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氏的身子微微一晃,也无甚震惊痛苦之色,竟近于嘲讽了:“夫妻?你们就算成了事,又算哪门子的夫妻?是能传宗接代,还是有三媒六聘?瞿元嘉,你自己说说,就你对五郎做的这些事,你还看得起自己么?”
瞿元嘉听了这番话,反而麻木到了极度冷静的地步,垂目低声说:“阿娘说过,只要五郎想起,我势必追悔莫及。阿娘担心害怕的,我何尝不是常常自问。但当日我胆怯,不敢告诉阿娘真相和我心中所想——无论五郎病愈后做何抉择,我都不后悔。”
娄氏冷冷一笑,冰冷的手摸到瞿元嘉的前额,停在他额角的旧伤口上:“你不后悔有什么用?真到了那一天,你不后悔,又有什么用啊。”
说完,她用力推开瞿元嘉,背过身,硬声说:“你走吧。寻你的不悔药去。”
瞿元嘉膝行两步:“……我甘心侍奉母亲。待我向五郎说一声,再回来服侍。”
娄氏没有回头,仿若闻所未闻。瞿元嘉叩首后便匆匆起身,直接取了马,赶向翠屏山中的别业见程勉。途中他截住了安王府的人马,只说自己去办,但因为内心迟疑,一程路花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才到。
因为出行的计划被打乱,程勉又躲在别业里伺候花草,山中的季节要晚上半个月,后院有一株木芙蓉,多年不管,反而生长得肆意蓬勃,满树都是繁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程勉放下花剪回过头:“我见你中午还不回来,就把衣服换了。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看着他的笑脸,瞿元嘉蓦然觉得恍惚,才不过半日没见,倒不真切似的。他不愿让程勉看出破绽,摇摇头:“母亲胸痛病犯了,要我回去住几天。”
“要紧么?大夫怎么说?”程勉追问。
“大夫看不出毛病。可能是宝音的事,惹她心烦。”
“是应该回去的。那你回来做什么?”
瞿元嘉一笑,牵住程勉的手:“回来同你说一声。”
程勉眨眼,横竖四下无闲杂人等,凑上前贴了贴瞿元嘉的脸颊:“要人来传话就是。我可以去探望安王妃……和你。”
“嗯。哦,还有一件事。”瞿元嘉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江南道的水灾一直不退。我可能很快要同王尚书南下赈灾。”
“几时?”程勉有些惊讶地问。
“还不知道。不过也许就是最近了。”
程勉沉默了片刻:“难怪了。”
“定下日期和你说。”
程勉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陛下问我要不要做官的缘由么?”
“嗯?”
“是不是我做了官,就能和你同行?”
瞿元嘉一怔,失笑道:“他许你做官,一定是个闲职。不会让你去发水灾的地方的。不想做就不做。不是一码事。”
程勉满脸的欲言又止,犹豫再三:“……那你快回去服侍安王妃吧。确实,这些时日以来,都不见你回去。”
瞿元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不愿意会安王别业的真正原因,但他也知道,此时待得越久,越不愿意离开,便暗自硬下心肠,轻声说:“我阿娘生病,肯定不愿见人。我要是无暇来找你,你来找我,或是给我写信。”
这时程勉似乎又开解好了自己,一笑道:“好似我很想你一般。不写。”
瞿元嘉揽住他的肩膀,也轻轻笑了:“我给你写。”
如愿回到母亲身边后,瞿元嘉绝口不提自己和程勉的事,当值之余所有的时间,不是用来服侍母亲,就是按照母亲的心意,跟着安王去赴宴打猎。
赵淦回去后,赵府并没有派人前来提亲,但安王允诺将和安郡主许配给赵淦一事,还是在安王府中不胫而走。萧宝音闻讯后对着瞿元嘉大哭一场,气得几天不和哥哥们说话,而此次并未随行的闽夫人则专程带着女儿来别业求见安王,据传是恳求他回心转意……
在外人眼中,安王府永远是至乐之地,权势齐天,荣华似锦,人丁兴旺,简直没有任何不足之处,瞿元嘉生活其中,自然知道并非如此,但眼下这段侍病的时光,却真真切切地成为了程勉回来之后最令他压抑和痛苦的时间。
程勉来探望过安王妃好几次,可偏偏每一次,瞿元嘉都不在,就在这阴错阳差之际,等待已久的诏令终于到了,民部尚书王肃奉旨赴江南道赈济水灾,随行的官员名单里,排在首位的即是章嘉贞,而瞿元嘉作为度支司之副,也赫然在列。
接到旨意的三日后即将动身,只是瞿元嘉早知道了消息,行囊早就收拾好了,倒不觉得匆忙,第一时间就派人给程勉去了信,告知他离京的日期,以及母亲病体迟迟未愈、自己分身乏术的消息——但后半句半真半假,瞿元嘉清晰而悲哀地知道,自己一天不出京,母亲的病,恐怕是一天不会好转。
就在这种煎熬之中,两个人到底还是见了一面。但那已经是出发的当日,麓水旁送行的车马不见首尾,安王的一众亲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程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不仅孤独,而且有些说不出的笨拙和迟疑,仿佛不知道瞿元嘉是要干什么去的一般。
这神情看在瞿元嘉眼中,终于再忍耐不住,将忍泪叮嘱的母亲托付给妹妹,又分开人流,走到程勉面前,强笑道:“怎么一个人站得远远的。”
程勉倒是颇镇定,也看不出离愁,又流露出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的迟迟神色,轻声问:“我该折柳相送么?”
趁着人声嘈杂,瞿元嘉飞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可以送,也可以不送。都随你。”
程勉点头:“我看好多人都送了,那就还是送一枝吧。”
他转身去道旁的柳树折下一条柳枝,不小心折长了,不好意思似的一笑:“哎呀,太长了。”
瞿元嘉侧过身,示意他将柳枝系在自己手臂上,低声说:“当年陆槿送你去连州,就是将柳枝系在你的手臂上。旁人觉得怪异,我心里却羡慕得要命……这次,可算轮到我了。”
程勉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按瞿元嘉所说,慢慢地把柳枝缠上了他的手臂。柳枝极长,绕了好几圈,才算是缠完。见他全神贯注地系柳枝,瞿元嘉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他的眉毛和鬓角,感觉他的一呼一吸如同柔风,无声地拂上了彼此的心间。直到大功告成,瞿元嘉方开口:“等到了杨州,我再将它解下来。”
“那像什么样子。到了驿站,赶快扔了。”程勉抿嘴,“好了,送完了。”
他后退一大步,又别开脸不看瞿元嘉了,瞿元嘉如何不明白程勉的意思,也硬下心肠,回到了家人的身边,直到一行人登船,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上话。
瞿元嘉为很多人送行过,也不止一次被人送行,最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回头,徒添悲情不舍。
但这一次,他破了例。
从帝京到江南,在春夏两季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走水路,比走陆路可以节省两至三成的时间。尤其是夏天,顺风顺水,更是快捷。
赈灾的一行官员本来也是按此处理,但只坚持了两天,又不得不改成陆路——近一半人晕船,尤其是王肃,不仅晕船,而且不服水土,上吐下泻加高热,吓得一行人赶快弃舟,在最近的驿站歇息。
瞿元嘉在宜州时就习惯了乘船,自然不在晕船之列,还有余裕安排人马,计划行程。南下前一夜,安王设宴为他饯行,散席后他专门向娄氏辞行,直到临出门前,娄氏才吞吞吐吐地说,如若有回乡的一日,还是应当尽人子的孝道,去一趟娄氏的祖坟。
“殿下已经提醒过了。”瞿元嘉说,“但扬州是最后一站,不知几时能到。我一定抽空。”
娄氏先是意外,继而流露出感激之意:“……殿下待我母子,真是……恩义深重。”
瞿元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傍晚想起这件事,而且想久了,竟出了神,再回过神时,觉得是一定是今日的夕阳,像极了母亲与他跟随秦国公一家离开杨州的那天。
望着夕阳,瞿元嘉一时间也没了给程勉写信的心情了,索性放下笔,到室外散步。他其实是闲不住的人,车马劳顿不算什么,真要一路坐船到南方,那才是难以忍受。
在院子里正好撞见给王肃送药的驿丞,瞿元嘉拉住人问了两句,说是已经止泻了,但吃不下什么东西,恐怕还是中暑,要多歇息两天。正在说话间,又有小吏赶来,说有人投宿,却不是官人。
驿丞斥道:“糊涂。不是官人,如何能在官驿留宿。”
“可是……现在恐怕赶不到城里了。”那小吏年纪尚轻,倒替来客求情起来。
“规矩如此。何况王尚书抱恙,最要清净。”
瞿元嘉插话:“就近有没有寺庙?如果没有女眷,让他们去寺庙投宿吧?”
“就一个人。”
驿丞又说:“瞿度支说得极是。还不快去?”
小吏诺诺称是,驿丞也不敢多耽误,继续送药去了。瞿元嘉闲着无事,索性去马厩看看马,走到半路,刚才那个小吏去而复返,分明是迎着他来的。
“瞿度支,瞿度支。卑职弄错了,原来那个人,是找您来的!”
如同被迎面浇上一盆热水,瞿元嘉话都来不及细问,人已经朝着驿站大门赶去。夕阳早已飞快地溜去了天的尽头,柔和的微光将眼前的一切都映照得柔和朦胧,然而,驿站门口风尘仆仆牵着马的身影,此时却如同一支火炬,刺痛了瞿元嘉的眼睛。
他反而迟疑了,钉在门边,始终不动,也不说话,倒是满面风尘之色、惟有眼睛还看得出原来颜色的程勉,毫无芥蒂地冲他一笑:“我就猜到了,你一定是把柳枝扔掉了。”
第61章 直如朱丝绳
喘息和心跳声慢慢平缓之后,汗水还是久久不散。两个人的汗在程勉脊背上汇成溪流,颈窝处仿佛有一个小小的水潭。
感觉到瞿元嘉的手又按住自己的腰,程勉轻轻一动,从臂弯里抬起脸,哑声说:“……几时了?”
“早就天黑了。”瞿元嘉衔住程勉的后颈,含糊地应声。
“渴。”
瞿元嘉翻过程勉,递给他一个沉默而绵长的吻,程勉又一次颤抖起来,抗拒的动作实不坚定:“……要喝水。”
瞿元嘉还是不肯放过他,啄了啄程勉湿润的嘴角,笑着问:“饿么?”
程勉皱眉:“饿死了。”
“我去给你找些茶饭。”瞿元嘉总算从程勉身上爬起来,不给他喝冷掉的茶水,而是飞快地收拾好自己,找到值夜的驿吏,要了热茶和饭食,一并送回了榻上。
程勉被瞿元嘉喂了两杯热茶,又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块糕饼,总算捡回来两分说话的力气:“……我赶了一天的路,只吃了一顿饭。”
“怎么不早说。”
程勉撇嘴,无甚好气地“指控”起瞿元嘉来:“我有机会说话么?”
瞿元嘉就笑:“你不要赖我……再吃一块?”
程勉点点头,只是这一次吃完,瞿元嘉觉得手心一痒,另一只手上端着的盘子差点都打翻了。
“你别招我。”他假意皱眉,“你自己说,我是不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说两句话的。”
程勉刚满足地叹了口气,听到了瞿元嘉后半句话,又反驳起来:“那……你可以言行一致啊。”
瞿元嘉伏下身又亲亲他的眼睛,附耳问:“阿眠,你不要这么看着我。不然我真的要言行一致了。”
程勉眨眼,看起来认真思考了一下,终于摇头,偏偏神情里藏着憧憬,也不知是不是一个新的恶作剧:“……我没力气了。”
程勉唇上还沾着点心的酥皮,在影影绰绰的灯烛下,眼角的潮气充满了诱惑的意味,实在让人难以不去回忆刚刚过去的快乐。这样的时刻无法抗拒,瞿元嘉抚摸着程勉的身体,低声说:“我来。”
瞿元嘉刻意缓慢地解了衣衫,在程勉的愣神中一点点地抽开程勉刚系上没多久的衣带,手指滑上程勉犹覆着微弱汗意的皮肤,将他抱上了自己的腿。
这个姿势上,程勉如同被钉在瞿元嘉身上,实在太深,程勉的呻吟仿佛是从胸口的最深处被逼出来的,随着瞿元嘉的动作时断时续,又怕被闲杂人等听到动静,只能死死地将脑袋埋在瞿元嘉的颈肩,由着他在体内攻城掠地。
终于适应了这个别扭的姿势后,侵入也更变得更快、更顺畅了,瞿元嘉感觉到程勉的手指正随着自己的动作陷入胳膊的皮肉里,正如自己也正陷入他的深处,而比起程勉带给自己的快乐,他所带来的抓痕和刺痛,简直不值一提。瞿元嘉不舍得做太久,又不愿意结束,便用手抓住程勉不断在自己腹间摩擦的阳物,安抚的同时保证道:“做完这一遭,今天就不做了……我以为好久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实在忍不住……”
程勉现在一碰就哭,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几乎搂不住瞿元嘉。听他这么说,反驳道:“以前一次很快就好,现在越来越久了……你快一点。”
瞿元嘉直笑,掰过他藏在自己肩头的脸,用力地亲吻他。第二场情事倒是很快收了尾,但两个人边善后边吃东西,反而花了更长的时间。收拾到一半,程勉已经在瞿元嘉怀里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
到了下半夜,瞿元嘉就被身旁的动静吵醒了,结果是程勉腿抽筋痛得捶床,抽筋的源头固然是一整天的车马劳顿,但那场急不可待的情事也脱不了干系,于是连抚慰疼痛也变得私密而甜美起来,待这一阵兵荒马乱的虚惊过去,两人的睡意都烟消云散,便索性靠在一起,私语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