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想法宋青尘早已参透了。
“需要我写什么,尽管研磨、取纸笔来,我告诉你我的宝印在何处,你自己去取了,叩上朱磦印就成。”
宋瑜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在思索宋青尘是不是使诈。
宋青尘沉默了片刻,又诚挚地说:
“只是我死前有一个请求,还请四叔应允。”
宋瑜也不是个傻子,他没有立即答应,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先说来听听。”
宋青尘的视线落在墙角的稻草上,那里遮盖着一个夜壶,使得牢房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骚气。
“我……”宋青尘原本面如止水,但是这句还未出口的话,却让他微微蹙眉。
“我想见一见贺渊。”
宋瑜立马变了色,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见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早地觊觎上他了?”
“他入京那一刻起,你就想方设法地来接近他,嗯?侄儿,你以为他跟你纠缠,是因为什么?”
宋瑜那表情变得玩味起来,很有一种正房看小三的意思。
“你不妨猜一猜,你们双凤戏榻之时,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宋瑜发出了一些阴冷的笑。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宋青尘还是有些难受。且不提什么贞操,只针对这句话,无论真假,足以让宋青尘感到窒息的痛楚。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宋青尘不由寻声看去。
余程似乎被这话惹得烦躁起来,他正拿靴尖拨弄着地上的稻草。
无论如何,宋青尘能四叔从话里听出来,他对贺渊,的确抱有一种超出师生的情意。
宋青尘不禁苦笑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宋青尘完全冷静了。他觉得他该走了,要回到现实去。但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他说出了一句令自己都有些震惊的话:
“我要见见贺渊。见一眼就好,你不用担心我耍什么花样,哪怕隔着牢房,远远一面。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咔哒一声,余程又摆弄起了他的佩刀。
余程在这对话之际,显得很躁动。却未出一言。但宋青尘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一种嫉妒的躁动。如果是嫉妒,那么余程早该出言讥讽两句。
然而余程从头到尾沉默。
一阵冗长的僵持之后,宋瑜冷冷回答:
“你不配见他。”
宋青尘闻言,不由抬眼看了看宋瑜,他那狗子护食一样的神情,让宋青尘恍惚间觉得有些好笑。
宋青尘微微转头,望着漏进来的一小束日光,浮尘被照得飘摇不定,在这牢房里有一种别样的宁和之感。
“四叔,那你取东西来吧,我只求速死。”
宋瑜纠结了一会儿,眼看就要答应了,余程却忽然道:
“殿下,他耍诈!此人诡计多端,惯会使诈!你不能信他!他所说的‘璟王之宝’多半是假的。此人忽然求死,也许他根本不是真正的璟王。不能赐他死,要留着他追问出真正璟王的下落。待属下先拷问一二。”
余程很认真的劝着,目露精光。
宋青尘:“……”
死也不行?!
余程这突来的操作,弄得宋青尘十脸懵逼。他仔细打量着余程。
余程胸口仍在微微起伏,可以看出方才他的情绪十分激动,此刻正在努力平复着。他正紧紧盯着宋瑜,仿佛对宋瑜接下来的决断,十万分的关心。
而宋瑜被他这一番话,也弄的陷入沉思。余程说的不无道理。宋瑜也实在担心,这个璟王如果是假货,那真货在外头,对他是个不小的威胁。
余程见他久久不做决断,干脆走了出去,步子很是焦急。
“殿下,”接着余程附在他耳边,“不如……”
说着说着,宋瑜眉目舒展开,继而露出一个猥suo的笑来。仿佛余程献上的毒计,很合他的心意。
“就这么办吧。”宋瑜悠哉说道。
余程稍一思索,又说道:“牢房阴气重,这糟秽之事,就不污殿下眼了。还请殿下先回,属下定当不负所托!”
说完,余程躬身抱拳。再抬头时,嘴角带着粗鄙淫邪的的笑意。
宋瑜很满意地走了。
脚步声远了,牢房又恢复寂静。
宋青尘颓然坐在了床板上,认真思考如何自我了断,痛苦最小。
看样子余程一定会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那还不如自行了断了。
“邦邦”几下,余程在拿指头敲击牢房的木栏。
“就这么想见贺渊?”余程这语调很玩味,带着一点嘶哑,仿若宿醉初之人。
宋青尘并不理会,仍坐着闭目养神。
“有什么话要告诉他,我帮你带到。”余程好整以暇的说着。
宋青尘重新睁开眼,朝余程看去。
他脚上是一双满新的皂靴,迈着懒缓的步子,进了牢房里。
宋青尘冷淡地瞥他一下:
“告诉贺渊……”宋青尘顿了顿,“罢了。”
余程往外斜了一眼,见牢房外头无人,忽然如同个孩子一般,兴奋又焦急的过来。
他竟然俯身半蹲在宋青尘面前,眼眸很明亮:
“带什么话,怎么又不说了?”
宋青尘有一瞬的狐疑,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
望着这张脸,宋青尘忽然的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程?”宋青尘呆愣地望着余程,“你……”
正说着,外头来了两名锦衣卫,他们朝里头喊道:
“余大人,拶拿来了。现在上拶?”
宋青尘往外看,那锦衣卫手上拿的,似乎是夹手指或小腿用的棍子,还有几个说不上来的刑具。另有一人,怀里抱着几根大粗木棍,穿着铁链,左手拿着小锤子。
余程脸上的表情倏忽间变了,重新换上了一脸的下流相。他起身傲慢道:
“拶不必了,我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
外头的锦衣卫稍稍怔愣,只听见余程又命令道:“拿几碗清水来。”
那两人摸不着头脑,但也是照做了。没多久,几个人直接端进来一个大陶罐,满满的一罐水,又倒出一满碗搁下。
余程正了正腰带,边踱步,边悠哉说道:“王爷两手卡在械上,怕是不方便小解。”
这话一出,两个锦衣卫当即明白了,纷纷笑起来,眼神赤luo的往宋青尘腿间看去。
“属下来服侍王爷小解,如何?”余程忽然靠近过来,坐在了床板上,目光仿佛要把宋青尘生生剥干净。
听了这话,宋青尘脸上一阵青红交接,警惕道:“要你失望了,我没有小解的意思!”
余程贱笑一声:“王爷马上就会有了。”
“灌下去!”余程起身,仰着下巴,朝那两名锦衣卫命令道。
“好生伺候。”余程往旁边退开两步,又不忘交代道:“王爷是咱们的贵客,慢慢地灌了,别呛着。”
宋青尘脸色惊变,终于明白他为何抬一缸水过来!他死死瞪着余程,两唇不自觉抖起来。他两手已被长械卡住,仍不忘记勉强的指着余程吼道:
“余程你这狗东西!你敢?!”
说话间两个锦衣卫已经过来按住了他,掰着嘴就要往里灌!
“余……唔……”
这两个锦衣卫手劲奇大,为了让人就范,他们极有经验的捏住了宋青尘的鼻子,让他无法用鼻子呼吸。如此一来,犯人为了呼吸,便会急迫的咽下口中的东西来换气,减少挣扎。
“咳咳,咳……”
几碗水下去,宋青尘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将水咳得到处都是。前襟霎时湿了一大片,湿冷的黏在胸口。
挣扎中,头发也掉了两绺下来,人仍旧在咳,咳到一张脸红透,已有些干呕的意思了。
余程淡淡道:“够了,剩下的我来‘伺候’他。”
那两个锦衣卫一边邪笑,一边拱手退出去了。
“你敢动我?!”宋青尘咳得气息不稳,仍是拼了命吼了一嗓子。
余程轻浮的往宋青尘脸上摸过来。
宋青尘飞速挪开了身体,目光满是敌意:“拿开你的狗爪!你这条狗背叛皇兄,不配站在这里!”
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他被那几碗水呛得万分难受,总觉得现在肺里还有些水残留着。
咳到最后已经虚力,他不由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稍作喘息,恶狠狠瞪着余程。
再一次的四目相对,隐隐觉得余程的视线有些怜悯。
眼花了?
宋青尘仍试图从他的眼中读出更多情绪。就在此刻,宋青尘余光却忽然瞥见,余程扶刀的姿势,与平日完全不同!
余程扶刀,办差他刀不离身,刀总在腰际佩着。扶刀总摸着刀柄。
而此刻的余程,左手扶着的却是……刀鞘。
他虚抓刀鞘的姿势,仿佛不太习惯佩刀的位置。宋青尘所见过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人会做出这个动作。
那便是身上总藏着匕首或薄刃、对各种长刀短剑都熟悉、平日不常佩刀的……
贺渊。
第61章 我有些羡慕四叔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宋青尘走神了半晌。
直到余程极其不悦、又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才让他回神。
“王爷,你早就对我余程有意,却总藏着掖着。如今在这牢房里,倒是肆无忌惮,把我看了个够?”
余程说话夹枪带棒。明明说别人对他有意,他倒是十分的不满?
宋青尘不答,只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别有深意地对他说道:
“我只是有些震惊,你连脸皮都不要了。”
余程听完哈哈笑了两声,仿佛很愉悦。
“我余程,向来不要脸皮。”
正说着,余程回头看了一眼,斜对角的牢房里被拖出来一人,那人一身囚衣如同破布,血污覆了满面,头发全粘在干涸的血迹上。
“大人,四日了,这贼仍是死活不招……”
余程不屑地往那囚犯身上睨了一眼,冷淡道:
“继续。”
“大人,怕是……要壁挺了。”
壁挺这个词宋青尘知道,说“死”字俗了点,都说“壁挺”。诏狱也有些方言行话,自成一个系统。
“殿下允许他壁挺?”余程朝那处反问道。
那边锦衣卫支支吾吾:“这……自然是不许。”
余程两手搭在栏杆上,仿佛这人的死活毫无所谓:“拿冰水泼醒了,灌点米汤吊一吊气,继续。”
“卑职遵命。”
几个人抬着他就走了。依稀能看见那人的胳膊,无力的垂着,上头的血早已干涸。只剩几道凝固的血痕。
宋青尘总感觉,那人除了有一口气,已和死人别无二致。
“余程,”宋青尘靠在石墙上,“我若成了那般模样,未免失了皇家体面。”宋青尘心中有些担心,或者说是恐惧。
饶是谁再有风骨气节,见了那样的一个例子,心里都要抖上三抖。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
余程反身回来,想要摸他。
宋青尘察觉到他的意图,当即避之如蛇蝎,急忙挪开,怒目瞪着他,警告道:
“你把我辱了,你也没什么好处。”
余程那只手停在半空中,愣了一瞬,微微勾唇:“能辱你,就是我的好处。”
说完,作恶般的非要摸过来。那温热的手背在宋青尘脸颊上蹭过,没有一瞬,宋青尘便极厌恶地偏过头去,端得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余程见了这种反应,反而满意地收了手。他一面盯着宋青尘,一面又逗弄般地问道:
“王爷可需小解?”余程悠哉得很,连佩刀都摘下了,“属下随时准备着伺候王爷。”
宋青尘当他是空气,只低着头,研究腕子上卡着的械。这械有着十足的分量,戴了这一会儿,感觉手臂已经有些抬不起来。
这么有分量的家伙,能不能利用?
宋青尘心里盘算,如何出其不意,朝余程脑袋上砸一下。
然而余程现在仍有些警惕,怕是不好下手。
“余程,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畜生。”
宋青尘尝试着先与他交谈,放松他的警惕,再伺机行动。
谁知余程挨了骂,却莫名其妙有些开心。他大马金刀的撩袍做到宋青尘旁边。
“你害怕了?”余程将手肘支在膝上,饶有兴味的看过来。稍微动一下,这破床板咯吱作响,“怕我伺候你小解?”
“你……”宋青尘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个字:
“滚。”
岂料余程猛钳住他下颌,一脸邪笑:“你昨晚跟贺渊干什么去了?”
宋青尘听罢,心中一颤,心虚地答不出来。他躲开余程逼视的目光,故作镇静道:“与你何干。”
“你不说我也知道。”余程松开他,低低笑了一声,“我瞧你坐姿有些古怪。身子还好么?”
宋青尘沉默住了。
余程这语调里,似乎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关怀,不似单纯在恶劣的调笑。
结合今日余程的一系列反应,宋青尘心中,忽然生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想。
虽然时间上不可能完成,也找不到余程这么做的理由,但宋青尘有一种隐约的直觉。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宋青尘试探道:
“我手腕疼得很,这械……能不能解开。”
他本来不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外头时不时有巡查的锦衣卫,想来,都是四叔宋瑜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