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叙风流[古代架空]——BY:馍馍酱子

作者:馍馍酱子  录入:05-25

  岑乐正满腹狐疑,忽听岸上传来一声轻笑。
  “玉公子来扬州,怎能不来见我一面呢?”
  颜芷晴站在前方开明桥上,朦胧间看不清脸色,身旁站着两人押着一名女子,赫然是妘姬。
  秦思狂抬手,让船尾的艄公停船。
  他仰头喊道:“颜老板是来给在下送行吗?”
  只听对面道:“集贤楼真的要跟我凤鸣院撕破脸?”
  “冤枉啊!您看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竹西堂二十三卫可是一个都没来。”
  “哼,这扬州城,韩九爷不要了?”
  秦思狂用手整了衣衫,淡淡道:“我今日敢来,就有底气。当家的,你凤鸣院是经营了多年。不过,以九爷与徽商们的交情……你猜,扬州城王、许、江、程、黄、洪、郑、潘八大掌柜,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颜芷晴拍手笑道:“韩九爷真是教导有方呐!我原本有个外甥,比你小两岁,要是有你这么出息就好了。你呀,已经不是几年前还需要我搭救的毛头小子了。”
  岑乐闻言一怔,他二人竟还有此段渊源?
  “但是……”颜芷晴冷笑道,“秦思狂,这笔买卖,我凤鸣院一定要做。”
  只见她左手拿着黑色铁壳圆球,右手举起一火折,点点火光在迷雾中分外扎眼。
  那光芒照亮了她的花容月貌,还有她嘴角勾起的笑意。
  “今日你的船若是行过我脚下这座桥,我就点燃这枚火雷,你我同归于尽。现在轮到你来猜一猜,我敢不敢?”
  颜芷晴的意思很明白,红颜知己、救命恩人,你顾还是不顾?
  

  ☆、第十三回


  十月初八,篱菊落尽,塞鸿南来。明日即是小雪时节。
  谷壑清幽处有一间古刹,三面环山,
  门前有株银杏树,枝干粗壮,体魄苍劲,三个成年男子方能合围。寒霜初降,一地杏黄。
  朝阳初升,草上霜还未化去。寺庙门前立着二人,正是岑乐与秦思狂。
  岑秦二人离了扬州,昨夜行至徐州茱萸山,离历城还有一小半路程。秦思狂说要上山拜访一位故人,于是他们将马匹、行囊留在山下,一早徒步上了山。
  这座寺庙名为茱萸庙,坐落于茱萸山西麓,建于北魏,盛于李唐,上山路上陆续可见一些前人留下的石碑。但时至今日,曾经的香火鼎盛早已不复存在,徒留苍凉萧瑟,反倒显得此处更为古朴清静。
  秦思狂身披羊毛皮裘,轻扣山门。
  岑乐在他身后负手而立。他举目四望,周围山峰连绵起伏,偶有青色松柏点缀,不见夏日之苍翠。
  等了一会儿,一小沙弥打开了门。
  寺内僧人已经做完早课,过了堂,有两人正在扫地。
  秦思狂问一和尚,昙休方丈何在。和尚答说正在后山打坐。他想了想,去往偏殿点了一盏平安灯。
  岑乐有些吃惊,只因他依稀记得当日玉公子与松元和尚说的话。他不信鬼神,那今日是为谁点的灯。
  到了晌午过堂时辰,秦思狂拉着岑乐来到饭堂。十余日来,两人所行一路风餐露宿,今日要好好品品庙里的素斋。
  僧人生活清苦,饭菜清淡,烧得再好也没有油水,有什么吃头?
  白菜豆干、黄豆炒咸菜、干炸萝卜丸子、百叶小棠菜,两张芝麻饼,一碗豆腐汤。
  岑乐没想到,他二人在桌前坐定后,小沙弥送上来的饭菜与其他僧人的粗茶淡饭不同,竟然很是丰盛。菜里虽没有荤腥,味道却清香可口。
  看来玉公子与那位故人颇有交情。
  用过午斋,和尚们陆续回房休息。小沙弥领着他二人出门,说师父正在西厢房等候。
  走了几步,岑乐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秦思狂闻声掩口而笑。
  小沙弥推开禅房门,只听一道声音传来。
  “贫僧还道是哪位故人,原来是玉公子和岑先生。”
  岑乐闻声一愣,这语气声调竟十分熟悉。
  禅椅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当日在苏州归元寺遇见的松元和尚。
  玉公子特意上山,是要为那日之事来算算账?
  秦思狂施了个礼,道:“苏州一别已有数月,秦某早就想来拜访大师,一直未得空。今次路过徐州,特来拜会。”
  “阿弥陀佛,”松元和尚还是那样神情和善,语调诚恳,“二位午膳用得可好?”
  岑乐笑道:“好好,多谢大师招待。”
  “贵寺香火虽不旺,伙食却不错,日常用度看来是不缺,”秦思狂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想必是大师您的功劳。”
  松元和尚笑笑道:“施主谬赞,出家人挑水砍柴,种田种菜,什么都得自己来。”
  “贵寺上下二十七位僧人,靠菜地里的收成好像不太够啊。平日里的花销,若有困难,秦某可以帮忙。”
  “施主客气了,本寺香火钱确实不多,不过也谈不上困难。听闻公子平日比较忙碌,今日咱们能遇上,也算是有缘。”
  “也是,茱萸庙尽管地处南直隶,但往北不远就到山东了,如此位置,要紧得很。兴许以后集贤楼还得请大师帮忙呢!人家能给的,集贤楼也给得起。望大师能把秦某视为朋友,莫要见外。”
  岑乐终于是明白秦思狂此番来意。这五分示好,五分威胁——他不是来寻仇,而是招安来了。
  “鄙寺偏僻,谈何位置要紧,施主说笑了。平日里,诸位师兄弟专注修行,不问江湖事。”
  秦思狂点点头,似乎很认同松元所言。他忽又一蹙眉:“却不知昙休方丈是否与大师想法相同呢?听闻您三岁起便跟着方丈修行,参悟甚多。方丈佛法高深,秦某仰慕已久,可否代为引荐?”
  松元道:“家师正在后山洞窟内修禅。若要相见,也不是不行,就是路有些难走。”
  和尚是老实人,他不是不想让二人见昙休大师所以故意推托,这路还真不是一般难走。
  三人从茱萸庙后山向北而行,百步后,即见一处绝崖,壁立千仞,高耸入云。
  松元手指着高处,道:“家师就在凌空洞窟之中。”
  岑乐、秦思狂双双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岩壁上不生树木,不见枝叶,唯长有一些杂草,还有一些大裂缝——想必是经年累月雨水冲刷而成。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那些缝隙里打入了木桩,木桩与木桩间搁着木板,架起了道勉强可称为道路的云梯,宛若一条游龙沿着直直的山壁盘旋而上。
  岑乐幽幽道:“难怪大师当日曾言,修行之处不拘泥于道场。”
  云梯看着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畏,走上去亦是魄动心惊。松元在前,领着二人走上云梯。木板并不是板板相连,中间有缝隙。而且由于年代久远,不少已经腐朽。他们轻功都不错,但走起来也不轻松,几乎是手足并用向上攀登。俯视脚下,如临深渊。
  三人攀爬了三十来丈高,终于来到洞口。洞口高约七尺,宽有五尺,脚下峭壁似刀削锯截。
  岑乐跃入洞中,回头放眼远眺,茱萸山壮丽景色尽在眼底,亦能见到茱萸庙全貌。而身后山洞内则是漆黑一片,迴环迥邃,深不可量。
  秦思狂喘了口气,道:“方丈在如此清苦高洁之地修禅,应是更易识洞幽明、冀通灵感。”
  松元从袖中取出一火折,道:“二位小心脚下,请随我来。”
  岑乐瞥了一眼秦思狂,似乎在说,谨防有诈。
  秦思狂微微摇了摇头,跟着松元走入了洞中。
  三人向内而行,窟岩纵横,曲径通幽。行了几十步后,借着幽幽火光,如仙似灵的景象映入眼帘,山洞内钟乳悬垂,石骨峥嵘。
  “此洞窟怪石嶙峋,皆是天地灵气汇聚而成。上山的路乃是唐代本寺一位高僧所建,后来又经过数次修缮。历代方丈都曾在此地打坐修禅。”
  “大师也不是头次来到此处?”
  松元笑道:“贫僧小的时候,常常见师祖与师父上山打坐,故心生仰慕。山壁陡峭,云梯险不可攀,师祖不让寺内僧人攀爬。那时吾尚年幼,心性顽皮,几次尝试几次放弃。十三岁那年,终于是走过云梯进了山洞。不料武艺不精,下山路上踩破一块木板,差点儿摔下山崖。后来勉强爬回洞中,受了伤,饥寒交迫,连呼喊的体力都没了,就这样落入上了山却下不去的窘境。幸而一日之后,师父在寺内遍寻不着,上山来找贫僧。多亏师父搭救,否则今日也无缘结识两位朋友。此事说来也已过去十五年了……”
  岑乐听完乐了,原来老实和尚也有不老实的时候。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见前方响起一道声音。
  “何人?”
  语调苍老却中气之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松元停下脚步,转身对岑乐、秦思狂二人道:“两位施主在此稍候,莫打扰家师。”
  说完,他吹灭了火折,并塞进了岑乐手中。
  岑乐一怔,顺手接过火折。他心下疑惑,黑暗之中目不可视,听觉就敏感起来。忽觉耳畔有一阵风吹过,接着洞口方向有一道利刃破空之声传来。岑乐暗叫不好,伸手护在秦思狂身前,二人急速退后。
  然而他们并没有迎来任何兵器或暗器。
  岑乐心一沉,赶忙吹亮火折,照亮四周,他右手边是秦思狂,松元和尚却不见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隐隐能闻到□□味,整个山体仿佛都跟着晃动起来。两人互望一眼,立刻奔向洞口。
  可是洞外景象并无异常,山色依旧,山下茱萸庙还是宁静古朴的模样。岩窟洞口也没有落石遮挡,脚下云雾缭绕,如诗如画。
  以茱萸山的高度,山间怎么会有云雾?
  是烟!
  绝壁上的云梯,荡然无存!
  

  ☆、第十四回


  千仞绝壁,云窟飘渺,离地几十丈高,凡人就算轻功再好,也万万不可能不借力下山。
  松元莫非想将他俩活活困死在洞窟之中?
  岑乐叹气,他举目远望,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无限好,将原本略显寂寥的山色染上绯红,宛如身边那人眼尾的颜色。
  而那人盘腿而坐,定定望着远处群山,然后咬了一口手里的梨子。
  从他咀嚼的声音判断,梨子还挺脆生。
  云梯既毁,二人从洞口反回窟内。行至尽头,赫然发现了干柴、草席、水缸,一包馒头,甚至还有一个包袱里放着七八个水灵灵的梨子。
  岑乐看着手中松元塞给他的火折,幽幽道:“大师这是要我俩在此专心修行呀!”
  秦思狂抬首望着身旁负手而立的岑乐,似乎对他的唉声叹气有些不解。
  “暮色浴群山,清风醉晚霞,先生何必如此忧虑?”
  岑乐又叹了口气,终于是坐下,喃喃道:“为今之计,只有……”
  说话间,他开始动手解衣襟。
  秦思狂挑眉:“先生您这是要干嘛?”
  好嘛,方才还忧心忡忡,此时突然来了兴致?
  岑乐正色道:“我撕一片衣襟下来,以血为墨,书写此刻困境,让它随风而去。兴许有人看见血书,前来搭救你我。”
  秦思狂噗嗤笑出声来,差点给嘴里的梨子呛到。他顺了顺气,从身旁包袱里又拿出一颗梨,碰了碰岑乐的胳膊,道:“先生莫急,就算不写血书也一定有人来救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吃好喝好,保持体力。”
  岑乐摆摆手,淡淡道:“不能吃了,洞窟离地有三十丈高,再吃就不够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也不晓得是什么不够了。
  松元将他二人困在此处,却备足了水和干粮,显然只是想拖延时间。
  七日之前,在扬州城,颜芷晴以自己和妘姬的性命相要挟,秦思狂无奈放走了刚刚抓来的文惜与庄子源。他还劝慰岑乐,颜芷晴纵横江湖十余年,在她手上吃个亏也不算丢人。
  岑乐与秦思狂都明白,那一刻放走二人,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江南了结此事了。今日上山也并不是为了此事。
  然而松元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岑秦两人此时此地出现不仅巧合,而是想做离开江南前的最后一搏。他希望二人在文惜,甚至是韩青岚到达济南之前,不要插手此事。
  “你以茱萸寺的生计利诱,以向昙休方丈告知弟子所为威逼,他都不为所动,甚至还给我们说了个小时候的故事……”
  秦思狂叹道:“他是故意为之。你我就是听得太入神,没有察觉山洞外的动静。”
  “那利刃之声……”
  秦思狂停下咀嚼的动作,沉吟半晌,道:“可能是一条锁链。”
  锁链的目的不在于袭击二人,而是让松元借势离开。
  岑乐缓缓道:“昙休大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松元奈何不了你我二人,我只是想瞅瞅他能耍什么花样罢了。没想到他还是修行不够,沉不住气,反倒是解了我心中一些困惑。”
  “九爷既然早就认定此事无法在江南解决,那温时崖一定也知道。所以……”
  吃完梨子,秦思狂用手背擦了下嘴唇。
  岑乐盯着他手背上的水渍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道:“那敢问玉公子,我俩如今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秦思狂笑笑道:“走还是要走的。毕竟九爷还让我替他去曲阜寻访老友呢!”
  岑乐拿过包袱数了下梨子——拢共还剩六颗,足够了。他原本坐着,此刻单膝跪地蹲起身,左手拎起包袱,右手取出一颗梨子,在手心颠了颠。他刚想把梨子掷出,秦思狂一口咬了上来——咬了口脆生生的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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