对我好,是念旧情。我一个稀里糊涂的半废之人,要是能记起一些往事,也好回报陛下。”
  皇帝偏了偏目光,似笑非笑:“怎么,你领我的情,还委屈了不成?”
  程勉瞪大双眼,完全被问呆了,喉头翻滚半天都没答上一个完整的句子来。见他整个人都褪色了一般,皇帝这才说:“程勉,朕不缺能吏,不缺忠臣,缺的就是个能领情的人。你不必怕,更不必多虑,旧情不是凭空加在你身上的,以前的事记得起记不起都不要紧,但你不妨记住——没有你,朕早已是个死人了。所以这天下万事万物,但凡是你想要而不得的,你都可以来问朕。”
  许久许久,程勉都只是耷拉着脑袋,并无其他应对,仿佛陡然成了一个聋哑之人。皇帝也不催促他,平静而仔细地注视着他。终于,程勉略动了动身子,神情中诸多迷茫懵懂。他望向皇帝,壮着胆子低声道:“陛下这么说,我真的糊涂了。”
  皇帝略一垂眼:“那就慢慢想清楚。”
  说到这里,程勉很轻地“嗯”了一声,皇帝似乎也无意久议此事,他和缓了语气,继续同程勉说:“说来也没道理。我一年到头大小宴会不知多少,可每次想到如何款待你,总是为难。”
  “陛下让我来宫里,已经是天大的款待了……上次翠屏宫也是。”程勉赶快接话,“我才是不知道进宫来该做什么。”
  皇帝又微笑起来:“不过你说得不错。自我登基以来,还从没有外姓成年男子留宿内廷。既无前例,随你自在就是。这几天冯童服侍你,宫里或许有我不曾踏足之地,但肯定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番话真让程勉吓了一跳——就算是他也知道,皇宫哪里是能任人“自在”的。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为难的表情:“陛下,我还是跟在你身边吧……”
  皇帝笑着问:“我明日需要同百官守岁,元日要开大朝会,你愿意跟着?”
  程勉一听“百官”二字,头皮都麻了:“人是不是多得很?我也不认识他们……不去,不去。”
  “那就是了。”皇帝倒不勉强他,“你要不中意冯童,我换其他人来陪你。”
  程勉连连摇头:“我也不要人陪……要不……”
  他到底没敢把“回家”两个字说出来。可明明满腹心思都写在脸上,皇帝却当一点也没看见,转而示意传膳去了。
  程勉这下真是觉得左右为难。一边是皇帝百官人山人海,一边是从来没来过的深宫,横竖都不自在。不过他也知道皇帝肯定是不会让他回去,痛定思痛,觉得人少还是比人多好那么一丝半毫:光是和皇帝说话都头痛死了,生怕有一点差错,要是在百官面前再出丑,那也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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