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但他还是不肯改口:“不管赵淦,既然长兄也在候选之列,他礼让兄长,也没什么不甘心的。真想读书,多等一年就是了。”
  “听说程家大郎,素来与十郎投缘。” 冯童继续斟酌着词句。
  萧曜不作声了——程勉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赵淦能交到什么体面朋友。
  待他神色稍缓,冯童又说:“殿下不是好奇程五因何誉满京都么?奴婢也找人打听过了……”
  “我好奇他做什么?”萧曜没好气地反问。
  冯童仿佛没听见,只管慢慢往下说:“京中关于程五的传闻不少,其中恐怕确有附会之处,不过,据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崇安寺时,就能背诵妙法莲华经,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数年都不会忘记,不仅能叫出姓名,连当年的对谈都分毫不差。”
  萧曜猛地想起他们到连州的第二日,程勉第一眼就叫出了彭英的名字,不由得一顿,还是冷冷地说:“京中风气就是这样,凡是有了点名气的,人云亦云之下,三分也恨不得说成十二分。我看是言过其实了。要真是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萧晗和萧晃延聘幕僚时声势何其盛大,他怎么来的连州?”
  元双忽然说: “他既然对殿下不假以辞色,想必对曹王、齐王亦是如此。殿下是人上之人,顺从心意者易得,怎么面对诤友和直臣,反而如此苛待了呢?”
  “他算什么……”萧曜还欲反驳,可忽然察觉到,元双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内心一肃,没有再说下去。
  冯童接下来的话倒是部分解答了萧曜心中陡生的疑惑:“奴婢也听说,齐王殿下屡屡向他示好,裴氏也曾为赵王笼络他。如果他欲与齐王交好,有何不可?”
  “无甚不可。”僵持半天后,萧曜不情愿地承认。默默想,他自己不是说了么,如果今日不是我,是萧晗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奴婢猜测,五郎所遭遇的种种,乃至今日的选择,症结本也不在五郎……程尚书的长子选中校书郎三子却落选,次子又素来与曹王亲近,恐怕是素来不合。如果他是庸庸之人,仰仗齐王、乃至赵王的权势,那兄弟之间,恐怕是要势同水火了。五郎再好,也不是王夫人的亲生骨肉,但程尚书是父亲,总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倾轧。”
  萧曜自嘲地一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倾轧,所以就只能委屈外任了。”
  “殿下可知道,这几个月里,太子的病情又有反复了么?”
  萧曜抬眼,没有作声。
  冯童也早已没了笑意,神色郑重得有些森然:“殿下也说过,赵王与太子世子年纪相仿。裴氏忌惮的,本也不是曹王与齐王……”
  除了年长十余岁的太子和尚不足十岁的赵王萧晔,萧曜与其他几个兄弟年纪皆很相近,曹王萧晗比他略长三岁,齐王萧晃比他还小几个月。豫王萧暻虽然与萧晃年纪更近,可是自少年时一场急病后,就忽然口不能言,与其他兄弟反而更疏远了。
  “奴婢们都知道的,陛下如何不知?奴婢们虽然不敢妄测陛下心意,但立赵王,恐怕不如立太孙,长幼伦常,总是对晚辈束缚更多。放诞、肆意如安王殿下,陛下不是也容忍了么?”
  许久没有开口的元双这时也说:“无论程五随任的初衷是什么,到了连州,不知情的外人总是自然将他视为殿下的心腹亲信。殿下疏远他,连州上下自然就会疏远他、轻视他。我知道殿下对程五有诸多不满,他是否虚有其表,一时半刻也难以查明。但无论如何,请殿下忍耐一段时日,如果迅速让他回去,陛下会如何看待殿下——程勉有美名在前,殿下身为长官,容他不得,雅量何在?或是程五因怨愤而转投齐王,又当如何?殿下可以不用程勉,但暂时不能遣走他,这不仅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池真。”
  萧曜没想到元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但事关程勉,总是让他克制不住地想反驳:“萧晃不是对他求而不得么?那如果因此而成全了他,我只当做个惠而不费的人情就是了。”
  “这一路来,程勉可曾误过任何公事?对待殿下,可曾有一丝一毫的迁怒?”元双终于流露出严厉之色,“是殿下对程勉迁怒过多,不曾公正地看待程勉。殿下到底是真心觉得五郎生性虚荣、满心交际、乃至攀附曹王和齐王而不得,还是恼火他没有像我和冯童,众星捧月一般对待殿下?”
  倘若此时发问的另有他人,萧曜已然发作了。恰恰因为是元双,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却控制不住内心忽生的狼狈,倔强地盯着元双,一言不发。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耳朵红得厉害,元双服侍他多年,知道这正是萧曜被说中心事后的反应。
  “我们是殿下的奴婢,生死俱系于殿下一念之间。然而程勉不曲意侍奉殿下,正是以公心待殿下,也是对殿下无所求。”
  萧曜莫名觉得,元双都要哭了。他自问不是痴愚之人,元双说的道理,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唯有一点,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旁人恐怕也不能开解于他。
  对于程勉的种种不满乃至迁怒,俱出于内心深处的一丝意难平。可是这一丝意难平,到底又从哪里来?
  见元双和冯童双双看着自己,萧曜没有深想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他以公心待我,我也以公心待他就是。”
  萧曜一直陪伴元双吃完晚饭,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很快地摒退了其余人等,只留下冯童,单刀直入地询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冯童并无意隐瞒他:“徐国公门生故旧满天下,赵右丞也只有殿下一个外甥,即便是殿下人在千万里之外,京城的消息,想要打听,不过是来得慢一些罢了。”
  “池真有什么消息没有?”
  这次冯童倒是沉默了片刻,才答:“一切都好。秋季就要临盆了。据说是个男孩。”
  萧曜看了他一眼:“只要平安生产,无论男女都好。”
  “我们也是这样想,前几日元双还说,想去一趟寺庙,为池真和她腹内的孩儿祈福。”
  饶是萧曜再不信神佛,这时也柔和了语气:“要是你们去,也替我烧一柱香。”
  “也只能等元双痊愈之后了。”
  “她真的无大碍么?”萧曜总觉得不放心,格外多问了一句。
  冯童摇摇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伤。赵贵妃和殿下从来都宽待宫人,我们做奴婢的,受皮肉之苦不是什么稀罕事,反而是跟着殿下久了,倒娇气了。但殿下还是少动肝火为好。”
  萧曜低下眼:“我本来在竭力忍耐,但是……”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萧曜本就难以出口的话。
  听见门外人通禀“程司马求见殿下”时,主仆二人不由看向了彼此。略一迟疑,萧曜还是说:“请程司马进来。”
  这确实是稀客。以至于无论是做主人的还是做客人的,打照面后一时谁都没先开口,只能由冯童从中周旋:“五郎的精神倒是比下午看着好一些了。”
  “我下午探望完元双姐姐,本想小睡片刻,不想竟才醒来。”
  “五郎既然是来见殿下,那奴婢先告退了。”冯童审时度势,居然先行求去了。
  冯童这一走,屋子里的气氛更尴尬了。萧曜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要务能让程勉夜晚来访,一垂眼,恰好看到他伤痕宛然的左手,不由得更无从开口了。
  程勉还算干脆,很快说明来意:“我昨夜冒犯了殿下,又牵连了元双,这都是我欠思量所致,特来向殿下请罪。”
  可观其言行,委实看不出愧色,要不是先说了“请罪”,简直像是来问罪的。萧曜先是疑心自己听错了,略一想,益发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了。
  他不说话,程勉并不催促,只是看着他。萧曜很少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没过多久,竟不自在起来,转开视线,不热不冷地说:“……事已至此。我也有错在先。不必提了。”
  “虽然殿下厌恶我,我却不该累及旁人。昨夜是我失言了。”
  萧曜不由自主望向了他。
  程勉始终是平淡的神色,仿佛说的都是旁人的事。然而,他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敷衍或是推诿,竟是极为诚挚的。
  “你看不上我,这都罢了,但母亲和外祖……”萧曜的心重重一缩,“……我再见不到他们了。”
  静默良久后,程勉低声说:“确是我失言在先,迁怒于他人。”
  萧曜指了指一旁的几案,示意程勉就座,可后者一动不动,只好自己先坐下来:“我也不知道你病了这么多天。”
  “还有一件事,也想请教殿下。”
  他完全不接自己的话端,萧曜不免大为戒备:“你说。”
  “元双因我受过,我想备一份礼物送给她,可是说来惭愧,一路同行这么久,我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吃甜的。” 萧曜被问得也一愣。
  程勉眨眨眼,看神色,好像也愣住了,萧曜又说:“……我也要送她一只小猫,我可以说是我与你一起送的,叫她放心。”
  程勉没接腔,萧曜一犹豫,再补充:“狗也行。其实我昨天在长阳得了两只幼豹,可豹子太小了,没有养活……”
  “元双喜欢猫狗么?”
  萧曜下意识地要点头,但再转念一想,小时候自己闹着要养狗,好像都是冯童陪他远远看几眼,母亲宫中的几只猫,也都是田蕊她们在照顾的。
  由是他疑惑起来,拼命回想为何自己能笃定元双喜欢这些。可是现在程勉就在这里,他不愿意专门叫来冯童询问,亦不愿意让程勉看出端倪:“喜欢的。”
  两人目光一触,都读出了言语未尽之意——既然是为了哄元双,自然是要务求圆满。
  萧曜就说:“那我让人找一找,找到了,我们一起送去。”
  程勉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一切听殿下做主。”
  商定之后,程勉便出言告辞。拜昨日那场争执所赐,这是两个人近来难得都心平气和的时刻,萧曜既不想打碎它,却也无意再费力维持,便没有假意挽留:“你也安心休养。早日康复才是。”
  可程勉出门时,冯童正好来给两人送甜酥酪,又将程勉留了下来。
  萧曜没有吃宵夜的习惯,知道这必是冯童生怕他与程勉又生龃龉,特意准备来打圆场的。
  “也送一盏给元双吃。她喜欢吃甜食。”萧曜交待。
  冯童回答:“她已然睡下了。”
  萧曜再没说什么,又看了一眼程勉,这次他终于不得不坐下了。
  不过程勉吃东西素来很快,仿佛多花一点时间在上头就是莫大的罪过似的,萧曜觉得自己刚拿起勺子,程勉的碗已经空了。
  冯童也发现了这一点,笑着说:“厨房里还有,五郎要是中意,奴婢让人再送些过来。”
  程勉摇头:“不用了。我不嗜甜,一盏足够了。”
  “郎君在饮食起居上真是没有偏好,教我等做奴婢的想投其所好,都无从着手。”
  程勉对冯童一贯客气:“少年时娇惯,被治好了。”
  萧曜装没听见,对冯童说:“适才程五与我商量,要送一件礼物给元双。”
  冯童难掩喜出望外之情:“那元双一定很高兴。”
  “不过是猫是狗一时拿不准主意。”萧曜意所有指地看着冯童。
  “猫好些。以前元双为了保护池真,被狗追咬过,只是她素来要强,就算是害怕,也不会说。”
  “都喜欢的”这四个字言犹在耳。萧曜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在程勉面前失面子,也不是第一回 了。
  “……那就猫吧……”萧曜心虚地小声说。
  冯童笑道:“那就找一只金银眼的。元双一定喜欢。”
  程勉忽然说:“金银眼的猫常有耳聋的,有些人家专门挑聋猫来养。元双是喜欢聋耳的,还是不聋的?”
  “金银眼的猫难得,本不是寻常人家可以问津的。而且闺中豢养宠物,越温顺、越依赖主人越好。奴婢记得五郎对马颇有研究,原来对猫狗也是一样。”
  “我不懂什么,是我乳母的儿子,什么动物都和他亲近,我也跟着略知一二而已。”
  “哦,想来五郎的那匹马,也是他亲自挑选的吧。”
  程勉露出一点笑意:“是的。”
  冯童赞叹道:“真是难得的骏马。驯养得也好,是费了心思的。”
  “我近来疏于照料风雷。我知道冯内侍精于马术,还请代为照料几日。”
  “奴婢也有此意,只是没有事先问过五郎,不敢随意使唤风雷。”
  说到与自己相伴一路的马,程勉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它就是个子大,性子是很温顺的。冯内侍只管使唤。要是能带它跑一跑,那就更好了。”
  “那若是下次还要远行,奴婢斗胆向五郎借风雷一用。”
  两人谈得甚是投缘,萧曜完全插不进话,坐在一旁想——程勉明明很会说话啊。
  他们很快又将话题绕回要送给元双的猫身上,最后还是萧曜拍板,挑一只不聋的。
  “聋猫再乖,也是残疾。元双不会高兴的。”
  等第二天下值回来,燕来已经挑好了猫,早早在门房处等待了。
  萧曜原想着送一只,但燕来挑了两只,都是金银眼,一只白一只玳瑁,看起来都很活泼,也不是幼猫,显然是冯童另有交待。萧曜觉得两只猫也好,还能做个伴,说:“程五醒着么?要是醒着,请他一起去见元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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