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这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就被因萧曜的动作而起的程勉的呻吟盖了过去。按萧曜的理解,一回就是射出来了事,但程勉为了磨他改口,非说是不出来都是一回,有那句“多待一会儿”在先,两个人索性都装疯卖傻起来,结果这“一回”硬生生耗费了一个下午,当程勉体会到萧曜留在他体内的东西多到堵都堵不住是何等滋味后,已经喊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胸口的伤痕更是血红一片。亏是萧曜已经知道他害羞是什么反应,只装作若无其事,绝不流露出一丝得意,非常利落就此收手,神情堪称无辜,将从头到脚湿漉漉且全是自己味道的情人抱在怀里,笑着哄他:“这一回算数了么?”
筋疲力尽下,程勉搂着萧曜的脖子,半晌才有了一丁点动静,大概是点了个头。萧曜扭过程勉拼命想藏起来的脸,吻他的眼睛:“阿眠,好么?”
程勉神色闪过一丝迷茫,好似没听明白,气若游丝地说:“……谁知道你这么多……这也太多了……”
“你可不要赖我,是你要的。而且不管多少,我都给你弄干净。”萧曜轻轻按住程勉的嘴唇,飞快地凑近咬了一口。
程勉又皱眉,踩在萧曜的脚背上,整个人忽然间瑟瑟发抖起来:“快、快一点……含不住了。”
“……反正要是这次还是生不出小孩子,也是我不行。”说完,萧曜垂眼一看,一缕颜色暧昧的水痕正一路缓缓滑到程勉消瘦苍白的脚踝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腿上的湿意从何而来。顿时,根本没有走远的销魂蚀骨的回忆无声地笼罩住他们,萧曜明明才过完一个饕足的下午,此时也不敢多看,只飞快地亲了一下程勉沁汗的鼻尖,抱起他说,“好,遂你的心愿。”
至于什么是遂心愿,这情事又是为什么而起,等程勉终于从美色和花言巧语的漩涡中抽身出来也想明白时,人已经又被温柔地抱进温泉里了。
……
萧曜自认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诸事都比不上程勉,之所以能在此时捏着程勉的一点软肋,根源自不必说,另有一项手段也颇有些功劳——程勉和萧曜的脾气截然相反,所以反而拿萧曜没有办法。
所以有一便有二这一招,一经发现有用,那就用到了十足。萧曜连骗带哄,连磨加缠,一天又一天的,靠温泉、琵琶、克制的情事和说不完的私语拔除了程勉身上底也伽的余毒。由夏到秋,萧曜瘦了一圈,反而是将骨瘦如柴的程勉养回来一点。八月十五那天,萧曜专门停了望日的大朝,早早地赶到翠屏宫,陪程勉看月亮。
谁知道钦天监算得不准,到了傍晚,山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萧曜顿足不已,程勉却笑了,萧曜不忘拿出最擅长的自嘲本领:“我这天子怕是假的。老天一点也不赏光。”
既然赏不了月,两个人早早睡下了。一入秋,程勉的肺就不好,萧曜不敢惹他,牵着程勉的手,陪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告诉程勉自己这几年里有趣的事。每说一个,程勉都说,“这个说过了”,如是几次,萧曜垂头丧气,承认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说完好久听不到回音,一扭头,原来程勉已经伏在枕上睡着了。
睡颜没有痛苦,也没有怨恨。
默默看了他很久,萧曜才吹熄灯,握住程勉的一只手腕,缓缓睡着了。
结果这个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月光如箭,破窗而入,萧曜一惊,睁开眼,枕边人还是程勉,而帷幕外徘徊不去的,正是姗姗来迟的月华。
萧曜便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掀起帷幕一角,让那冰冷却灿烂的月光照在榻上,这才坐回榻前,一动不动,只管盯着程勉看。
不知是月光太亮,还是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程勉心有所感,总之不知过了多久,程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迷迷糊糊看向了榻边的萧曜。
萧曜原想别过脸,可惜这次迟了一步,程勉的手更快地拂上他的眉眼。萧曜抓住他的手心,落下一个极轻又极郑重的吻:“……我每天都看影子。”
程勉似乎一笑,抽不回手,索性也坐起来,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眼,嘴唇藏在阴影里:“我也时常看月亮。”
萧曜心中大恸,可程勉什么也不让他说,舒展手臂搂住他,温柔地说:“三郎,放我走吧。”
流如明月光
入冬之后,程勉忽然向萧曜提出,翠屏山太冷,不是过冬的好住处,想要住到城里去。
这是程勉返京至今提出的第一桩萧曜能毫不犹豫答应的请求,萧曜自然立刻应允下来。旋即,程勉又说不要回程府,这次萧曜略想了想,找来帝都全图,又亲自为程勉执烛,让他挑一个合意的坊,然后再寻觅宅院。
没想到程勉唤来了元双,要她拿主意。元双推说自己不熟悉京中里坊,无从拿主意。程勉笑了笑,说:“你从来细心,又有福气,你挑得肯定不错。我离开帝京后,想将这宅院转赠给你,子语日后上京谒见,你们不愁没有地方住。”
闻言元双迟疑看向萧曜,后者的手纹丝不动,也微微一笑:“五郎要你挑,你挑就是了。”
元双只好叹一口气,在地图旁坐下,先指了指安王府所在的胜乐坊,试探着说:“安王妃是五郎的故人,我听说胜乐坊内多是大宅,而且往来东市和大内都方便。”
“太吵。”程勉轻声说。
元双又指向城东的朝光坊,此地离南池所去不远,正可谓闹中取静,可手指刚一移过去,萧曜先开口了:“离南池太近了。夏天湿气重,冬天又冷,不好。”
“那就……住到城西去?”元双想了想,“只是事不过三,我提了两次,都不好,既然是五郎要住,无论住多久,也要五郎顺心才好。”
程勉听了点头:“城西好。”
可说完这句又久久不作声,元双只好凑近再看,忽然,“永寿坊”三个字映入眼帘,临近大内,坊名也好,元双眉头一挑,丹蔻指尖便落在了“永寿”二字旁:“这里好不好?”
程勉先是看了一眼先一步皱起眉来的萧曜,抢在后者表态前笑了起来:“好。”
直到元双告退、两人独处之际,萧曜才说:“永寿坊有什么好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京中人都说,这是大凶之地。”
“因为齐王府?”程勉一点也不意外。
“还有曹王府。”
程勉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就是好地方了。而且人人都说是大凶之地,地价一定便宜。”
本朝立祚以来,国都各坊贵贱吉凶数有变迁,但以东西遥遥相对的春和与重光二门为界,以北的二十四坊毗邻大内,历来是勋贵们置业的首选,尤其是宗室子弟,几乎一律住在城西北的十二坊内。
也正是因为亲近天颜,平佑之乱中,西北数坊普遍遭遇了兵燹之灾,宅院多被侵掠焚毁,王孙公子亦有损害,萧曜即位后,幸存的宗室后代一律迁往城东,远离这伤心地。
永寿坊曾是齐王与曹王的王府所在地,齐王事败后,原本住在此地的人家陆续迁走,甚至连累了占据了坊西大半的安福寺的香火,原本炙手可热的永寿坊,俨然成为京内第一大凶地,几可说得上人人避之不及了。
程勉既然拿定主意要住永寿坊,萧曜原想将曹王府收拾出来让他去住。程勉却说出不起这笔钱,找来永寿坊的地图,挑了原齐王府左近的一个宅院,前任主人正是齐王的亲信,获罪后财产充公,但始终没有人敢买下宅第。
一如程勉所言,永寿坊现在的地价低廉到近于白送。程勉先以元双的名义买下那处双跨院三进的宅第,然后就着手迁居。拿到地契的那天,正好萧曜从帝京来翠屏宫,听说程勉已经将宅第买下了,一怔之余,还是笑着说:“我送些礼物恭贺你乔迁之喜。”
程勉摇头,淡淡说:“不必了。我明天就动身。”
自从重逢,程勉在翠屏宫已经住了两年,从未说过此处一个字不好,如今说到要走,也没有一丝留恋。萧曜想了想,轻声与他商量:“新居总要收拾一阵,我不留你,但还是多住两日吧,两日后我也要回京的。路上积了雪,不好走,我们到时候一起走。”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连马也骑不得,走得慢。”程勉平静地说,“是要收拾一阵。”
萧曜的心跳都慢了半拍,面上又不能流露出任何失落之意,只好飞快地一笑:“我换一身衣服,陪你回去也不行么?我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才着急赶路,不然有什么好着急的。慢慢走就是了。”
程勉只说:“让我自己走一次吧。不然永远不知道要花多久。”
“明天动身时,让冯童陪着吧。”
“你习惯了他在身旁,也不必了。我和元双说了,我们一早出发。”
说完这句,程勉又看了一眼天色。冬天的时辰不好分辨,但总归天色已经暗下去了。程勉又问:“你吃过东西没有?”
“过来之前吃过了。”
“要喝茶么?”
“不渴。”
程勉看了一眼萧曜,点点头,忽然说:“我今天泡过温泉了。”
萧曜的心思还没从程勉要搬离翠屏宫的消息里回转,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接话:“伤处又痛了?”
程勉一怔,片刻后摇摇头:“……没有。”
萧曜从这句话里捉到一丝犹豫,再一想,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近前一步,缠住程勉的手指,亲了亲,复低声道:“路上真的不好走,你决心明天动身,今夜我陪你多睡一会儿……待新居收拾妥当,我等你邀我去做客。”
…………
程勉离开翠屏宫时就和他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而隐秘,萧曜别说没专程送他,甚至连程勉起身梳洗更衣时都没有起身——一则是他上次和程勉郑重道别时落下了心病,连想都不能想,一则也是有点赌气,明明醒了,就只想闷头睡过去,好似一觉睡醒,这事就成了假的。
可没想到程勉轻手轻脚更衣完毕,又折回榻前,推醒本来就在装睡的萧曜,低声说:“三郎,我先动身了。”
萧曜装睡不下去,翻过身,叹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呀。”
程勉的语气柔和又亲昵,和昨夜的冷静坚定截然不同:“因为我心肠硬。”
萧曜被这干脆之极的话堵得没话可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撑起身子坐起来:“我昨天和元双说了,要她多多找人,尽快收拾好宅子,一天……两天,不能再多了。你要是写信,叫人送到望仙门,就说写与三郎的。自然有人送到我手里。”
程勉的身上除了药气,就是从萧曜那里染到的熏香气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帷帐中。萧曜一口气说完这一通,郁结之气也不知是消散了还是更浓了,驱使着他凑上前轻轻咬了一口程勉微凉的耳垂:“……我真不能送你。”
程勉似乎是笑了,贴上萧曜的脸颊,却是一言不发,轻而快地离开床榻,真的走了。
程勉这一走,翠屏宫一夕之间仿佛变了颜色,可是他毕竟金口玉言在先,不仅早答应了让程勉走,还答应了等程勉来信,于是尽管度日如年百无聊赖,在程勉离开后萧曜还是独自在翠屏山住了两晚,然后一到第三天天亮,便动身返回帝京。
这是萧曜两年间往来得最勤、也最熟悉的一条道路,即便是在冬天,亦是如履平地。生平第一次,他对从翠屏山回京心生出迫不及待之意,而他对此中的根由再笃定不过——帝京从来都是帝国之枢要所在,然而之前这偌大的城池里没有他的心上人,现在却再不一样了。
回程的路上又遇上了一场小雪,这也是萧曜习以为常的,正是因为是向着有程勉的帝京而去,也终于可以回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接到金州来函的当日,也是这条路,自京城出发,翻越翠屏山,一路向西,沿着他和程勉曾经走过一遍的道路,去和程勉重逢。那一路似乎是遇上了数不清的雪,不然他也不知道原来各地的雪的味道也各不相同……
正是习惯了在风雪中行路,萧曜往来翠屏山和帝京从不乘车,一律骑马,但这一天的例外是,他虽然从城北进城,却特意绕到了皇城之西,从望仙门进大内。
眼看已经能看到望仙门的门楼,萧曜猛地勒住马,转头看向了一街之隔的永寿坊。王孙们的宅邸无不是鳞次栉比画栋飞甍,相比之下,昔日并不得到宠爱的齐王的宅邸实则也说不上显眼。
萧曜很快就找出了齐王旧宅的所在——无他,这几日来他闲来无事,已经将西北十二坊的地图翻看了无数次——几乎是同一刻,他改变了主意,掉转马头,朝着永寿坊而去。
冯童连忙跟上,低声问:“陛下不先回宫么?”
“你去一趟望仙门,看看有没有……也罢,不必了。随我去永寿坊吧。”
“这……不如奴婢先行一步,去通报一声……”
不等他说完,萧曜已经甩下马鞭,如箭般远去。
他是初访,又仿佛处处都熟悉,分毫不差地敲开房门,闻讯而来的元双又惊又喜地迎来,要为他掸去斗篷上的雪:“陛下怎么到得怎么早?五郎吃了药,正午休呢。”
萧曜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是随口一问:“他给我写信没有?”
元双动作一顿,流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萧曜反而笑了,眼睛也亮起来,不顾元双更加迷惑的神色,接了斗篷递给元双,简直是雀跃地说:“元双,你知道么?他不会给我写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