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陆韶珩

作者:陆韶珩  录入:06-18

  傅弈亭是个极会享受的,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想过分焦虑。饶是骊山下面剑拔弩张,他每日的消遣依旧不得少,尤其是觉着自己近日辛苦,更是千方百计放松身心,该饮的名茶、该品的珍馐、该玩的宝物一样不落,此刻他正啜着茶碗中的扬州名茶魁龙珠,一旁有个琴女正给他弹着那架凤首箜篌。
  “这什么曲子,俗气得很。”躺在黄花梨软椅上听了一会儿,傅弈亭只觉得头昏脑胀。
  “王爷冤枉奴婢,这是名曲《紫竹调》,方才可是您要听江南吴曲的……”琴女委屈地小声辩解。
  “不好。本王不喜欢。”傅弈亭强硬地摆了摆手,“再换一个。”
  “这……”琴女犯了难,她今日已经换了十来首曲子,哪个都不合秦王心意。
  “这样,晋代阮籍的《酒狂》你会不会弹?”傅弈亭终于提出了明确的要求。
  “奴婢不会。”
  傅弈亭气得一摔茶碗,骂道:“连《酒狂》都不会,还好意思在弈宫呆着?!限你三天之内练会,弹不出来就给本王滚蛋!”
  琴女被凶得眼泪涟涟,正巧此时郦元凯走到殿中,她便蹲了个万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郦元凯看见傅弈亭还有闲心听曲饮茶,不禁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气他没心没肺还是该赞他镇定自若。
  傅弈亭此时已消了气,指着桌上的黑瓷茶壶道:“先生,来尝尝这魁龙珠,确实醇厚清雅、口齿溢香,只是少了扬子江南零水……还缺些扬州的早茶点心。”
  郦元凯饮了一杯,不谈其色味如何,只问道:“这是萧王上次带过来的?”
  “是。”现下提起萧阁,傅弈亭恨得牙痒,却又无故心痒……品着这茶,对于那千古名城扬州,又生出些不着边际的好奇与期待来。
  “从现下的局势,你能琢磨出什么新问题来?”郦元凯将茶碗放在桌上,言归正传。
  “请和鼓敲了两次,他们都是置若罔闻。我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将内帑银两拿出来充当军饷……看来这次是有底气呗……”傅弈亭手上不闲着,这会儿又在玩着一把前朝才子胡敬亭的书法折扇。
  “此前我叫你给自己留有余地,为的就是这一步。启韶,如果你是永熙帝,你真的会不同意请和吗?”
  听到郦元凯这样一说,傅弈亭有些杂乱的心里突然有了拨云见日之感,他缓缓将手中的扇子合上,“你是说,真正不同意请和的是……豫王!”
  “老夫也只是猜测。现下战事刚持续月余,朝廷的态度不好判断。但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朝廷会觉得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出了部分银两辎重,却叫豫王这朵向阳花先逢了春……再者,现下豫王实力太强,就算是同姓宗亲,皇上就真的放心?朝廷可能还更希望你在秦北制衡豫王。”
  “朝廷此前是真的想要投机,然而攻骊山不下,又生出了其他的念头……”傅弈亭英挺剑眉蹙起,眉心显出一道浅浅的折痕,“所以我该做的,是该表一个态度。”
  “不错。”郦元凯赞许地看他一眼,“骊山之外傅家的势力排布好了吗?”
  “差不多了。”
  “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郦元凯道:“直接向朝廷表明你对大夏的忠心……用行动!”
  傅弈亭已经想好了对策,此刻他如释重负地起身舒展筋骨,“谢先生教诲。”
  云都一夜癫风狂雨,祛尽了夏日的火热,遮蔽天际的乌云直至凌晨才缓缓散去。残花败叶铺了满街,几个太监边聊天边扫着青石板甬道,陆延青着玄色官服,军靴踩过他们扫出来的一条小径,急匆匆地迈进偏殿,兵部尚书孙冶农刚要去面圣,大老远望见陆延青手中拿着塘报,又回身坐在椅子上。
  “孙大人,秦州六百里加急。” 陆延青迈进门来,将塘报递上,继而恭敬地退到一边。
  孙冶农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捋着胡须道:“怪哉怪哉!”
  陆延青有些紧张,“怎么?”
  孙冶农将塘报递给他,“从这两个月来看,豫王是难以攻下骊山的,但秦王却在这时候请和了……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做个闲散王爷?”
  “其实这次派豫王出兵,确实有些草率。”陆延青怕言多必失,惜字如金。
  “当时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却低估了傅弈亭的实力。” 孙冶农叹了口气,“延青,这事你怎么看?”
  “虽说此前傅峘与萧文周一同为政,不过从傅弈亭这些年的做派来看,多半是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相比而言,萧阁贤名在外、野心勃勃,如果不削弱,必成大夏心腹大患。”陆延青在心里打着腹稿,斟酌着词句道:“秦吴两地联手,并无真凭实据,属下之见,还是应先从萧阁着手。况且秦王提出协助朝廷剿匪……可见其对大夏的忠心。”
  “哦?你是这样想的?老夫倒认为,他二人一个握山海,一个把雄军,都不是池中之物……” 孙冶农倒也没有怀疑陆延青,只把桌上的塘报整理好,站起了身,“罢了,关键还是要看皇上和两省大臣的意思,我这就去面圣陈情。”


第18章 行辕会面
  郦元凯所料不错,朝廷果然是息事宁人之态度,然而永熙帝也留了一手,依然没叫豫王撤军,程子云的人马还囤积在骊山脚下,压制着傅弈亭的行动,同时皇帝又派出左威卫一千兵马,前往陕晋交界之地与傅弈亭交接,名为配合剿匪,实际上便是监视这个流氓王爷,唯恐其再生事端。
  好巧不巧,领兵的几位将领当中,为首的将军便是陆延青,他是个心思缜密的,起先暗忖是皇上和孙冶农在考验自己,还一再推脱,后来一想朝中大将确实没几个有实力在晋西坐纛儿的,也就应了下来。
  圣命一出,傅弈亭便与晋西府的刺史辛淇交接上了,自没少递了礼物珍宝。辛淇在晋西呆了五年,剿匪剿得焦头烂额,自然恨死了史羽生,但他哪里想到,自己面前这个两面三刀的王爷已经和史羽生做了多年的生意,这些天他已经将傅弈亭当作自己人,配合他转运了武器辎重,又设好了朝廷人马所需的行辕,一连忙活几日,待一切准备妥当,也已是夕阳瞳昽、归鸟入林之时了。
  瞧见朝廷军马缓慢迤逦前来,傅弈亭身骑踏夜,与辛淇前行迎上,扫了一眼前排几个将军,瞧见为首的陆延青,嘴角牵起一个细微的笑。
  两人翻身下马,辛淇已揖身下去,“下官晋西府刺史辛淇,参见各位将军!”
  傅弈亭自不必行礼,只冲几个将军点了点头。
  “辛大人请起。”陆延青将辛淇扶起,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傅弈亭,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两寸,臂膀也宽大几许了,身量已完全是个成年男子的样子,只有漆黑的瞳孔可窥见二分少年之气。其实他容貌是非常明俊的,但是周身气度又充满了一种剑走偏锋的凌厉,令人胆寒之余,确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魅力。陆延青算算他年纪还不及弱冠,心里不禁有些撼动,也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防备,只谨慎地唤了一声,“秦王爷。”
  傅弈亭眯起狭长眼眸,掩盖了些许邪气,“这位便是兵部左侍郎陆大人吧?您肯前来晋西化解战事,当真是解了傅某燃眉之急……”不及陆延青回答,他又对众将道:“此次剿匪,还要仰仗众将军的配合,傅某先在这里谢过了!”
  陆延青不禁淡笑一声,他明白傅弈亭这是在做戏给众人看。其实他三年前任职掌武官时曾负责西北军饷押运,途经豫北时随长官参加过一次豫王的宴席,当时傅弈亭也在,两人便在席间去东圊的时候搭个上了,从那之后便偶尔书信联络,实是这次朝廷发兵隐蔽突然,不然他还可以提前知会傅弈亭一声。
  当下太多双眼睛盯着,陆延青自然不敢表现得太熟络,便打起了官腔,“王爷言重了!海清河晏、安定和平,也正是朝廷所望、万民所盼。同意讲和是圣上的明断……还望王爷,能够体谅圣上的良苦用心啊!”
  捕捉到陆延青话里的意思,傅弈亭赶紧表忠心,“那是自然,圣上给了傅某这革面悛心的机会,傅某哪能不肝脑涂地为大夏效力?为了山河安定,救百姓于水火,这次傅某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各位将军,大破匪营!”
  众将早听说傅弈亭的纨绔,听他这么一番正统的言论,心里都有些错愕,又看他面容恳切,倒难辨真伪,于是不由自主地点头附和起来,傅弈亭笑着伸手做引,带朝廷人马入了行辕。
  帅帐中央已然摆好了推演沙盘,众人围成一周坐在沙盘前,陆延青瞧见帅账里侧长几上墨床、笔洗、臂搁、书镇、水丞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前朝的粉青釉纸槌瓶,正是自己搜寻很久还未得手的古董,他心里突然狠狠一动——这绝不可能是巧合,看来傅弈亭的手已经伸到了云都里头,甚至,伸到了自己身边。
  陆延青身上突然出了一层凉汗,粘腻地压在盔甲之下,冰得他坐立难安,他一直以为自己处在朝堂之内,算是具有主动的权利,却没想到傅弈亭已经开始来揣测忖度自己了……
  陆延青觉得恐惧之时,却又感到一丝欣慰,在高屋建瓴之余明察秋毫,牢牢把握住手上权利,这不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天下之主……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王爷,内心慨叹万千。
  傅弈亭此时正抱臂盯着沙盘中那几个高凸的山丘,拧眉沉思。辛淇在一旁跟众将大倒苦水,“各位将军,史羽生这个马匪,诨号‘老箭王’,盘踞在晋西一带已有近二十年,胡作非为,强抢民女、戕害百姓……因为他,晋西已多年没有安宁,年年税额排名下来都是倒数,几与肃、青两地等同,这次若再不歼灭他的老巢,恐怕我这刺史之位也保不住了。”
  “确实难办,吕梁山系太过庞杂,要么是峭壁、要么是森林,都不知道他躲哪个山头去了。”一个将军道。
  “看来只有两个办法,或守株待兔,或引蛇出洞。”傅弈亭指了指方山县一带,“他不是频频在赫岩山、孝文山出没么?我们便秘密从临汾北上……我看在石楼、柳林一带驻扎为好。”
  辛淇问道:“何不直接驻扎方山?”
  傅弈亭摆手,“朝廷军队过来,也不知道史羽生听去多少风声。此人狡猾的很,若真被他引到山谷之中,容易被伏击。”
  陆延青走上前来,点头道:“秦王爷说得有理,不过圣上给的期限是二十天,只从临汾过去,任务还是颇为艰巨。方才我想了一下,还是兵分两路,派一支人马从北而下,切断他的后路。这样南北夹击,西侧翻过高山便是秦地,王爷可以派人马驻守,而东侧人居群聚,他也不好从此逃离,如此一来,便将他困在这山脉之中,我们再逐渐缩小包围圈,相信能够将其抓获。”
  傅弈亭欣赏陆延青这样思路通透、办事爽利之人,他暗暗决定要将其收为己用。众人思考一阵也暂时没有异议,于是接下来一干人又就着陆延青的作战方向讨论兵马分配的细节以及时间安排。
  傅弈亭此前在骊山顶多与郦元凯议事,剩下的小事全是自己拍板决定,哪跟这么多人磨磨叽叽地商讨过事情,不一会他便觉得心烦意乱,正要找个理由溜出帐去,便听一个牙将来报,羊肉已经烤好了。
  晚风卷起帐帘一角,肥美肉香裹挟着孜然、辣酱的味道飘进营帐,搅得众人默默垂涎。
  傅弈亭马上丢下地图,挥手道:“来来来!先不管‘老箭’这劳什子!本王特意从骊山带过来的厨师,请诸位尝尝秦北的烤全羊!”
  几人也是饿了,闻言便哈哈大笑,纷纷起身随他到帐外去喝酒吃肉。
  待酒酣肉饱之际,陆延青起身小解,对傅弈亭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转到营帐后面的树林里。
  傅弈亭正嚼着茶叶清口,到树林里吐掉了嘴里的残叶,“陆大人,我也正想叫你出来。”
  陆延青看了看四周安静的树木,低声问道:“王爷,您此前是如何与史羽生接触上的,这来龙去脉需得知会我一声,不然看了折子皇上难免疑心。”
  “陆大人,你我各取所需,坦诚相待。这事我不瞒你。”傅弈亭正色,“你不能照实上书,因为——史羽生除了打造羽箭,他的老巢下面,还是一座深不见底的铁矿!”
  “此话当真?!”陆延青狠吃一惊,这西北局势之复杂,看来远超自己想象,“这么说,王爷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尚不确定。”傅弈亭英挺的眉目被树影遮蔽,他缓缓说道:“方山一带都是史羽生的地盘,他要变换住所可谓易如反掌,我会再差人打探……不过摸清楚主寨之后,须得用我的人先进去,朝廷兵马殿后,待我安排好一切,再……”
  “我知道了。”陆延青心思何等活络,他明白傅弈亭此举是一石二鸟,既取得朝廷信任,又想吞掉史羽生的铁矿,于是点头道:“我会尽力安排。”
  傅弈亭展颜一笑,唇下露出两颗虎牙的尖角,“豫王宴上一见,我便知道陆大人是能助我傅某如愿的贵人,因此我也愿与陆大人倾心相交,主帅帐中我布置的都是好东西,陆大人看上哪件,尽管拿走便是。”
  陆延青知道他的拉拢之意,但比起古玩珍宝,他毕竟更愿跟随明主,建功立业,因而隐晦地开玩笑道:“王爷如愿后,陆某不会是兔死狗烹的结局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傅弈亭哈哈大笑,“我不至于狠毒到卸了自己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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